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她自何处而来?家庭成员的组成成分?
  十三岁之前渡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受过怎样的教育?
  “现在,你眼前的全部都是真实的。”
  信心满满的盖茨比,散发着一种理所当然的绚烂夺目的光芒。
  那光芒的名字叫做“美国梦”。
  这就是遍地黄金的美国,来到这片土地上,白手起家,无论你怎么做的,只要你成为了人上人,那你就是“美国梦”的成功例子。
  无论你是畏惧、害怕、憎恨、唾弃、蔑视、妒忌、羡慕,无论你怎么想、无论你怎么看,反正盖茨比和格林两个人的美国梦,已经实现了。
  或者说,在普世大众的眼中,这场美国梦已经成真了。
  但是在这两人看来,他们距离自己的梦想还有那么一段距离。
  盖茨比的梦想、他的理想,都是那个叫做黛西的女人,而泽西亚`格林的梦想,却一直埋在她的心底,无人能够透过那坚不可摧的屏障、挖开那些腐烂发臭的血肉,找到那在最底层的、散发着让人心醉神迷光泽的梦想。
  泽西亚`格林这些年的足迹遍布大半个美国,从旧金山到底特律,从芝加哥到盐湖城,几乎每一个能给她挣到大把大把金钱的城市都留下了她的足迹与身影。
  她从给沃尔夫山姆打工的下属,几经折转,做到了连这世上绝大多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后,最终获得了能够与沃尔夫山姆在表面上平起平坐的地位。
  能够用身体交换来的东西总是有限的,但是只要大脑不停止运转,只要一直思考,只要你有足够的才能,并且毫无畏惧、不存半点敬畏,别说人了,就连神都能杀。
  “我来这里休个假。”
  泽西亚`格林丝毫不提她在底特律干了什么,从而导致她居然在这种时刻跑回了纽约,将一堆烂摊子丢给了沃尔夫山姆手上的另外一系人马。
  “听说你这里每个周末都会举办全纽约最大的派对,我还真想见识见识。”
  重点当然不是休假。
  盖茨比弯下腰,“请问我有这个荣幸,邀请您参加本周末在此地举办的派对吗?”
  “先给我来一首曲子吧。”
  既然泽西亚这么回答了,那么她显然是答应了。
  “我可想享受一下,在这么大地方边听着曲子边进餐是什么感觉了。”
  “你每天都可以做得到。”
  在挥金如土方面,再也没有比盖茨比更加好的朋友了。
  泽西亚`格林却是一条捂不暖的毒蛇。
  她沉默的坐在那里的时候,每一个姿态都透着一股子高人一等的矜贵。
  偏偏毫不做作,理所当然。
  就如同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一样,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但是当她动起来,只是开口讲了一句话,就会让人破产自杀,就会引发一场变动。
  当她吃了亏,那么必然是在图谋其他地方;她所图谋的东西,将会赚回来她所亏损的数字的数十倍利益。
  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是,这两人却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他们两个人的友谊比南极的冰川还要纯粹干净。
  “这周的派对你有什么好点子?”
  “拜托,盖茨比。”
  泽西亚刚刚讲完一通从旧金山打来的电话,她现在看着向自己询问的盖茨比,一脸的“受不了。”
  “我才不相信你没有好点子。”
  “提点意见?”
  “我可不想到时候你爱的黛西过来了,然后在下一次的茶话会上讲‘上次的那个派对上的某某亮点真是棒呆了’,可惜的是,那个点子是我想的。”
  这番刻薄话追溯往昔,可算是泽西亚`格林看在她和盖茨比两个人的友谊份上,从而嘴下留情的结果了。
  泽西亚`格林当然没有在这场为了寻求黛西注意的宴会上提供什么好建议,她只是换了一身黑裙子,就像是参加黑白舞会的那种黑裙子,脚上踩着的依然是一双红色的鞋子——不过是系带的高跟鞋。
  在那些参加这场派对的普通大众们看来,不过是个看上去就像是从女子学校翘课出来的少女,而在那些知道她身份的人眼中,“泽西亚`格林来了纽约”这个讯息所代表的内容可要有趣多了。
  她来到轮盘赌桌上,将华尔街的几个大佬们赢得倾家荡产——在不知手上拥有多少家赌场的泽西亚`格林看来,只要她愿意,就能让那轮盘上滚动的珠子跳到任何一个数字格里面去。
  她和政客们交换名片,“就在不久将来”的选举都是说得点到为止,她和那些黑帮大佬们互换名片,深仇大恨在利益面前都能变为既往不咎的笑容,扭过头去,谁晓得哪一个会先为了更多地利益而撕毁和平条约,将手中的枪管指着对手,扣动扳机——击中对方的要害。
  “你觉得这场派对这么样?”
  没等到想等的人,可盖茨比依然精神十足的招呼着泽西亚。
  “物有所值。”
  泽西亚笑着回答。
  她今晚得通宵打电话了。
  盖茨比脸上的笑容包含着得意之情,却偏偏透着一股子泽西亚懒得理会的失落。因为他没能得到纯粹的赞美而感到失落。
  显然,这是泽西亚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她打了一晚上的电话。
  时光飞逝。
  几个星期匆匆而过,当泽西亚离开纽约、前往底特律处理一桩不算大也不算小的事故之前,盖茨比已经和黛西约会了好几天。
  泽西亚和黛西的那位堂兄尼克`卡罗维算是点头之交。
  她的那头如绸缎般的黑发上带着一顶漂亮的帽子,身上的那条黑色洋裙的下摆因为她的步伐而落在身后,在青春逼人的韶华年岁,她的容貌更加美得惊人。
  她本身的美貌,便能让任何地方都光辉绚烂。
  而她的头脑,足以将整个……或许是大半个世界赢得手中。
  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
  但是再足够的时间,再出色的头脑,也无法追回她在这世上唯一一个曾经同甘共苦,一同从一文不名挣得辉煌前程的友人。
  ——杰伊`盖茨比。
  新闻报纸和全部媒体都将一切的责任给推到了杰伊`盖茨比的身上。
  驾车撞死了人再不管不顾的扬长而去,当他被受害人的丈夫枪杀之后,所有的脏水和侮辱的言语都如暴风雨般倾泻而下。
  当盖茨比死后,所有人都将认识他当做是一场噩梦,不请自来、参加过他派对的人都装作不认识他。
  唯一为了盖茨比的葬礼奔走的人,则是尼克`卡罗维。
  那位黛西的堂兄。
  泽西亚`格林解决了将底特律当做小镇的蠢货,让沃尔夫山姆不得不正视她已经从各方面都能够与他平起平坐的事实,并且还有超过她的优势——
  她青春逼人,而他已经老了。
  然后,她来到了盖茨比的葬礼现场。
  她看见白色的花围绕在他的棺材周围,看到了躺在楼梯上,打电话、写信,不断的哀求却没有一个人前来,筋疲力尽到放弃了的尼克`卡罗维。
  “我回来了。”
  泽西亚`格林身上的黑裙完全不需要更换,那种黑色和制式,足以体面的参加任何一场葬礼。她在从底特律回来前,就已经换好了这一身丧服。
  她站在盖茨比的棺材前,轻声细语的讲道:“你还记得吗?你骂的狗血淋头的那个将底特律当成小镇的蠢货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她还讲了许多事情,也没回避那些只有她和盖茨比两个人一文不名的在街上、在阴沟里徘徊时才干过的最下流的勾当——他们抢劫嫖客,勒索他们,在赌场里出千……
  在遇见沃尔夫山姆前,他们两个人活得没有一点人样。
  “亲爱的盖茨比,”泽西亚给死敌写信也同样是“亲爱的”开头,“你当得上世界上最体面的葬礼,那些家伙们都会付出代价的。”
  只有在说道最后半句时,那轻声细语里才透着一股子狰狞劲儿。
  泽西亚望着趴在楼梯上不愿动弹的卡罗维:“亲爱的,尼克。”
  即便只是点头之交,但是参加了盖茨比葬礼的两人却有了一种非常亲密的默契。
  “你不适合纽约这个城市。回你的家去,然后别再碰期货,并且绝不要将钱存在银行里面。不要相信银行。将我的忠告听进去,因为不用隔几年,那些蠢货们都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的。”
  然后,泽西亚从自己的衣袖里取出一张名片,那张名片与她平日里交给别人的不同。
  “若是需要帮助,尽管打电话给我。”
  尼克`卡罗维一直保存着那张泽西亚`格林的名片,当他将盖茨比的故事写出来后没多久,在一片繁荣大好的1929年10月24日,纽约证券交易所大崩盘。
  在几天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
  “我是泽西亚`格林。”
  卡罗维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回忆。
  “啊、是的,我是尼克`卡罗维。”
  “纽约证券交易所可真是来了场漂亮的大雪崩。”
  泽西亚的语气是与卡罗维身边那一大片愁云惨淡截然相反的喜气洋洋。
  “那一天,我捞了大概两个还是三个亿?”泽西亚喜气洋洋的语气里带着一股子不协调的得意,“反正做空这生意做一次就够了。”
  “你不快乐。”
  “至少我还活着,我还有钱。至于沃尔夫山姆,他早就进了历史的垃圾桶里了。”显然,泽西亚`格林与生俱来就少了名为“手下留情”的美德。
  然后,尼克`卡罗维一生最后第二次听见泽西亚`格林的声音,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可没有忘记盖茨比的葬礼,那些本应过来却没有过来的家伙,我可不会对付他们,我只是会见死不救。”
  稍晚一些时候,尼克`卡罗维就知道了已经和自己断绝往来关系的表妹黛西`布坎农的丈夫汤姆`布坎农破产的新闻。
  当年在路易斯维尔举办了前所未闻的豪华婚礼的这对夫妻,不得不面临股市崩盘后的破产下场。
  他立刻就明白了泽西亚已经将当年的那些真相全部都查了出来,然后很快的,给盖茨比翻案的事情立刻就呈上了日程。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证人,指证当年开车的驾驶员是黛西`布坎农,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佣人指证当年出入盖茨比宅邸的神秘女子就是已婚的布坎农夫人。
  这些还没有结束,更是有当年被车撞死的被害人家的邻居“良心受不了谴责”而站出来指证,杀了乔伊`盖茨比、最后又自杀的凶手在离开家前,和他说过话——
  他告诉自己的邻居,在那一晚将车卖给他的朋友(邻居说:我们谁都知道汤姆`布坎农和他的妻子有一腿,那个可怜的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早就红杏出墙了。)告诉了他,那辆鲜黄色的豪华轿车的主人是乔伊`盖茨比。
  汤姆`布坎农逃不掉一个教唆犯罪的指控,可他的名声还没有自己的妻子那样坏。
  媒体们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收了多少钱,从专门写没有逻辑的明星绯闻的三流小报到严肃正经的上流报纸,全都报道了这么一起成年旧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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