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节

  “还有一次,皇祖父也是巡幸上林苑,不小心病了,派了个姓常的公公去召见太子伯父。苏文就向常公公授意,让他对皇祖父说,伯父听到皇祖父病了,面露喜色,皇祖父可不高兴了……”
  “什么?!”苏文竟然胆大至此,卫昭惊呆了。这事儿可不算小,卫夙是何等小性的人,他若是对太子心生芥蒂,谁都扭转不回来,不过卫昭也相信,卫明不会做出如此无脑的事。
  卫崇荣见卫昭黯然无语,忙道:“爹爹,这些真是我听到的,不过他们有没有乱说,我就不知道了,要不你想办法查查?”
  苏文说过的卫明的坏话,卫崇荣知道的就有不少,可是有些不好确定时间,他就没说,只说了最重要的,也是最确定的两件事。只要卫昭能确定他说的都是真的,他就绝对不会放过苏文,而且有他落水这件事在先,卫昭再是如何对付苏文,卫夙都会觉得理所当然。让皇帝身边的人都向着东宫是不可能的,卫夙首先就不允许,不过像苏文这样的存在,也是必须铲除的。
  卫崇荣也是后来才明白,上官家和苏文的关系,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狼狈为奸,而是纯粹的利用。就因为苏文深得卫夙的信任,上官家才引诱他的侄儿犯错,让他落到东宫出身的骆赋手里。
  苏文向太子求助,太子拒绝,苏文的侄儿死于流放,苏文因此记恨太子……
  以上这些,都是在上官翱的计划当中,可他们明面上,却跟苏文毫无关系。便是苏文本人,也没意识到,他在无意中,早已成了上官家的棋子。
  而他侄儿的死,也与上官家脱不了干系,可惜苏文不但不知道真凶是谁,反而在他们的操控下,跟太子死磕不休。
  卫夙做事一贯雷厉风行,有关卫崇荣落水一事,当天晚些时候就有了结果,和卫昭的猜测分毫不差。
  两个小太监人证物证俱在,肯定是跑不掉的,可他们的招供,不仅不能落实苏文的罪名,反而帮他洗脱了,就如他在皇帝面前哭诉的那样,他是被人陷害的。
  既然没有证据,卫夙又用惯了苏文,自然不会罚他,只把两个倒霉催的小太监拉下去处置了。
  “儿子,看到没有?你辛辛苦苦洗个冷水澡,就只搞掉两只小虾米。”卫昭的语调,说不出的古怪。
  卫崇荣死鸭子嘴硬:“我不辛苦,我就喜欢洗冷水澡!”太丢人了,被爹爹嘲笑了。
  “喜欢是不是?你连着洗上七天,我帮你把苏文解决了!”臭小子,真是欠收拾。
  “一言为定?”卫崇荣觉得很划算。
  “一言为定!”卫昭感觉自己被算计了。
  卫崇荣信守承诺,真的连续七天下了昆明池,尽管每次下水的时候都是双手抱肩,一脸的不情不愿,可是只要下去了,就是玩得不亦乐乎,卫昭不召唤他,根本不肯上来。
  面对如此情形,卫昭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儿子还能不能更耍宝一点。不过卫昭也是说话算话的人,既然是答应了卫崇荣的事,就肯定会做到,决不可能食言。
  第七日,卫崇荣刚从冰冷的池水里爬出来,就带着一身水珠冲进卫昭的怀抱,得意道:“爹爹,七天了,该你兑现承诺了。”
  卫昭捧着干布巾给卫崇荣擦水,边擦边道:“荣儿,你先换身衣服,换了我们就去。”
  卫崇荣兴奋地直点头,他很好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卫昭要如何解决苏文,他可是卫夙面前的大红人,卫明都不好轻易对他出手的。
  卫昭带着卫崇荣到了林光宫,卫夙不在,据说是陪着两位小美人游园去了,苏文却没有伴驾,而是在林光宫留守。
  卫昭毫不客气,直接就把苏文提溜了出来,拎到昆明池边,先是暴揍一顿,再是随手一扔,把人扔到池子里,全程干净利落,看得人目瞪口呆。
  卫崇荣也是惊呆的人群之一,他知道卫昭的脾气不是很好,做事的风格一贯简单粗暴,可是粗暴到这种程度,完全出乎他的预料,他就不怕苏文日后打击报复吗?
  只见卫昭拍拍手,对池子里狼狈挣扎的苏文说道:“苏公公,今日算是利息,你不用谢本王,本金的话,本王以后再收!”言罢牵起卫崇荣的手,扬长而去。
  卫崇荣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就被卫昭拉走了。直到他们父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周围的侍卫才反应过来,赶紧跳下水,把快要不行了的苏文给捞了起来。
  苏文不知是被揍傻了还是怎地,上岸后一言不发,目光呆滞地盯着波光粼粼的水面看了片刻,默默转身走了。
  侍卫们见状议论纷纷,都说秦王果然不是好伺候的,苏公公在陛下面前那般得脸,他也是说揍就揍,说扔就扔,真是太霸气了。
  ☆、第040章 过年
  卫崇荣走到半道,见四下无人,突然站住不走了,问道:“爹爹,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卫昭不是笨蛋,他要是无所依持,绝对不会这样对待苏文。
  卫昭挑眉笑笑,瞥了卫崇荣一眼,抿了抿唇,赞扬道:“儿子,算你不笨,总算是看出来了。”
  卫崇荣想了想,仍是不解,又问道:“爹爹,你到底查到了什么?不要卖关子好不好?”
  卫昭抱起卫崇荣,飞身掠上假山石,居高临下地坐下,方低声道:“荣儿,那天你说的事情,爹爹让人去查了,都是真的。”
  卫崇荣立即绽开笑脸:“我就知道,我能帮到爹爹的。”他的年龄和身份局限了他的行为,很多事情就是知道,也没法去做,只能让卫昭出马。
  卫昭无奈地叹了口气:“荣儿,你知道么?皇兄也是知道苏文在背后诋毁他的,可他竟然……”
  “竟然什么?”卫崇荣好奇道。他一直以为,卫明是不知道苏文等人的所作所为的,才会被他们诬陷,可他既然知道,为何不采取措施呢。
  卫昭沉吟道:“皇兄说,只要他不做错事,又何必惧怕苏文等人,父皇圣明,不会相信邪恶谗言,用不着忧虑。”
  卫崇荣顿时无语,他的这位太子伯父,别的什么都好,就有一点,他是不是把卫夙想得太好了,认为不管发生什么事,卫夙对他的信任,都会像他对他一样。
  卫昭停顿片刻,继续道:“侍君不诚,乃是不赦之罪,皇兄的做法,不能说有错,只是君心难测,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亦不可无。宫女之事无伤大雅,倒也罢了,倒是常融——就是你说的那个常公公——他在父皇面前污蔑皇兄不孝,若非父皇明察秋毫,在皇兄面圣时观其神色,见他脸上有泪痕,却强装有说有笑,感到很奇怪,再暗中查问,方得知事情真相,于是处置了常融,岂不心里永远有个疙瘩。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是谁能保证,自己走在水边,就能一点不弄湿鞋子,苏文这等小人,不除不行,皇兄是君子,不屑出手,我来当这个恶人好了。”
  卫崇荣最初的想法,就是想要卫昭出面,去做那些他意识到但是做不到的事。然而卫昭真的出手了,他又很担心,卫明都不能搞定的对手,卫昭真的能应付下来吗?
  “爹爹,会不会很危险?”卫崇荣扯着卫昭的衣袖,弱弱问道。他在犹豫,要不要把知道的事情,通通都告诉卫昭。
  卫昭搂紧儿子,不甚在意道:“区区一个阉人而已,何足挂齿。苏文想要的,无非是给侄儿报仇,我告诉他仇人是谁,并且帮他报仇,他感激我还来不及,有什么危险的……”
  卫崇荣瞪大了眼,瞬间感觉脑子不够用了。他觉得很难对付的苏文,在卫昭那里,就是个不值一提的阉人,而且短短数日,他就把上官家陷害苏文侄儿的事查清了,还让苏文相信了他的说法。
  卫崇荣哀叹一声,把脑袋埋在卫昭腿上,不停地蹭来蹭去。他真是白活了两辈子,怎么能用自己的想法去代入卫昭呢,卫昭所在的高度,是他从来没有达到过的。
  “好了好了,你别撒娇了,时辰不早了,我们回去用午膳。”难得今日卫夙有人相伴,他正好可以陪陪儿子,卫昭抱着卫崇荣,从假山石上跳下来。
  发现卫昭比自己预料中还要靠谱,卫崇荣心情大好,拉着他在苑中的小径上拐来拐去,刚拐过一座亭子,就碰到一个人,看他的装束,像是皇帝的君侍。
  来人见到卫昭,恭敬地行礼道:“见过秦王殿下,殿下长乐未央。”他的声音低沉婉转,说不出的好听。
  卫昭虚抬右手,浅笑道:“燕从侍免礼。”卫崇荣了然,这位就是皇帝的新宠之一,燕离燕从侍。
  燕离垂手而立,在卫昭身侧两步站住。卫昭从他身边经过,漫不经心道:“你不是伴驾游园么?为何在此出现?”
  燕离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回道:“赵姬珠玉在前,在下岂敢献丑?”
  卫昭呵呵一笑:“既是如此,你先回去吧,我们见面被人看见了,影响可不好。”
  燕离诺诺应是,转身自行离去。卫崇荣对卫昭的佩服,不由又加深了,他们回京才多长时间,卫昭就在皇帝身边都有人了,比起那位光风霁月的太子伯父,他爹才是天生的宫斗小能手啊。
  回到骀荡宫,午膳早已备好,见他们回来,青袖立即带人摆上,尽是卫崇荣喜欢的菜色。
  卫崇荣吃得兴致盎然,却见卫昭皱眉思索,忙殷勤地帮他夹菜,还问他还想什么。
  卫昭下意识说了句:“赵姬到底有何过人之处……”猛然醒悟这个话题有些少儿不宜,就打住了,认真陪着卫崇荣用膳。
  卫崇荣埋头扒饭,心里却在感叹,卫昭的观察力,真是够敏锐的,赵姬还没怎么显山露水呢,他就已经盯上她了。
  不过卫夙到底看上了赵姬什么,对她专宠至极,这是卫崇荣一直想不通的。卫夙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男人,他对美色的追求,在大衍历代皇帝当中,都属罕见。
  只是卫夙阅美无数,大多数的美人,都是过眼即忘,并不记在心上,称得上专宠一时的,在他一生共有四位,分别是姬皇后、欣贵妃、云妃以及赵姬。
  前面三位很好理解,年轻时都是难得的绝色美女,更是不凡的家世和能干的父兄。卫夙是个实用主义的人,空有美貌的女子,在他的后宫很难长久立足,便是育有儿女也不例外。
  只有赵姬,没有家世也就罢了,她连美貌度都不够,就让人很费解了。当然,这不是说赵姬长得不好看,而且相对其他美人,她的容貌毫无过人之处,出身也是极其卑微。
  卫崇荣以前见到赵姬的画像,还以为是画师的水平有限,没能画出她的绝代风姿。直到前两日见到真人,才发现就是个眉目清秀、身段玲珑的小美女,比起燕离的容貌,也是相去甚远。
  偏偏赵姬就是得宠,卫明自尽以后,卫阳前面还有卫晓和卫时两位兄长,可她愣是让卫夙跳过了他们,立了年仅七岁的卫阳为皇太子。
  “在想什么呢?快点吃饭!”卫昭夹菜太勤,卫崇荣扒饭的速度跟不上,碗里已经堆得快要冒出来。
  卫崇荣回过神,赶紧加快速度,想到卫阳那个家伙,真是倒胃口,他原本要吃三碗的,吃了两碗就不想吃了。
  苏文被卫昭教训一顿,在卫夙面前一个字都不敢提,卫夙无意中问起此事,他还说是自己失足掉下去的,卫夙也就没有再问。
  转眼间,卫崇荣来到上林苑一月有余,因为有卫昭的陪伴,他对骀荡宫的阴影,早已是烟消云散。就在他想着继续住下去的时候,卫昭告诉他,他们要回城了。
  此时已是腊月中旬,年关将近,朝中再是有太子处理政务,皇帝也该回驾了,年节里头的事情,都是要他老人家亲自出面的。
  卫崇荣对回城没意见,可想到要进宫,心情就不爽了,特别是卫昭跟他说,除夕有宫宴,初一要祭祖,他们日日往返不方便,得在永福宫住些日子。
  卫崇荣咬着唇,憋了好半天才憋出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爹爹,你就不怕我和三哥再打起来?”卫崇荣说过,他不会主动找卫茂的麻烦,可要是卫茂自己找死,他是不会不还手的。
  卫昭不以为然,敛眉道:“你以为皇兄跟我一样不会教孩子,茂儿上回闹过一次,还能再来一次?”
  “如何不会?”卫崇荣撇了撇嘴,并不相信卫昭的话。卫茂对他们的成见那样深,岂是卫明说一顿就管用的,换成是他,也不可能。
  “你不信是不是?”卫昭一眼就看穿了儿子的小心思,笃定道:“茂儿比你乖多了,无论皇兄说什么,都能听得进去。”
  卫崇荣抬手捂脸,顿觉无脸见人,卫昭明着在说自己,其实拐着弯在嫌他呢,嫌他不如几位堂兄听话懂事,比不过卫萱和卫兰就算了,竟然连那只小猫也不如,真是值得反省。
  回到王府稍事休整,卫昭就带着卫崇荣进了宫。永福宫一应设施齐全,看得出是天天有人收拾,随时等着卫昭回来住。
  得知四皇叔和小堂弟进了宫,卫萱和卫蔻当日便来请安,还陪卫崇荣玩。卫崇荣向来不爱羡慕人的,可是此时,他却有点羡慕卫兰和卫茂,有这样好的哥哥姐姐,真的好幸福。
  卫兰和卫茂没有来过永福宫,但是卫崇荣在未央宫遇到过他们两次,尽管双方看彼此的眼神,都说不上友好,可谁也没有不当言辞和举止,外人看着,也就有点兄友弟恭的意思了。
  元康公主经常进宫给皇后请安,自从卫昭回了宫,她每次进宫,都会把他叫过去,说是姐弟俩多年不见,合该在一起说说话。
  今日亦是如此,卫崇荣见元康公主满面春风,就笑问道:“大姑姑,你遇到什么好事了,看你笑得好开心的样子。”元康公主待人温柔可亲,卫崇荣一直很喜欢她。
  “你个小机灵鬼,眼睛真尖!”元康公主点点卫崇荣的鼻头,笑意更是明显,“阿秀的婚事有着落了,我能不高兴吗?”谢秀的婚事,俨然已经成了元康公主的心病。
  皇后闻言大喜,忙问道:“元康,是哪户人家,如何会在这个时候提出婚事?”马上就要过年了,家家户户忙着祭祖,哪有空给小儿女议亲。
  卫崇荣好奇地看着元康公主,也想快点知晓答案。不管是哪家人,谢秀的命运总归不会是前世那般凄惨了。他没留意到,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卫昭,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元康公主轻笑道:“也没正式提亲,只是永安王太妃托人过来打听,说是我们有意,她年后再派人来。我问了阿秀,她点了头,我估计啊,这事儿能成。”
  皇后满意地笑笑,欢喜道:“原来是姜家,果真是桩好婚事。阿澈是顾长公主的孙儿,算来也是阿秀的表兄,亲上加亲正好,他又有王爵在身,真是再好不过了。”
  不要说谢秀了,就是卫家的公主们,嫁到两家异姓王府里,也不能说是下嫁,因为除了嫡公主位比亲王,其余的公主们,都是位比郡王,嫁给实权郡王,妥妥地平起平坐。
  元康公主笑得合不拢嘴,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卫崇荣理解她的激动心情,可他想不通,姜澈为何突然就要娶妻了,他上辈子不是终身未婚吗?
  莫非是……
  那天在书房的时候,卫昭对他说了什么。
  卫崇荣想到这里,扭头去看卫昭,才发现他已经不在殿内了,而是不知何时走到了窗边,独自望着窗外的枯枝出神。
  卫崇荣轻轻走过去,扯扯他的衣摆,轻声唤道:“爹爹……”他很担心卫昭。
  卫昭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什么话也不说,父子俩沉默地站了许久,直到皇后让人过来叫他们。
  大衍的除夕宫宴,规格可比扶余高多了,而且是男女分席,皇帝在正仪殿宴请群臣,皇后在钟仁殿招待女眷。
  卫崇荣以前参加过除夕宴,却从来没有坐过视野如此之好的位置。台阶之上,是皇帝和皇室宗亲的位置,一人一席,下面才是群臣的席位,两人一席。
  帝位居中,自不用说,太子和秦王的席位分居左右,旁边分别是永安王和长宁王的位置,这两位也是台上唯二两位不姓卫的,可见地位之显赫,他们之下才是卫时、卫萱等人。
  卫兰、卫茂和卫崇荣不满十岁,尚未元服,没有单独的席位,卫兰挨着兄长坐,卫茂和卫崇荣就是倚着各自父亲了,两人的位置斜对着,看对方的表情都是很不爽的。
  卫崇荣不想搭理卫茂,就转身和姬辛说话,反正君情告假没来,姬辛正好也无聊。他们两个的年纪差了十几岁,竟然也能聊得起劲,卫昭看了,不由暗自称奇。
  卫昭和姜澈的位置也是斜对着,两人只要抬眼,就会撞上对方的视线,颇有些尴尬。卫昭起初还会避一避,后来就放弃了,他觉得没必要,姜澈倒是很坦然,一直面带微笑,只是略显苦涩。
  虽然很无聊,胜在没起波澜,一年一度的除夕大宴很平淡就过去了,卫崇荣收获了少府统一打造的金裸子若干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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