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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节

  官员考绩,当遣御史详纠,令厂卫细查。
  凡有实才政绩,不拘一格,酌情升赏,则近悦远来,聚拢英才。
  凡列班无片言,遇事无决断,以阿谀逐流晋身,皆当警其毋蹈覆辙。此后不改,或降级黜免,或外调戍边……”
  纸上千言,朱厚照看得极快。
  翻过最后一页,又从头再读,字字句句,几乎印入脑海。
  通读三遍,猛然拍案。
  “好!”
  登基之初,朱厚照即下旨,意在恢复圣祖高皇帝之法。当时并未想到这般深远,归纳因由,生闷气犯熊,和朝臣对着干才是重点。
  现如今,江南剿匪,北逐鞑靼,倭国运银,四夷纳贡。
  渐渐的,朱厚照的思想开始发生转变。
  虽不改“熊孩子”本质,做事却自有基准。
  偶尔胡闹,到底不会出格。当忍时,不会硬着脖子在奉天殿掀桌,进而甩袖走人。
  太宗皇帝依旧是榜样。饮马草原,马踏胡虏,仍是少年天子不变的梦想。
  然而,吃过几回教训,他不会脑袋发热,披上铠甲,抓起宝剑就当朝宣布北狩。也不会隔三差五召集宦官,在内廷来一场比斗演武。
  “陛下当做下棋之人,推动棋局,掌控黑白两子。”
  几月前,对杨瓒这番话,少年天子尚有几分懵懂。
  现如今,坐在龙椅上,俯视朝堂文武,朱厚照终于明白,身为棋子和操控棋盘,究竟有何不同。
  “好!”
  又道一声好,因番粮而起的郁闷,立时一扫而空。
  “杨先生此言甚好!”
  朱厚照拊髀拍案,大喜过望,连声叫好。
  动作幅度过大,几封奏疏被扫落,摊开在金砖之上。
  刘瑾恰好咱在一边,下意识扫两眼,瞳孔骤然紧缩。
  怎么着,咱家还没动手,这是哪个又开始找麻烦?弹劾咱家受贿,逼迫官员献银?
  李公公冷笑,示意丘聚低头,瞧见没有,一群上杆子找收拾的!
  丘聚冷哼,依旧看刘瑾不顺眼,但在这件事上,两人必须保持一致,没有第二个选择。
  高兴之下,朱厚照令张永磨墨,铺开黄绢,提起御笔,洋洋洒洒,千字一书而就。
  “盖敕命之宝。”
  “是。”
  张永应诺,亲往尚宝监取宝印。
  放下笔,朱厚照兴奋难消,心情大好。指着打开的木盒,道:“刘伴伴,丘伴伴,尔等可识此物?”
  “回陛下,奴婢愚钝,见识浅薄,并不识得。”
  “此乃番粮,双屿进献。”
  抓起几粒,示意刘瑾丘聚上前。
  “尔等看看,可有食法?”
  食法?
  捻起一粒,刘瑾斟酌两秒,心思急转,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
  如比照蜀黍稻麦,可以水蒸煮,也可碾粉制饼。该用哪种办法,是不是行得通,却无十分把握。
  谨慎起见,李公公没有急着开口。
  丘聚比较实在,想不出办法,干脆扔嘴里一颗,咬几下,着实咯牙。
  勉强咽下去,面向天子,一边牙疼,一边表示:“陛下,此物不能生吃。”
  朱厚照张口结舌。
  他该说什么,丘伴伴果然忠心?
  刘瑾高凤翔互看一眼,心下暗道,其实谷大用不算棒槌,这位才名副其实。
  张永返回时,暖阁里一片寂静。
  见丘聚捂着腮帮子,刘瑾高凤翔眼角直抽,朱厚照满面复杂,张公公奇怪挑眉,这是怎么着?
  得知前因后果,张永同样无语。
  难怪丘聚和谷大用关系最好,一样的实诚,脑袋缺根弦。
  小半个时辰过去,几人都没能想出办法。最后是刘瑾出言,遣人下江南,到双屿卫问个清楚。
  朱厚照点头,只能这么办。
  面子不重要,吃到嘴里才是根本。
  “这一盒给杨先生送去。”
  “奴婢遵命。”
  张永和刘瑾齐声应诺,同时瞪眼。
  天子没有明言,东厂还是西厂,必须争上一争。
  谷大用是内定东厂提督,张永一直被戴义看好,九成可能,会继戴公公之后,成为司礼监掌印。两人交情不错,利益相同,又有刘公公作为共同敌人,联系自然更加紧密。
  谷公公不在,张永代表司礼监和东厂,必须踢飞刘瑾。
  中官相争,不是朱厚照关心。
  少年天子振作精神,下定决心,明日早朝,必须在气势上压过群臣。
  不能当殿拍板,也要让内阁六部知道,复行高皇帝之法,严查贪官,重立举荐任用制度,势在必行。
  晚膳后,朱厚照捧着木盒,驾临坤宁宫,和皇后对坐榻上,研究番粮吃法。
  临近产期,夏福愈发显得圆润。
  李院使和赵院判会诊,研究脉案,确定皇后身怀多胎。
  “双胎可能最大。”
  听闻喜讯,朱厚照乐得蹦高,日日念着“朕的长公主”。
  两宫同样大喜。
  王太皇太后和吴太妃亲至坤宁宫,安排一应事宜。高压之下,宫人中官都绷紧神经,走路万分小心,直将皇后当成易碎的瓷器。
  张太后和儿子相似,表达好感的方式就两个字,给钱。
  金银玉器,珍珠宝石,绫罗绸缎,流水般抬进坤宁宫,送进皇后私库。按照太后娘娘的原话,她只天子一个儿子,赏赐皇后相当于给孙子孙女,何乐不为?
  长春、万春两宫的美人,听闻消息,一样紧张。自己不出门,更约束宫人中官,非必要绝不能靠近坤宁宫。
  人心隔肚皮。
  自己万般谨慎,难保他人不会一时糊涂,生出歪心。如果皇后哪里不对,查来查去,查到“邻居”身上,自己无辜被牵连,冤不冤枉?
  比起宫中的紧张,夏福倒是一如往常。
  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按照医嘱,每日在宫中慢行两回,水粉胭脂一概不用,素面朝天迎驾,照样莹白水嫩,娇美似即将盛放的牡丹。
  掌灯时分,小夫妻凑到一起,关上殿门,对着盒中番粮皱眉。
  许久,夏福打个哈欠,道:“陛下,妾撑不住,不然等明日再想?”
  “福儿乏了?”
  夏福点头。
  “那福儿先睡,朕再想想。”
  夏皇后没有坚持,倒在榻上,片刻就沉入梦乡。习惯使然,无意识伸手捞过,抓住天子衣领,抱枕似的搂在怀中。
  朱厚照没有半点惊讶,调整姿势,舒舒服服靠在皇后怀里,继续研究番粮。
  宫人弯腰进殿,小心移走戳灯。过程中,始终低着头,目不斜视,双眼紧盯地板。
  究其原因,帝后相处过于和谐,天子颇有些夫纲不振。同皇后独处尚没什么。旁人见到,恐会气急败坏,下龙爪灭口。加上两宫有言在先,不想被卷上草席扔出宫外,每逢天子驾临,无论女官宫人,都不敢轻易往前凑。
  飞上枝头,一步登天,太过遥远,也不切实际。
  老实干活,多攒些体己,向高品级女官发起冲锋,才是根本。
  正德二年,三月辛亥,早朝之上,天子敕谕群臣,复高皇帝选官考绩之法。
  “朕以幼冲嗣位,惟赖廷臣辅弼。”
  “文武股肱,惟精白磊落,匡正社稷,一心恪供。职必以不愧不怍为期,以阿权膴仕为戒。”
  “今复祖宗成宪,申明圣祖高皇帝旧典,党比符同,列衔无功,扇动浮言,颠倒是非,伤残善类,贻累辱国,朕不轻贷。”
  “故谕。”
  跪于殿中,群臣耳际嗡鸣。
  退朝后,行过金水桥南,不下十人脚底发软。
  未等商议出对策,东西两厂的番子倾巢而出,依高皇帝之法,严查官员品行。
  京城之内,风声鹤唳,京城之外,草木皆兵。
  两班文武,神经都已绷到极限,稍有风吹草动,便能引来剧烈震动。
  这种情况下,刘庆的弹劾奏疏抛出,犹如水落滚油,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内阁三老都预感不妙。
  常言道,好的不灵坏的灵。
  李东阳和刘健等人,宁可相信预感出错,判断有误,也不愿坐实猜测。不然的话,事情必将脱出掌控,不只边镇,整个朝堂都要翻天。
  为此,三位阁老不惜联合六部九卿,集体上疏,希望天子能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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