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节
当着下人的面,他虽然极力的压制,不想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来,但是从方才在宣王府里和殷湛对峙的时候就开始压制了,憋闷的太久,这个时候,他便就再难克制,脚下步子一滑,他匆忙的抬手去扶那车辕,却又是蓦地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车辕上湿了一片,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
殷绍的手掌撑在那里,脊背弯曲,因为他是埋着头的,其他人就只能看到他侧脸额角上暴起的青筋。
他们印象里的太子殿下,永远都是高贵冷傲的样子,永远的从容镇定,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可以说眼前这个样子的殷绍,是他身边所有人都完全陌生的。
人群里,突然就泯灭了声音,所有人都用一种惶恐且慌张的表情,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
“殿下——您还好吗?”半晌,还是蒋成海大着胆子道。
“派人去衙门。”殷绍开口,声音很低,也不知道是因为隐忍压抑的太厉害了,还是真的虚弱到了没力气,总之他这声音很低沉很压抑。
蒋成海一时间怔愣,片刻之后,就又听他继续说道:“这件事,不能上达天听,不能让京兆府尹上报到父皇的耳朵里。”
有人大白天里闯进了宣王府行刺,这是多大的事情?一旦闹开了,根本就不用殷湛再做什么,只皇帝那里就会刨根问底,命人抽丝剥茧的追查原因的,而那个小毛贼毕竟是他派出去的人,真要事无巨细的盘查下来,结果会是怎样,就不好说了。
“可是——”蒋成海是马上就明白了他的顾虑,只是犹豫之下又回头看了眼身后宣王府的大门,“殿下您的意思是把宣王府要送去衙门的尸首拦截下来?可这件事是宣王殿下亲自吩咐人去办的,如果我们强行抢人的话——”
“去办!”殷绍却明显的不想多说话,说完,这才又强撑着力气,一步一步咬牙上了车,回头见蒋成海还站在那里没动,就又说道:“不要和宣王府的人动强,你只管把那尸首要过来就是。”
他这话说的,就好像是料定了宣王府的人一定会妥协,将那小毛贼的尸首交给他一样。
蒋成海虽然对此事并不乐观,但是见他的脸色这样不好,也就一个字也不敢再违逆他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给应下来了。
*
宣王府。
殷湛转身进了后院,刚刚进了自己的书房,卫恒就跟了过来,禀报道:“王爷,太子的车驾已经离开了。”
“嗯!”殷湛淡淡的点了点头,却明显是对此事半点也不在意样子,只是突然皱了眉头,沉吟着问道:“南塘那边——还有什么消息吗?”
南塘方面的消息,就算平时没事的时候,卫恒也是会早晚都报给他知道的,而自从宋楚兮出事之后,就变成了随时随地。
“咱们还没什么特别的,四小姐的身体底子本来就弱,再加上这一次受伤不轻,肯定要多养些时日。”卫恒道,事关宋楚兮,他就一个字一个字都说的很仔细,“端木家主请了很好的大夫过去,因为宋府里每天都有他的人出入,卫霖就不好过去看了。不过宋家传出来的消息,四小姐虽然还一直卧床养伤,那位大夫也什么消息都没透露,但也没有什么不利的消息传出来,所以应该是在恢复的。”
卫霖不方便公开在大郓城里露面,从那边的冲突平定之后,他就匆匆带着那五千精兵折返了塞上军中,接替殷湛。
而殷湛那边,却又不能不防着朝廷的耳目,做了两件事,暂时把那边军中震住了之后就赶紧先回来了。
现在的事实证明,他这顾虑是尤为必要的。
卫恒想着,心中却是唏嘘,迟疑道:“可是王爷,虽然没有叫太子拿住什么确切的证据和把柄,但是他今天会突然登门,肯定就是事出有因。他一定要见王爷,那是不是就说明了,他的心里已经对此事起疑了?”
“这件事,我本来就做的不肯能瞒住所有人,终有一天要全面暴露的,也在乎他先猜忌什么。”殷湛道,却是无所谓的。
他走过去,到了案后坐下,这才又看向了卫恒道:“唐铭怎么样了?”
“受伤不轻,大夫说勉力一治的话,应该性命无虞,不过内脏受损,以后难免留下病根,应该就只能是静养了。”卫恒道,惋惜的叹了口气。
“让人好好照顾他,需要什么药材就去库房取。”殷湛颔首。
这一场戏,他坐下来,本来就是为了挟私报复的,虽然折损了一个心腹,但是算下来,也是值得了。
他随手捡起一本书来翻阅。
卫恒就又说道:“太子殿下应该是伤的不轻,这次的事,他虽然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是等他缓过来,却是势必要找我们清算的。王爷,我们是不是要早做防范?”
殷湛随手将那书本翻开来一页,忽而冷笑,“那也要等他真好过来再说。”
他这话,说的明显略有深意。
卫恒的心头微微一动,只是看着他,等他的后话。
“落井下石,趁火打劫,这些事,不是一直都有人擅长吗?”过了一会儿,殷湛才冷淡的开口。
卫恒想了一下,马上就有所顿悟,“是!属下明白了。”
殷湛于是就摆摆手,打发了他下去。
卫恒躬身告退,刚推门走去,还不等反手关门,外面管家就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怎么?”卫恒问道,顺势回头看了眼书房里的殷湛。
“闯进咱们府里的那个小贼的尸首,被太子殿下派人拦下了。”管家道,神色凝重。
这件事,本来就是殷湛提前交代过的,说一旦殷绍叫人过去了,那就给他,不必冲突。
只是当时卫恒和管家都觉得哪怕是为了避嫌,殷绍也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没想到,他真的这样做了。
两个人意外之余,纷纷扭头去看屋子里的殷湛,这个时候,殷湛面目清冷的盯着书本上的文字,再就一眼多余的目光也没有了。
“走吧!”片刻之后,卫恒关上了门。
*
殷绍回到太子府的时候,冯玉河因为他进宫之后就一直担心,所以亲自等在大门口,见他的马车过来,就匆忙迎了过去。
“殿下——”车夫开了车门,一直又过了一会儿殷绍才弯身从里面出来,只这一路走下来,他的脸色苍白,就连唇上就没什么血色,看上去,居然像是个没有丝毫生气的纸人一样。
“这是怎么了?”冯玉河赶忙叫人过来帮忙扶着他下车,一面斥责道:“出什么事了?早上殿下出府的时候还好好的,你们这些奴才是怎么伺候的?”
这次跟着出门的随从们也都委屈的要命,可殷绍这个样子,他们也都个个惶恐,于是一个字也不敢解释的赶紧跪了下去。
殷绍一直没吭声,只抓着冯玉河的手勉强自己下了车。
冯玉河能够感觉到他手上用了很大的力气,被他捏的手掌麻木的用时更是心惊不已,只能更加小心翼翼的将他扶着进了门。
因为殷绍这个样子着实是看着不妙,冯玉河就近扶着他就去了外院的书房。
“殿下,您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冯玉河胆战心惊的问道,一面回头斥责这里伺候笔墨的小厮,“还不快去请大夫。”
殷绍也不说话,只单手压在桌案上缓和气息。
冯玉河转身去倒了杯温水给他,这个时候他才声音沙哑无力的开口道:“吩咐下去,让下头的人都把嘴巴闭紧了,今天的事情,谁也不准外传。”
他受了伤,就算皇帝在他和殷湛之间就只会更怀疑殷湛的居心叵测,可是他的存在,毕竟也是挡了别人的路,一旦他重伤的消息被散播出去,就又要平地起风波了。
而现在,他着实是没力气应付这些所谓的风波。
“是!属下这妞去办。”冯玉河道,看着他的神色不对,却有些不敢擅自离开,只焦急的回头看了眼,“蒋成海呢?他不是跟着殿下的吗?”
殷绍这会儿五脏六腑还翻腾的利害,一个字也不能多说,他只疲惫又不耐烦的摆摆手。
冯玉河知道事情紧急,就不敢耽搁,于是一咬牙,转身匆匆往外走。
殷绍这会儿心烦意乱,手里捏着那个杯子半晌,胸口的灼热烧的他喉咙发干,就仰头要将那杯水给灌下去,却不曾想这一口温水才刚漫过喉管,也不知道是刺激到了那里,他就是喉咙一热,噗的又吐了一口血。
几滴殷红的血丝落在剩下的半杯水中,丝丝缕缕的扩散,最终融为一片刺目的猩红色。
殷绍只觉得这颜色分外刺眼,看着看着眼前却又逐渐迷失了光亮,直挺挺的就摔了下去。
彼时冯玉河才刚走到门口,听到屋子里的响动,赶紧就又冲了回来。
殷绍手里的杯子落地,砰的一声脆响,紧跟着他的身体就向那堆碎瓷片上倒了下去
“殿下!来人!快来人!”冯玉河惊慌失措,赶紧将他拉起来,气急败坏的冲着外面大声叫人,“快去宣太医!”
话一出口,想到前面殷绍不准他声张的嘱咐,就又连忙改口道:“别找太医,把陈大夫叫过来!快!马上叫他过来。”
说完,他便就抱着殷绍赶紧进了后面相邻的一间卧房安置。
虽然这件事对外封锁了消息,但殷绍这突然一倒下,实在太吓人,他自己府里的一众姬妾却是瞒不住的,不多时安意茹和颜玥就双双赶了过来。
彼时冯玉河正在门口和蒋成海交代一些事情,安意茹慌慌张张的就撞了进来,“我听说殿下出事了,是怎么了?”
说着,就要往里闯。
“娘娘,殿下只是旧病未曾痊愈,然后出门又感染了风寒,所以精神不好,已经睡下了。”冯玉河赶紧将她拦下。
他是不怕安意茹知道殷绍的真实状况,可是这些女人总难免咋呼,到时候就算安意茹能守口如瓶,那神色之间也难免露出破绽。
安意茹却是不怎么相信的,她听到的说法是殷绍突然倒下了,如果是风寒,怎么会这么突然?
“可是你总要让我看一眼我才能放心。”安意茹不死心道。
“可是殿下已经歇下了,两位娘娘还是不要在这个时候打扰了,等殿下醒来再来请安不迟的。”冯玉河道。
他的态度一直都收驰有度,谨守本分,让人挑不出瑕疵来。
他毕竟是这府里的管家,又深得殷绍信任和倚重,安意茹也不敢和他过分争执,但就是心里不踏实,不住的扯着脖子往屋子里看。
颜玥从进来之后就一直没说话,这时候才转向了冯玉河道:“既然殿下在休息,那我就不扰他了,如果殿下没事了,冯管家一定过去告诉我一声。”
“是!承微娘娘!”冯玉河谨慎的应了。
颜玥也不过分强求,扶着宝音的手,转身往外走。
主仆两个施施然出了院子,待到走到无人处,宝音才道:“小姐,太子殿下回来的时候,宝琴刚好从花园里过,看的真真的,说他的样子,绝对不是生病,而像是受了什么重创的。”
“八成就是了,否则冯玉河不会拦着不让见。”颜玥面无表情道,想着又嘱咐了一句,“这几天你们都不要乱说话,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吧,先看看再说。”
“是!”奴婢明白的。
冯玉河那里到底是拦着安意茹没叫她见到殷绍,这件事看似风平浪静,但是平静了数日之后却又再次陷入了僵局,因为昏迷当中的殷绍虽然经过大夫的救治,却一直过了三天两夜都不见苏醒。
☆、第025章 命在旦夕?
( )太子府对外宣称是殷绍偶感风寒,府中一应事务本来都是冯玉河一手操持的的,但是殷绍这病症反常,又一直不见好转,就算是冯玉河也终于有些扛不住了。
“陈大夫,殿下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这都三天了,怎么会一直的昏迷不醒?”这日傍晚陈大夫来看过之后,蒋成海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
“殿下手臂上的只是外伤,没什么妨碍,麻烦的就是内伤,损伤了心脉。不过按理来说已经调理了这几天了,脉象上也逐渐开始缓和,却不知道怎么还是会昏迷不醒。”陈大夫道,满面的忧虑之色。
殷绍一直昏迷不醒,这就是他这个做大夫的失职,而且其他人不知道这里的真实状况都也还好,他们这几个知道内情的却是免不了人心惶惶。一旦殷绍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他们这整个太子府的人都要跟着遭殃。
“这是什么意思?”冯玉河眉头深锁,看着昏睡中的殷绍。
“这个小的也的确是不好说,殿下这伤势本就不轻,虽说昏睡了这么长时间不合常理,但又没有明显恶化的趋势,小的这里也着实不好下定论。”陈大夫道:“冯管家,殿下的安全为要,一直这么捂着也不是个办法,您看是不是——太医院那里,不是也有稳妥可靠的人吗?是不是去请个人再来看看。”
陈大夫在殷绍府中多年,若论资历和本事,其实也并不比太医院的太医们逊色。
现在他说这话,显然就只是自谦。
但是这个情况下,殷绍一天醒不过来,恐慌不安的是他们所有的人。
“是啊冯管家,殿下这里一直昏迷不醒,这的确不是个办法,再这么下去,就算要瞒,也瞒不了多久的,还是该早作打算。”蒋成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