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食记 第6节

  正说着话，一个半老太太带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孩出来了，讪笑着跟谭丽莎对上了眼神。
  tiffany也凑过来，故作紧张地解释说：“莎莎，这是我表姨，他们很快就走。”
  然后转头看向陆霞的妈妈和弟弟：“对吧表姨？”
  这就是陆霞的一号计划：如果她家人来了，谭丽莎负责扮演恶霸，把她家人吓走。
  谭丽莎当时很不能理解，她说：“自己家人来住几天怎么了？没事的啊。”
  陆霞说：“绝对不行。你相信我的判断吧。这事你一定要帮我。”
  tiffany私下里替陆霞解释：“请神容易送神难。真要在这里住下不走了，我们也不方便啊。你不想我们这儿变成大车店吧？”
  谭丽莎就答应了。陆霞非常认真，给谭丽莎设计了一个“本地派出所长未来儿媳”的角色，隔三差五就要简单演习一番。
  此刻谭丽莎初次见陆霞家人，觉得他们看起来寒酸又老实，有点可怜。她有点演不下去了，但大家说好的计划还是要完成。她只得硬着头皮虚张声势地说：“他们要住几天啊？那这屋子里水电都怎么算啊？这洗手间我们可是按时间分的，多两个人可不成！”
  陆霞做央求状：“就住一两个晚上。”
  “那你可说话算话啊！要不然，到时候我可真叫人来！”谭丽莎撂下狠话要回到自己房间，陆霞又拉住她：“哎莎莎，借我点钱。我请我妈和我弟吃个饭。”
  谭丽莎说：“要多少？怎么钱又花完了？”
  “借我两百吧。这个月奖金又少了。唉，不知道哪天就要失业。”陆霞愁眉苦脸地说：“你有什么工作机会，想着点我啊。”
  “现在找工作这么难，我可没办法。”谭丽莎装模作样地给她转了两百。陆霞点头哈腰地说：“谢谢啊，利息我肯定照给！你放心！”
  谭丽莎摆摆手，回到自己房间，还特意不轻不重地摔了一下门。把门关严实了，她才松了一口气。却看见陆霞给她发了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包。她想笑，又不敢笑出声，只好把脸蒙在被子里。
  陆霞回到自己房间，做出一副强颜欢笑的样子，对她妈妈说：“妈，没事，莎莎人其实很好的。”
  陆霞妈妈胆战心惊地说：“她咋这么厉害呢？”
  “她男朋友是派出所长的儿子，老北京，别看官儿不大，到处都有人，可绝对不能得罪了！”
  陆霞的妈妈一听北京人，还是派出所的，立刻吓矮了好几分。她抱怨：“当初就不让你在北京买房，你非要买。还弄这么凶的房客过来。”
  “那人家给钱多。谁让福妮儿给的少。我得还贷款呀。再说，有她在，我们这儿安全。有啥事派出所直接就过来抓人，怕啥！”
  “唉，早知道不让福妮儿住过来了。”陆霞妈妈完全忘了自己当初答应tiffany妈妈时那副得意的样子。那时她在亲戚里到处说陆霞在北京给自己买了房，tiffany妈妈提起合租，她还差点要充大头替陆霞免了房租呢。
  “这明明是你弟的房子，怎么我们来了，倒落得个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陆霞妈妈忍不住训陆霞：“你说你混得这是个啥？”
  陆霞弟弟说：“我本来也不想来北京。玩两天就行了。网上都说北京根本没啥好的，土死了，上海才洋气呢。你看我姐混得这个鬼样子！这北京有啥好？”
  陆霞妈妈质问陆霞：“你当初为啥不考深圳上海？你把工作辞了，去上海吧。”
  “妈，你怎么忘了。我为了拿北京户口，跟单位签了十年合同，违约要赔钱的呀。”
  “都是你非要拿这个破户口！”
  “那不也是为了给我弟买这套房嘛。有北京户口才能买房。”
  “对了，你这房啥时候能过户给你弟？”
  “我弟在北京没有购房资格，所以也没法过户。”陆霞一看她妈妈要爆炸，赶紧安抚说：“不过妈你放心，等房价再涨点，再过几年税也低了，我就把房卖了，把钱给我弟，不也是一样？”
  她妈妈不满地说：“这北京就是讨厌。好在你弟还小，结婚还得几年。这两年倒是不急着用。”
  “放心吧妈！我就这一个弟弟，我不给他挣，给谁挣？”陆霞陪着笑脸：“哎呀，好不容易来一趟。走，我带你俩出去吃饭去。”
  陆霞妈妈问：“你不是都没钱了，还出去吃？”
  陆霞弟弟一听说出去吃饭，马上来了精神：“我想吃烤鸭。”
  陆霞妈妈就问：“那有没有便宜点的烤鸭？”
  陆霞弟弟说：“便宜的不好吃！”
  “咱不吃便宜的，咱去个正经饭馆。我有团购券，打折。有我带着，你们就放心吧！”陆霞哄着妈妈和弟弟出了门。
  谭丽莎躲在屋子里，想起好几天没有跟李泽联系了，应该给他打个电话，约他见面，把分手的事搞定。
  李泽接了电话，电话里传来游戏喧嚣的声音，谭丽莎问：“你在家还是在网吧？”
  “在家。”李泽心不在焉：“我靠！行不行啊！想他妈什么呢……啊，我不是说你。我打游戏呢。”
  以前这种时候，谭丽莎都很不高兴，觉得李泽对她不够重视。但现在她存了分手的心，看着李泽还无忧无虑地打游戏，却要被她甩了，就同情又心酸。
  她说：“周末一块吃个饭？我请客。”
  “行啊。我反正没事儿。”
  “你想吃什么？”
  “都行。你看着办吧。”李泽的注意力都在游戏上。
  “那我请你吃大董吧？”
  “都行都行……啊？大董？干嘛去那儿呀。那地儿都是蒙外地土大款的。真吃烤鸭子谁上那儿啊。”
  “我请客。”
  “你干嘛呀，发财了？”
  “嗯，对，我这两天业绩挺好的，这个月奖金应该不少。”
  “没必要，真没必要。咱就便宜坊吧。甭去那些外地人爱去的地儿。”
  “行，那就便宜坊。”谭丽莎一想到自己已经“变心”就愧疚万分，态度格外好，语气格外温和。但是李泽全副注意力都在游戏上，根本没有注意到。
  谭丽莎放下电话，想到姚望含情脉脉的表情，觉得自己可真是个渣女。李泽他什么也没做错。可是感情的事，确实勉强不来。其实李泽也不是个坏人，希望他以后遇到个能跟他一样爱吃炸酱面的姑娘……
  tiffany在门外轻轻敲了一下门：“行啦！别躲着啦！陆霞出去啦。出来透透风吧！”
  谭丽莎开了门，tiffany笑道：“莎莎，你这演技可以，气场都出来了！要不以后你就维持这个人设吧？”
  谭丽莎笑着叹气：“这演戏可太累了。你都不知道，刚才关门的时候，我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幸亏咱们之前练过好几次了，要不然还真撑不下来。不过我看陆霞妈妈和弟弟挺老实的，好像没有多可怕呀。”
  tiffany说：“老实不老实的，也不能让他们住这里不走呀。而且他们要是住进来，所有钱都会让陆霞花的。陆霞弟弟高中都没毕业，也不肯好好打工，就这么混日子。他要是住进来，我俩大不了搬走，陆霞怎么办？”
  谭丽莎是独生女，从没从这个角度考虑过问题。当初答应陆霞只是因为讲义气，此刻才真正有点理解陆霞的做法。她诧异地问：“陆霞这么能干，她弟弟怎么这样？”
  “可能陆霞把他们家的上进心都用完了吧。反正听说，他们村就出了陆霞这么一个女大学生。别管他们家的事了，总之绝对要帮陆霞守护我们的小家！这两天咱们可千万别露馅！”
  谭丽莎点头握拳：“放心吧！”
  与此同时，陆霞正带着妈妈和弟弟，在一家招牌上有“老北京”三个字的餐厅里吃烤鸭。这餐厅不大不小，偏中式古典的装修，边上有个烤鸭炉子。有师傅拿起钩子往炉子里送鸭子，有师傅在炉边的架子上片鸭子。上菜时，鸭肉被摆在鸭子形状的小白瓷盘子里，红红亮亮的，配上葱丝黄瓜条甜面酱荷叶饼，满满当当一桌子。像模像样的一个地方。
  陆霞妈妈挺满意：“这里挺贵吧？多少钱？”
  “我有优惠券，团购的，六十八一套。原价一百二十八呢。”
  “这团购价也不便宜啊。”
  陆霞的弟弟说：“这是北京，东西当然贵了。”
  陆霞已经给弟弟卷了个鸭饼，教给弟弟放葱丝蘸酱，还递到弟弟手里。笑容可掬：“快尝尝。”
  她弟弟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陆霞做期待状：“好吃吧？”
  她弟弟其实没吃出什么味儿。但年轻小伙子，饿了半天了，这会儿就是吃块酱油拌土面儿也觉得香。他点点头：“好吃！”
  陆霞笑眯眯地给她妈妈也卷了一个：“妈，你也吃。”
  她妈妈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怕儿子不够吃，有点犹豫：“哎呀，我就不吃了吧。”
  “尝尝嘛。好容易来一回。”
  “行，那我就尝一个。”陆霞妈妈细细咀嚼。这一细嚼，就尝出味儿来了：腥。关键是也不热乎。有的地方还有点冰，腥味就更明显。
  她不知道烤鸭是不是就这个味儿，疑惑地问：“这烤鸭怎么不太热啊？”
  陆霞说：“这是现拿刀片的，凉得快。”
  她弟弟说：“我吃的那块挺热的呀。”
  陆霞就又给弟弟卷了一个：“弟，你多吃。”
  她弟弟不客气地接过来，须臾间就吃了三五个下肚。陆霞的妈妈有点过意不去，招呼陆霞：“要不，你也吃一个？”
  陆霞做憨厚状：“没事，我平时有机会吃。你们多吃！这可是正宗北京烤鸭！人家这师傅，是全聚德出来的！”
  陆霞的妈妈也就不客气，也帮着儿子卷起来，伺候儿子吃烤鸭。
  陆霞不动声色地看着。这是她心里的二号计划。这家餐厅是她特意从踩雷餐厅里挑出来的。好几位博主说这家表面看是专业烤鸭店，其实鸭子品质很糟糕。晚上吃的鸭子多半是中午剩的，放在烤炉里胡乱热一下就给客人吃，又凉又腥，有时候还不新鲜。价格说是打折后很实惠，其实本来就这个价位，故意假装打折吸引客流。
  烤鸭这东西本来油就大，再能吃的人，卷几个也就饱了。陆霞的弟弟很快就吃得半饱，味蕾开始恢复，也开始觉得腥。而且有些鸭子确实太凉了。他有点不想吃了，但又不舍得，继续努力吃了几个，彻底吃恶心了。
  终于他嘟囔了一句：“我看这北京烤鸭也一般。”
  陆霞一脸诚恳地说：“这就是北京最好吃的东西了。本来还想带你们去喝豆汁儿的，怕你们喝不惯。”
  “豆汁儿啥味？”
  “就跟泔水也差不多吧。”
  她弟弟不太信：“不能吧？那北京人能喝得下去？”
  “那我明天带你喝去。”
  晚上回到家里，陆霞安排弟弟和妈妈住在自己房间里，她在客厅里打地铺。她妈妈自然让弟弟睡床，自己睡地上的一张塑胶垫子上。殊不知陆霞早就偷偷把床垫翻了过来，那反面的弹簧硌得弟弟一晚上都在翻腾，吱吱嘎嘎响个不停，弄得母子俩都没睡好。
  第二天，陆霞下班后带弟弟去喝了豆汁儿。她故意选了服务态度最差的一家国营老店，服务员一口高傲的京片子，动作常伴随着一个白眼儿。豆汁儿一入口，陆霞弟弟险些没一口就吐了出来。服务员在一边毫不掩饰地冷笑。陆霞还故意找茬跟服务员起了冲突，于是全家被服务员给赶出了店。
  这期间，谭丽莎也看清楚了陆霞妈妈对弟弟的偏心，也明白了陆霞为何如此“绝情”。没了心理负担，她的恶霸角色演得愈发得心应手。开始觉得这个身份挺痛快，挺过瘾。而tiffany的助演，又让陆霞妈妈和弟弟对谭丽莎的恶霸身份深信不疑。
  总之，三个女孩子齐心协力，配合默契，再加上陆霞的精心安排，成功地让陆霞的妈妈和弟弟对北京倒足了胃口。连周末都没等到，娘俩就大骂北京不是人待的地方，气呼呼地回家去了。
  一号计划大获全胜，陆霞破天荒地要请大家吃饭。谭丽莎说：“别请客了。我现在减肥，得少吃点。”
  tiffany说：“哇！你真开始减肥啦？”
  “我都已经轻了两公斤！”谭丽莎骄傲地宣布。
  这个礼拜太忙，她还没来得及太认真地减肥，只是稍微地少吃了一点。但已经开始不定期踩一踩tiffany放在浴室里的体重秤，没想到今早就看到了惊喜。
  意外的惊喜让她想乘胜追击，节食大计正式提上日程。周末和李泽坐在便宜坊里，烤鸭上来了，李泽惊讶地发现，谭丽莎居然碰也不碰烤鸭，只吃她点的那一道白灼芥蓝。他说：“你怎么不吃啊？平时不是挺爱吃的吗？”
  谭丽莎矜持地说：“我不饿，就吃点青菜就好了。”
  李泽觉察到今天谭丽莎十分反常反常。她点白灼芥蓝的时候他就纳闷，自从他与她相识以来，就没见她在饭馆里点过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点完还真的一直在吃，就更不正常了。
  他打量着她，警觉地说：“莎莎，你今天有点不对劲儿啊。你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