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节
“师父,你注意到没有,方才……方才陪着全太后来拜佛的,有不少女眷,看样子不是以前的后妃,就是她的女宾客……”
要是母亲也成为她们中的一员,该多好!陪伴着以前的官家和太后,虽然行动受限,虽然仍是生活在蒙古人的管辖之下,但毕竟周围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语言,熟悉的礼仪,便如一个小小的世外桃源一般。而且,以母亲在故国的身份地位,肯定不会再被派去做粗活重活。全太后她们那些女眷,看起来都保养得不错。蒙古朝廷应该是定是给她们拨生活费的吧。那么,多养一个人,也许不是太大的负担……
杜浒听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她的想法,还是觉得有些异想天开,“可是,就凭你我,怎么做得成这件事……这要有门路才行……我认识的人里,没有和瀛国公府打交道的……”
“我二姐……有门路。”
奉书坚定地说了这句话。尽管她心里也不是太有谱。
于是又加了一句,“总要试一试的好。”
而杜浒的神情依然谨慎,“可不要节外生枝。”
“师父相信我。”
*
西郊牧场离城很近,本就是人工开辟出来,供贵族女眷游玩消遣的一小块平整草地。远远望去,草地中央熙熙攘攘的十分热闹,已经聚了不少踏青、野餐的姑娘妇人,大多是蒙古贵眷打扮,带着数量更多的奴婢下人。
杜浒自然不便接近。奉书请他在左近等着,自己捋了捋头发,抹了抹脸,把面孔弄得稍微看得过去,然后悄悄走近,穿梭在人群里。没人注意到她。就算注意到了,也会把她当成别家的粗使下人。
她集中精神搜索着,不一会儿就看到了二姐。柳亭正跪在一块毡布上,为身份更高的姬妾们泡茶。
她凑过去,轻轻叫一声:“姐。”
柳亭手中一颤,茶水差点洒出来。
奉书不动声色地在她对面跪下,自然而然地舀起桶里的水,帮她擦洗茶具,一面说:“有空吗?借一步说话。”
话音未落,便觉得自己的口气未免太生分了。可眼下自己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连柳亭,也少了些上次那般亲近的感觉。
柳亭面露难色,向旁边努努嘴,说:“可是我还要伺候她们……”
奉书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点点头,“那就长话短说。我见到了娘……”
将早间在正智寺的所见所闻简略地说了。当然,那封被母亲撕掉又粘起来的信,她还是略过不提。只说母亲不愿生活在蒙古人的福荫之下。
柳亭眼中含着泪花。奉书说一句,她点一点头。最后,当奉书说出将母亲搬到瀛国公府的计划时,柳亭眼睛一亮。
“真的可以吗?我、我怎么没想到……我可以求他……”
“他”是谁,不言而喻。奉书心里有些焦躁。这样一来,就等于让二姐去向胡麻殿下做小伏低,讨他的恩惠。虽然柳亭可能不觉得有什么,但对奉书来说,鼓励自己的姐姐做这种事,实在是对自己内心底线的一个考验。
但母亲毕竟是更要紧的。她还是强迫自己点点头,涩着声音说:“要是、要是太麻烦……”
柳亭毫不在意,“不、不麻烦,等他回来,我就去试一试……说说好话,顺着他,总可以的……”
奉书将洗好的茶盏一个个摞起来,犹豫着开口,终于说出了那句最伤人的话:“还有,别让娘知道,这些事是你安排的……”
柳亭不解,“为什么?”
因为娘已经不认你这个女儿了。奉书沉默着,不说话。
柳亭眼圈慢慢的红了,拉着她的手,哽咽着说:“那我就不说……好奉儿,我都听你的……”
奉书长出一口气,毕竟是亲姐姐,不会不理解自己的意思。
突然身后一声不耐烦的喊声:“怎的茶水还没好?某些汉人婢子未免也太偷懒了吧!”
柳亭慌忙长身而起,答道:“马上好。”赶紧注水、冲茶,一盏盏的准备好。
奉书咬着嘴唇,不声不响的帮她。
窝囊吗?窝囊。但路是自己选的。当初她要带姐姐逃走的时候,柳亭温柔而坚决地摇了头。
柳亭上茶回来,长出了一口气,看奉书一脸不忿的样子,苦笑着拉住她的手。
“唉,奉丫头,你姐姐就是这般性子,改不了啦。要是换了你,绝不至于被她们这样呼来喝去的……要是……要是你能跟我一块儿,姐姐也会少让人欺负很多……”
奉书听出她话里有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说:“我是偷偷溜出来的,现在该走啦。以后再聊。”
*
等她回到杜浒身边,心中突然空落落的,也不想跟他说话,自顾自地郁郁走。杜浒问她事情办得怎么样了,只回了一个字,“好。”
又走了几里路,才觉得应该多汇报些,于是又加了几个字:“姐姐答应帮忙,事情多半能成。”
杜浒问:“那为什么不痛快?”
一个上午下来,经历的变故太多了。奉书却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开心。也许是因为得知了母亲的境遇。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二姐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也许是因为二姐的最后一句话……
杜浒知道她倔,再问也不会多说了,反正小姑娘的情绪总是一阵一阵的,说不定过一会儿就好了。
于是微笑着安慰她:“你跟夫人说上了话,看到她好好的,又见到了你姐姐,应该高兴才是,别老撅着嘴啦。”
她抿抿嘴唇,道:“我没撅嘴。”
小嘴巴上都能挂油瓶了。杜浒笑笑,换了个话头:“以后你若是实在思念夫人,正智寺也不是溜不进去,随时都可以去看她。”
奉书想想也是。母亲已经在正智寺待了那么久,虽然辛苦些、不开心,但毕竟一直安安全全的,比之前预想的要好太多。况且她今天看见了自己,得知自己平平安安地长了这么大,肯定也是欢喜的。该尽的力都已经尽了,以后能不能让她换到瀛国公府去生活,也不是自己所能左右的。
忽然又想:“唉,不在她身边也好。单是我这又倔又淘的性子,不出三天,肯定得闹得她头疼,像以前一样。”
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却笑出了两滴眼泪,说:“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和娘天天在一块儿。我就当我已经……嗯,已经……”
杜浒立刻问:“已经什么?”
奉书脸上一热,下半句话却不好意思说出来。她想的是:“就当我已经嫁人,住到了远处,很久才能回一次娘家。那么多远嫁的女孩子,都要和母亲分别,不是都熬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