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刑怀栩自小生活在刑园,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因此她只是肃穆端正地坐在那儿,接受刑鉴修的指责。
“我知道你恨夏蔷,也知道你讨厌你三叔,可是你不能拿整个刑家的未来去赌气!永远别忘了,刑家才是生你养你的那个家!”刑鉴修越说越生气,脖子上青筋凸浮,眼里恨意饱满,“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和康誓庭扶持段家百货也就算了,那点生意润盈也不会和你争,就当是给你的嫁妆,可尤弼然现在是要断润盈的两条腿啊!你和她是朋友,那你告诉我,这把刀,究竟是她插的,还是你插的?”
他说得后头手都开始发颤,刑怀栩正担心他的脑袋,夏蔷已经扶着他让他坐下平息情绪。
“还要不要命了?这么激动!”夏蔷让他喝水,眼角若有似无扫着刑怀栩,只是笑,对这父女仇恨的戏码异常快慰。
她的心里始终有两根刺,一根是许珊杉,这刺扎得深但眼不见,一根是刑鉴修对刑怀栩的爱,这刺虽然被掩着,但日日夜夜跟着她,搅得她难受。
刑鉴修和刑怀栩翻脸,这在过去,她还真畅想不出来。
吵吧,吵吧,润盈百货算什么?把这父女的情分拆了,才是最值得的。
刑怀栩沉默不语,只是坐在那儿盯着刑鉴修,她不肯去刑园,是担心自己孤身一人受难,拖延时间约刑鉴修出门见面,她知道是要触怒他的,可不这样,她又如何挤出时间给尤弼然做准备?又如何为她们这方赢先机?
已经失去了黑暗里的身份,在转明的那一刹那,先发夺人,出奇制胜,她们才能真正扳倒润盈。
一切都在计划中,冷性的,理智的,计划。
可她的心情又该如何妥善安放呢?
她不能再输了,可赢的下场,注定要和她最爱的父亲分道扬镳。
前几天她还说王尧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如今,她也走上了同样的路。
她选择了保全想保全的,放弃了可以放弃的。
刑鉴修在那儿喘着粗气,刑怀栩却面无表情,她的这种平静再次激怒刑鉴修,可人的愤怒是有尽头的,尤其像刑鉴修这种懂得克制的成年人。
他低声,像叹气般,“栩栩,你今天就当着我的面说清楚,你究竟要做什么?”
刑怀栩的声音也很沉,同样在叹息,“我过去只想不输。”
刑鉴修问:“现在呢?”
刑怀栩说:“现在必须要赢,因为不赢,就会输,输的代价太大了。”
刑鉴修看看夏蔷,再看看刑怀栩,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女儿。他知道刑怀栩要从夏蔷这儿拿走什么,可夏蔷攥在手心里的这些东西一旦被抢走,刑家势必分崩离析,这是他不能接受的,也是他和刑怀栩最本质的矛盾。
刑怀栩不重财不重势,唯独在乎个人情感,是对人不对事,因此她可以为了一个人拆散一个家,可刑鉴修不一样,在他眼里,每一个刑家人都扎根在刑园这块土地上,刑家人可以抛弃,刑家却万万不能毁,是对事不对人。
他们当了二十多年父女,价值观却南辕北辙,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刑鉴修彻底明白,他在刑怀栩和夏蔷的矛盾里想充当和事老是不可能的,因为从一开始,他已经站了队,而这点真相,刑怀栩竟然比他更早看明白。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刑家的未来,不过是以另一种方法,交到了刑怀栩手里而已。
这顿饭很快就结束了,临走前,刑鉴修最后问刑怀栩,“尤弼然是你的朋友吗?要说她是你的傀儡,我也信,毕竟你有能耐做到这一步。”
刑怀栩摇头,“资本这么明明白白的东西,你们是可以查得到的。她不是我的傀儡,她只是我的朋友。”
这句话,刑鉴修和夏蔷显然都不相信。
“你和她的关系已经瞒不住了。”刑鉴修说:“别说刑家,李家也不会坐视不理,往后的路还很长,你是不撞南墙心不死的性子,好自为之吧。”
刑怀栩点头,站起身送刑鉴修和夏蔷出去。
沿着回廊再转回来时,餐桌上已经坐着个尤弼然了。
满桌菜肴未动一口,正适合尤姓富豪大快朵颐,她边吃边问:“心情如何?我把你笛子带过来了,反正今天这儿包场,你爱怎么吹怎么吹。”
“尤弼然,”刑怀栩问她:“我以后会不会后悔?”
尤弼然笑道:“不就是个破润盈吗?打散了,咱们再弄个新的送给老爷子。”
刑怀栩说:“那不一样,公司和公司不一样,人和人也不一样。”
尤弼然翻白眼,“反正我觉得这事还不至于不留余地,你留着他的血呢,放心。”
刑怀栩又说:“我怕失控。”
尤弼然放下筷子,夸张道:“哎,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刑怀栩吗?”
刑怀栩坐到她身边,灌下满满一杯红酒,才问:“康誓庭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几天吧。”尤弼然斜睨她,“怎么?”
刑怀栩摇头,撑着脑袋揉额角,闷闷然,有些委屈,“就是想他。”
☆、第47章 三月大雨
第四十七章三月大雨
对于刑怀栩而言,想念是一种陌生且复杂的新情感,她在短暂的童年期曾深深思念过许珊杉,可她成长太快,越到后来越无人可想,日子云淡风轻的,就连爱都深刻成淡薄。
要想念一个人,爱是基础,离别是条件,盼望是前提,孤独是催化剂。
康誓庭全都满足,因此,刑怀栩特别想他。
尤弼然说你既然这么想他,干脆追出国找他。
刑怀栩摇头不从,心底里还是藏着些傲气的。
康誓庭因为还有后续事情要处理,比段琥晚两天回国,刑怀栩很失望,去机场接弟弟时,还未开口,段琥先拎出一盒巧克力,笑道:“据说是意大利最好吃的巧克力,姐夫本来想亲手给你,可是他临时有事,让我先给你,喏,打开看看。”
机场大厅里人来人往,段琥连自己的行李箱都顾不上,只小心翼翼托着那宝蓝色的包装盒,责任重于泰山的模样。
刑怀栩打开盒上彩带,在几块巧克力上看见笨拙别扭的小人画像,她乍看眼熟,认了又认后终于想起来,那是很早以前在老屋,她兴致勃勃给康誓庭画的人像。
那是连外星人都要嫌弃的人物像,不知道康誓庭怎么就记下了。
段琥忍俊不禁道:“姐夫拿出照片让巧克力师傅对着画,可把人师傅丑哭了,以为这是新流行,哈哈哈。”
刑怀栩也忍不住笑,盯着那盒手工巧克力翻来覆去地看,最后捻起一块扔进嘴里,又给段琥塞了一块。
俩姐弟站在川流人群中,各自嚼着腮帮子,笑容都被玻璃墙外的三月春光浸染,明亮鲜活。
段琥问她,“好吃吗?”
刑怀栩点头,“他给的,好吃。”
段琥这一趟随行学艺收获颇丰,但毕竟理论和经验都匮乏严重,长过见识后就要开始恶补相关学业,在这方面刑怀栩就比康誓庭具备优势,她先往段家送了一堆专业书,又制定系列学习教程,还在虞泓川底下腾出个助理名额,让段琥周末去尤弼然公司实习。
面对这种赶鸭子上架的教育方式,段琥毫无怨言,发愤图强的决心很明显。
谁都不是一夕成长的,可促使人们长大的动力,往往是一夕之间最明确。
两天后,刑怀栩再次前往机场接康誓庭。
出发前天色便极阴沉,黑云压城,冷风呼啸,康家的司机不断观察天际,忧心忡忡,“要下大雨了。”
三月的雨大多缠绵,少有大雨,刑怀栩往窗外望,“会影响航班吗?”
司机摇头,“不清楚。”
刑怀栩捏捏手指,隐隐有些担心。
到达机场后,倾盆大雨开始宣泄,所幸康誓庭的国际航班并没有因为天气延误,飞机准点降落,时隔半月未见的康誓庭大步走向刑怀栩时,刑怀栩前所未有的开心。
开心到不由自主放下所有矜持,像个初恋的十七岁女孩,一路小跑扎进他怀里。
康誓庭的衬衫上有微潮的雨水气息,闻在鼻尖沁凉的像春日晨曦花瓣上的第一滴露水,刑怀栩往他衣领上蹭了蹭,仰头笑道:“下大雨了。”
她少有这样温软撒娇的时候,康誓庭搂着她,低头与她四目相对,也禁不住地笑,“天崩地裂也要回家。”
他之后的几趟航班都开始显示延迟信息,刑怀栩抿嘴笑道:“运气不错。”
“气色不错,看来有好好吃饭。”康誓庭仔细审视后,笑问:“巧克力好吃吗?”
刑怀栩笑道:“还行。”
康誓庭挑眉,又问:“想我吗?”
刑怀栩学他挑眉,“还行。”
康誓庭摁住她后脑勺,在她额头上迅速亲了一口。
两个人一起往机场出口去,守候在旁边多时的司机识趣地接过行李,一脸肃容,“先生,太太,我觉得我们还是留在机场再等等。”
机场外雨声滂沱,但还不至于无法出行,康誓庭瞥了眼某些滞留旅客,询问:“怎么了?”
老司机挠挠后脖子,笑道:“机场高速进市区方向有段路地势很低,容易积水,咱们再等一会儿,如果这只是雷阵雨,那我们耽误点功夫也不碍事。”
康誓庭看向刑怀栩,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刑怀栩心情极好,笑道:“那就等等吧。”
因为突降大雨,机场大厅里滞留了不少人,康誓庭找不到座位,示意刑怀栩坐到行李箱上,刑怀栩也不客气,坐在行李箱上背靠康誓庭,小声和他聊这半个月的生活琐事。
她难得愿意主动说这么多话,再小的事情康誓庭都觉得有趣,他一手揽着刑怀栩的肩让她依靠,一手轻轻推着行李箱,小幅度地带着她动。
刑怀栩觉得有意思,拍拍行李箱夸它质量好。
周围全是神色焦虑不安的旅人,唯独他们俩与世隔绝,恬静温和,不急不躁,好似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老司机站在一段距离外,也是瞧得有趣,感慨果然是年轻夫妻,小别胜新婚。
“三月下起了大雨。”刑怀栩忽然小声念了一句。
康誓庭没听清,低头问:“什么?”
刑怀栩指着窗外大雨,笑着重复,“三月下起了大雨,四月里遍地蔷薇。”
康誓庭笑问:“五月呢?”
“五月我们对面坐着,犹如梦中,就这样六月到了。”刑怀栩微微侧过脑袋,眼下泪痣在渐暗的光里笑出了斑驳的影,“六月里青草盛开,处处芬芳。”
“是什么?”康誓庭情不自禁摸摸她的那滴“眼泪”。
刑怀栩笑道:“一首诗,林白的《过程》。”
他们等了半小时,雨势渐缓,因为家里等着给康誓庭接风,司机也不好再耽搁,给那对小夫妻递了伞,自己拎着行李率先往外走。
回去的路一开始还顺利,可天沉得快,没到五点就已昏昧,再往后,雨非但没有缓势,还渐渐凶狠起来,老司机的眉就没松开,不停往外张望天色。
又往前开了一段路,路面积水已经浸上车轮,越往前,车子堵得越多,到最后干脆寸步难行。
老司机下车去打听情况,才知道前头的路已经淹了,谁也过不去。
康誓庭让倒车离开,可路况太差,从机场回来的车堵成长龙,哪里走得成。
司机懊恼地直拍脑袋,“早知道就该留在机场,现在走不掉也出不去,这雨再这么下,前面要淹成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