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个奴隶

  傍晚。
  灿烂的红霞从地平面弥漫开来,Flamingo鸟聚集在广袤土地中如同镶嵌的镜子样的湖面周围,正引颈活动,柔软的双翅时而舒展,其上羽毛颤颤,烈焰般的颜色与昏红环境尤为相称。
  库施的王宫中。
  你正斜躺睡在处杂房的草垛上暂时歇息,本来已经如约替那些管事的拿回公主的嫁衣,却不料又被吩咐整理缝补。
  整整忙活了一下午。
  直到那看守的人检查后说可以离开,你才如晃荡幽魂般一脚深一脚浅走回分配所谓的给你的草屋,倒在草垛中休养生息
  怀孕的初期难受得可怕。
  更别说吃不惯努比亚食物的你只有忍着呕吐的冲动,企图用催眠身体的休息来缓解。烦躁与冷汗不断提醒你腹中生命的真实感。
  正当你准备侧身缓解不适,身后紧闭的房门却突然被一股蛮力撞开。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之前押送你的女人几大步闯进门来,双手叉腰,一脸怒气地开口大声斥责你。
  “作为负责服侍的奴隶偷偷呆在这里休息?你知不知道公主方才偷了珍贵的嫁衣一个人去了神庙!你这该死的异族人!好吃懒做的奴隶!”
  女人伸手不由分说地扭住你的耳朵,边呵斥边将你一把提起来,你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反抗叫她看出破绽来。
  “若是那件珍贵的衣服被毁,我拿你是问!”
  她就这样维持着这个十分侮辱人的方式一路将你扯着走去所谓的神庙——
  其实就是与后世非洲地区的部落没什么两样的用彩绘木头搭建的小房子,不过门口还摆了两个模仿埃及塑像的神明金像。
  远远看去。
  隐隐有许多人头攒动。
  女人一路将你扯入神庙里,许多人本聚集在这处,无意看见女人后纷纷都让步行礼,可见其在库施的后宫中应该也是个位高的存在。
  人群的最前面。
  居然是跪着的塔西娅。
  她已经穿戴好了那件嫁衣,类似于印度舞裙的露腰腹的样式金裙,用近乎透明略带一点乳白的薄纱做底布料。
  其上黄金与宝石混合成蜿蜒的长形链条,璀璨夺目同时又支撑和勾勒出这件嫁衣的曼妙形状。
  她今天颇为隆重地戴有蓬松类似于松糕状的拱形假发,假发上许多金色的最末端做成荷叶状黄金链条像是编织进了发束里般,在脸颊两旁闪动着粼粼如波光的美丽。
  神庙中香雾缭绕。
  塔西娅闭着双目,神色虔诚。
  “今日我是受神的指引而来,方才神已经在此娶我为妻,所以从今往后我不但流淌着神的血脉,并且也是神的伴侣,神会庇佑我。”
  “公主,您在说什么?”
  周围人讶异道。
  神妻?
  “等等——”
  扯住你的女人开口了。
  “您说神已经应允您为他的妻子,有什么证据呢?倘若公主此举只是为了避开陛下的赐婚,无中生有,冒犯神明!是大不敬!”
  她应该是位王国中有一定地位的女官,所以此话出,几乎顿时稳住了局面,刚才还惊呼的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射在地上的塔西娅身上,疑虑与恍然大悟不断交换。
  “竟敢用这种话污蔑神明”
  “大不敬”
  “神明会发怒惩罚的”
  塔西娅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好像终于听到自己期待已久的满意问题般施施然走向神明的供桌。
  “神赐予了我操纵火焰的能力。”
  这番话愣是让旁边的女人也不禁呆住。疯了吗?明知道被质疑还要继续这个骗局,冒犯神明之罪,她不怕?
  塔西娅站定。
  突然用力地一把将供桌上的几瓶略新的香粉碟猛地推翻!那混杂的粉雾霎时就弥漫在她的手间。她的双目也在同时诡异地往上翻去。
  更古怪的是。
  塔西娅的手掌边缘毫不知痛地不停击打供桌表面,似乎在迫切地要求神明应答什么。屋内众人一时间被她这种举动给唬住,不知道是疯了还是真的煞有其事。
  不敢动弹,也没人上前。
  只干蹬着眼睛在旁边看着公主的奇异举动。
  “快看!公主的手平白烧起来了!”
  突然有人惊呼。
  随即,更多的目光聚集在塔西娅不断晃动的指尖儿——每根手指上不知何时竟一一燃着跳动的火苗。最神奇的是那火苗还只在指尖儿处,根本不往下蔓延。
  塔西娅也不知疼痛地停了下来。
  “所以冒犯者,就应受火刑。”
  她忽然轻轻碰了下供桌上的一块小木雕,不同于塔西娅手指的完好,这块人形的木雕很快便染上了滚烫的火焰,并在其中被焚烧扭曲。
  不知道是否想要应证什么。
  那木雕在火中扭曲变化同时,竟越来越像是一个火中挣扎不停的狰狞人影,在噼里哗啦的火焰中可怕地化作一团焦黑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塔西娅双手猛地一拍,双目紧闭,手掌上的火也应声即断,双手手指仍完好无缺,没有任何火烧的迹象。
  “——!”
  无声的惊讶在房中蔓延。
  被火焚烧后,公主依旧完整细腻的手指皮肤让众人内心产生了动摇——难道神真的赐予她神力?亦或是说她真的已经嫁给了神明?
  扯住你的女人此时也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几下张口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你则眼眸闪动,沉默地抬起头。
  目光穿过众人。
  同视野中心浑身犹如熠煜生辉的塔西娅对视
  塔西娅向后瘫坐在软垫上,伸出手任由你替她清洗手指上的面粉,神色较之从前缓和很多。
  这个所谓的神乎其神迷惑人的戏法其实真的很简单。硫和磷两者皆容易燃烧,而樟脑则易挥发。
  在剧烈抖动下,三者粉末相互混杂,只要热度一合适,自然就着了。而手上预先涂好的面粉则可以避免其他人被火焰灼伤。
  所谓神迹。
  不过是数理化的基操。
  “说起来这件事要是成了,还要多亏你。”
  塔西娅心情很不错。
  “想要什么恩典不如留在我身边做女官?你是个聪明人,若是从今往后都替我出谋划策,我肯定不会苛待你的。”
  宫殿的香薰弥漫。
  回应她的只有你替她清洗手指的水声。
  不知道是不是从你的沉默中察觉出什么,塔西娅本来洋溢着微笑的脸色开始渐渐耷拉下来。她甚至抱住手臂,眯起眼睛以一种蔑视的表情盯着你。
  半晌。
  “你难道想走?”
  塔西娅站了起来。
  你退后几步,低着头攥紧手指在身侧,无论对方作出如何的举动就是沉默不说话,整个房间气氛顿时凝固,并渐渐趋向一种危险的预现。
  “你应该知道,你可是被库施买来的一个奴隶!”
  她没好气道。
  “没错,我对于您不过奴隶一个,公主难道还要因为这个言而无信吗?”你定定道。
  塔西娅讶然。
  “你居然敢这样驳我的面子!”
  她深呼吸几口气,拧眉地抱住手臂,手指略焦躁地点着自己的手臂皮肤,语气不明:
  “想不到有天我还真的能强人所难了”说到这里,她面色放松许多,“不过,说得对,你就是一个奴隶,既然要走,我放你走就是,这有什么难的。”
  “多谢公主。”
  你垂下眼睛,赶紧应道。
  “只是我有个弟弟是跟我一起被卖来的,能否让我带着他一起走?”
  塔西娅吃瘪,顿了几秒钟。
  “就算要走也许要等到陛下下令正式取消婚约后,我才能放你走。”
  你点点头。
  “还有你刚才说弟弟?莫非是你的亲弟弟么?那我想你要走,的确是很想有他陪你的。”塔西娅怪笑了下。
  “当然了。”
  犹豫片刻后你给出答案。
  “准了。”
  塔西娅更干脆
  两个月后。
  泛着地气的炎热。
  赛布被两个士兵押送着带至你面前,比之前憔悴不少,不但手掌心全是割裂的口子,嘴唇与眼眶也都黑黑一片。
  想来作为奴隶。
  他在库施这些天一定是被用尽各种方法榨取身上的所有劳动价值,休息肯定也休息不了,苦活累活一起上。要不然才方见你的时候怎会差点两眼泪汪汪地扑过来。
  明明之前还恨你恨得不行。
  而你兴许是瘦弱的缘故,还不大显怀,就算现在5月余,与从前相比也只是小腹微隆,旁人若不细看则完全看不出来。
  “他们这是要处死我们?”
  赛布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摇摇头。
  “是放我们走。”
  “真的?”
  赛布狐疑地看了周围站着的士兵样人物后,对着你,脸上挂出一副“你是因为太害怕所以疯了吗?”的表情。
  不过很快士兵们就过来解开了赛布身上的铁链,并用两根长长的木棍戳你与他的背部一路将你们戳走向王国的城门口的方向。
  这期间赛布的表情可谓生动不少。
  “还真是要放我们走?”
  “你怎么说动的?”
  “他们知道你身份了?”
  一连串问题烦得你直接反手一掌拍在他嘴上。
  “安静!”
  赛布呜呜几声后就不说话了,而旁边的士兵站定后以一种催促语气地开口:“公主下令,现在放你们走!还不快出去!”
  你表面上冲士兵们乖顺地点点头,背地里却又忽然悄悄从下面用力拉住赛布的手。
  赛布面色一惊!
  忙想甩开。
  却听你压低声音在他耳旁道:
  “一会儿我说跑立刻开始跑,我让你趴下,要立刻趴下,想活命就记住!”
  赛布呆呆愣愣的,好似没懂你的意思。
  而身后的士兵们早就不满于两个奴隶磨磨蹭蹭的速度,不由分说地举起长棍将行动过于缓慢的赛布与你用力戳推出王宫的大门口。
  而没反应过来的赛布,猛地被巨大的推力迫使向前,后背脊骨上如被捅穿个窟窿般的剧烈疼痛使得他下意识忍不住痛呼出声,还差点摔倒。
  “走!”
  “快走!”
  士兵们还在身后大声斥道。
  “该死的努比亚人!”
  赛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低头咒骂了几句。
  而你懒得管对方忿忿不平仿佛要回嘴的样子,神色凝重地伸手一把抓住少年的手腕,用力扯着他快速往前跑出去!
  “快跑!”
  赛布讶异了两秒——刚想扭动手挣扎出你的桎梏时,一只长箭便如飓风般迅速擦过他的脸颊后,随后猛地刺入脚边的土地中,发出“zeng”的可怕巨响。
  转头望去。
  方才的两个士兵正站在城门口的位置,显然不满意于方才没有射中赛布的胸口,正在继续准备拉弓,而手中闪着银光的箭头也显得格外耀眼。
  “他们要杀我们?!”
  赛布面色煞白。
  “先别废话!快跑!”
  你努力控制自己奔跑的步子迈得更大。
  但挡不住越来越多的箭被射进土地中,锋利的长箭越来越近,你的手臂与大腿外侧也出现越来越多被箭边角划开的血痕——但前方依旧还有一段距离才能到达郁郁葱葱的丛林。
  你知道再不想些办法,恐怕还没摸到丛林边缘就会被密密麻麻的长箭射死。
  想了想。
  你松开赛布的手腕。
  少年本以为你是打算一鼓作气冲入丛林中逃生,立刻狠狠喘了几口气,打算同你一样卯足力气奔跑时——
  肩头被突兀地往下一摁!
  你与他二人同时地向下滚趴在地面。
  “做什么!你疯了?”
  赛布吃了一嘴土,还想撑起来挣扎。
  “嘘!”
  你盯着他,摇了摇头。
  远处的两个士兵警惕地站在原地拉满弓箭等了一会儿,见你们仍是无动静,便真以为自己射中了,忙放下弓箭取了旁边的弯刀要来割你们的头颅回去领赏。
  至于你。
  用余光瞥见士兵们朝这边走了段距离后,连忙拉起赛布站起来继续往丛林中跑。而那两个士兵发现自己被骗,气急败坏地想追却又碍于距离太远,手中弯刀不能从远处伤你们分毫。
  如此一来。
  等士兵们折回去。
  忙拿了弓箭欲要攻击。
  你俩早消失在了繁茂的丛林中,不见踪影
  这边。
  埃及军队驻扎处已经深夜。
  燃着亮焰的火把被安置在各个帐子周围,巡逻的士兵面色严肃,独属于盔甲碰撞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灯火通明中。
  被从孟菲斯急召而来的军队总领斐吉正披着件雪白的披风,忐忑地站在法老的帐子外焦急等候。
  一面是不知陛下为何连发几道法老金令急切地将他叫来前线,一面又忐忑于见到已分别两月余的王后陛下。
  斐吉握住腰间的圆弯刀柄。
  叹了口气。
  明明引见的人已经进去许久了。
  他烦躁地摸摸后颈。
  王后陛下听见他来会是何种反应呢?会不会不愿意见他?亦或是之所以花费这么久,是不是有可能帐子里的她,还需要婀娜地梳妆打扮呢?
  斐吉心里乱乱的。
  不过也不由他多想,帐子中正好传来叮叮当当几声碰撞,帐门被轻轻撩开,侍从们一溜地端着些通常用于装药汤的孔苏瓶整齐地从帐子旁贴边走了。
  而引见的人也适时走出来。
  招手让斐吉进去。
  青年心头忽然警铃大作——莫非陛下急急传召,是王后陛下病重?!她是受伤了?还是染了急病?
  青年夹在棕色柔软的发中黑尾白体的长羽毛正随着夜风飘动,颇有少年气的脸颊此刻煞白一片,倒是真的所谓玉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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