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室内鸦雀无声,应怀真跟敏丽两个人各怀心事,忽然外间有个丫头来到,竟是老太君房里的。
  应怀真不知何事,忙打起精神来,那丫头进来,笑说:“老太君说了,姑娘在家里也闷得够了,既然是唐府的小姐来了,倒可以出去走走,不用拘束,更别慢待了客人。”
  应怀真听了这话,心中诧异。
  敏丽便向那丫头笑道:“替我多谢老太君美意了,先前正也想叫怀真妹妹陪我出去走走,不过……”
  应怀真听到这里,便把她的手轻轻一按,冲那小丫头道:“既然如此,请姐姐回去回禀老太君一声,唐姐姐正想叫我出去一趟……不会耽搁许久,晌午就回。”
  那小丫头便道:“姑娘去就是了,不碍事的,老太君特意叫我传话来呢。”说话间,就自回去禀告了,片刻回来,笑道:“老太君只说:什么大不了的,特意要回一声,自管去就是了,只是要好好的就行。”
  敏丽打量应怀真,不明白她为何变了主意,便问道:“你当真愿意陪我去?”
  应怀真道:“毕竟小凌公子是因我们伤着的,我倒要跟他说一声谢才好。”
  敏丽大为欢悦,握住应怀真的手道:“这才是有情有义的好丫头呢。”
  应怀真心中只是苦笑:殊不知历经前世之事,此生她以“情”之一字为穿肠毒药,是打定主意绝不会碰的。
  当下应怀真换了衣裳,带了个丫鬟,只乘了敏丽的马车,往凌府而去。
  谁知到了凌府,却被告知凌景深先前出去了,还是被小唐叫了出去的。
  唐敏丽十分愕然,又隐隐地有些失望,可既然来了,少不得要去探望一番凌绝。
  丫鬟领着进了内室,凌绝本还在床、上静养,听闻是她们两人来了,满心诧异,早已起身换了衣裳。
  两下相见了,敏丽自然便嘘寒问暖地说了几句,凌绝道:“谢谢姐姐还牵挂着,我已经好了……”说话间,就扫向旁边的应怀真,心中仍是讶异她竟也会来。
  正好应怀真也看他,目光相对,应怀真明白凌绝的意思,便道:“敏丽姐姐去我家里,跟我说起来,大家就一块儿过来看望了,如今见你没事就大好了。”
  凌绝心中虽惊讶,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只点头道:“多谢了,不妨事。”
  敏丽就又问凌绝近来凌景深如何,凌绝叹道:“哥哥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他近来很是不快,唐哥哥是有心人,来硬拉着他出去了,散散心却是好的……”说到这里,胸口有些气不顺,便轻轻咳嗽了声。
  敏丽点点头,心不在焉,就起身来走到外头,微微地四处看去,心想着凌景深是否曾在此处做过什么……一时又有些痴痴发呆。
  应怀真回头看看,见敏丽出神,却也明白。又见小丫头都站在门口,她心中略想了想,便对凌绝道:“我有一件事,大概唐突,却也很想问一问,希望你不要介意。”
  因为始终心怀芥蒂,当面儿连他的名字也不能叫一声。
  凌绝挑了挑眉:“何事?你说就是了。”
  应怀真暗中吸了口气,放低了声,问道:“我听说……你跟郭家的白露姐姐是有过婚约的?此事可真?”
  凌绝听了,微微色变,见左右无人,才道:“你怎么知道?”
  应怀真见他如此回答,已经认定是真了,心中冰凉,镇定片刻,才又问:“既然是真的,那么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们两家竟都不说,别人都一字不知?”
  凌绝只是盯着她,问道:“你到底从何处听来的?你……你可对别人说了?”
  应怀真见他隐约紧张,口吻中竟还有几分提防似的,仿佛担心她已经泄露了什么重大机密一样,便微微皱眉,并不做声。
  凌绝见她微冷的模样,略想了想,知道她虽然跟自己不对脾气,但却也不是个爱弄舌之人,凌绝暗中松了口气,便道:“不错,是有此事,然而我不想现在就叫世人知道……我现在并无功名,何必就急着去把人家束缚住了?等功成名就了再说不迟。何况此刻说出去,让郭家以为我是个以此为要挟之人了……对了,究竟是谁跟你说的,莫非……是白露姐姐?”
  原来想到她曾跟郭白露相处甚好,不由微微露出几分急切,心中又隐隐喜悦,竟是想:若是郭白露把此事说给了应怀真,那么岂不是证明郭白露心里也记挂此事的?
  应怀真看着他,将凌绝双眸中的神色看得一览无余,于是并不回答,只顺水推舟地问道:“话虽如此,可如今郭家有许多求亲的,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担心?”
  凌绝微微一笑,道:“我担心什么?她……总之,就算一万个人去提亲又如何,且比比看罢了。”面上是一股少年自傲。
  应怀真无言以对,记忆中的种种缓缓涌出,似水流将她包围其中,暗中用手指甲掐了掐掌心,便又问道:“那么……假如有人家向你提亲,你又如何?”
  凌绝见她今日只说这些,越发诧异,便冷笑道:“能入了我的眼的,也是少的很!”言外之意,自然已经是认定了郭白露了。
  应怀真缓缓地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凌绝却又不舍问道:“你还未曾告诉我是谁跟你说的……”
  四目相对,应怀真越发看清楚凌绝双眼中的期盼:原来他对郭白露动了意了,所以才露出这种略带渴望的凝视神情。
  前生他何曾这样看过她?到最后还以为他只是一味地无情,不料此刻见了才知道,原来他不是无情,只是对她无情罢了。
  然而这样倒也是好,毕竟这世间会有一人……能叫他也尝到患得患失、被人折磨的滋味?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凌绝双眸隐含情切,急欲得一个令他心安的答案,应怀真的双眼里却是一片烟花绽放后的灰烬,从天徐徐降落在寂寂荒原上。
  半晌,应怀真淡淡地笑了笑,挪开目光,慢慢起身。
  她缓步走到外间,对敏丽道:“姐姐,咱们走罢。”
  凌绝见她竟然不答,心中不免失落,只好相送,敏丽忙对他说:“你且歇着,让底下人送就是了,不要因我们来了一趟,反让你再受累。”
  凌绝只好答应,在门口止步,却看向应怀真,一看之下,却见她正仰头看着前方天际,神情无悲无喜,只是一片淡漠清寂。
  因凌府跟唐府较近,敏丽便请应怀真去府里坐会儿,应怀真只推辞了。
  敏丽知道她禁足中,也不敢苦留,如此顺路先到唐府,敏丽先下了车,正要吩咐小厮好生送她回去,便见到有个人骑着马儿遥遥而来,到了门口,翻身下马,道:“妹妹去哪里了?”
  原来正是小唐回来了,敏丽倒是欢喜,便说:“方才跟怀真去了凌府探望小凌公子,哥哥去喝酒了?”
  小唐颔首,又望着马车道:“怀真也在?怎么不进府去?”
  马车里应怀真听了动静,便略掀起帘子,点头致意道:“唐叔叔,恕我失礼,不能下车相见了。”
  小唐看着她笑道:“怎么不下来呢?莫非是看我回来了,故意躲着?”
  敏丽便说了应怀真要家去,又说:“哥哥回来的正好儿,我正担心他们不能送的周全,你便替我送怀真回府岂不妥当?”
  应怀真听了,正要拦住,小唐已经翻身上马,回头笑道:“妹妹纵然不说,我也是要送她的。”
  ☆、第 73 章
  敏丽满心里其实想问凌景深之事,见状只好作罢,目送车马离去,便转身进了府。
  且说小唐骑马随车而行,走到半路,忽地见车帘子微微一动,小唐低头看去,却见应怀真正在看着他,似有话说。
  小唐忙一牵缰绳,将马儿靠近了些,便问道:“小怀真,是有何事?”
  应怀真看了小唐一会儿,便小声道:“唐叔叔,我……有件事想要请教你……”
  小唐闻言便笑道:“请教……倒是什么事儿?你说,我听着呢。”
  应怀真有些难言,便说:“这样不好讲话,唐叔叔你且上来说话可使得?”
  小唐便笑道:“真真儿是人小鬼大。”
  果然就叫赶车的小厮停了下来,自己过去交代了两句,才也跃上马车。
  小唐进了车厢内,一抬头,便见应怀真端端正正坐在左侧的车壁旁,瞧来分外规矩,小唐便到她对面儿坐了,盘膝说道:“到底什么话呢?”
  应怀真看他一眼,欲言又止,低头思忖片刻,才说道:“唐叔叔,只因我前儿看了一则话本,里面有个故事,我瞧着很不明白……我想着你的见识高明,故而想请教请教。”
  小唐闻言挑了挑眉,便笑问:“难得竟又给你夸了一番,高明却不敢当,只比你痴长几岁罢了,究竟什么故事?你说说看。”
  应怀真抬眸看他一眼,才道:“是我偷偷看的一个故事,我如今跟你说,你可万万别跟别人说好么?”
  小唐瞧她说的认真,便笑道:“好,我答应你,在此间说的话,出去我便忘了,如何?”
  应怀真这才一笑,想了会儿,才垂了眼皮儿,道:“这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大家子的小姐,她、她喜欢一个少年公子……”
  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泛了晕红,便低了头,目光四处乱看,心想幸亏是他,若换了第二个人,也是无法出口的。
  小唐听她说了这句,已经忍不住要笑,然而见她满面羞赧难以掩饰,却又忍着不笑,反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道:“然后如何呢?他们最后必定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应怀真见他接了口儿,并不曾取笑自己,才松了口气,就道:“他们的确是成了亲,只不过……这位公子很不喜欢这小姐……甚至憎恨她,最后竟害了这小姐的全家。”
  小唐本以为是个“才子佳人鸳鸯蝴蝶”的寻常故事,听到这里,才露出几分讶异之色,道:“好奇异,竟还有这样的话本儿?”
  应怀真微微点了点头,道:“后来这位小姐才知道……原来这位公子早先,曾同另一家的姑娘有过婚约,只不知这小姐并不知情罢了……”
  小唐面露思忖之色,微微颔首,道:“所以?”
  应怀真停了一停,便问道:“唐叔叔,我只是不明白,莫非就是因为此事,所以这公子就恨极了这小姐?所以竟害了她全家来报复不成?”
  小唐听到这里,才道:“你所说的这位小姐,家中是否极有权势的?”
  应怀真吃了一惊,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唐笑了笑,道:“听你这故事里,这位公子却像是个有点儿气性的,只是走了邪路。既然害了她全家,像是个不肯屈身的意思,且你又说他早有婚约……所以我推想他当初答应这门亲事必然是迫不得已,或许于他看来,是被权势所迫,故而不甘心呢?”
  应怀真怔怔然地听着,眼前微微发花,忙定神,又问:“可是他自始至终并不曾提及自己曾有婚约……何况,那小姐也不知他有婚约在身的,因此惹祸,何其无辜?”
  小唐笑道:“你也说着小姐家里权势极大,必然是个被娇养成性的了,纵然她真的一无所知,莫非她家里人也真的一无所知么?只怕是明知而瞒着?”
  应怀真听了这话,细细一想,似醍醐灌顶,往后一靠,生生地咽了口气,竟不能言语。
  小唐又道:“不过……只因为被棒打鸳鸯就害了人全家,这似乎又有些说不通,以我的想法,——若这公子本性极恶,想借机攀龙附凤,他害了这位小姐全家必有好处,背后或许又有人指使……”
  小唐说到这里,忽地哑然失笑:原来他竟开始以朝堂上的权谋之争去推测此事,而应怀真所问的明明是个小女孩儿爱看的“鸳鸯蝴蝶”故事,真真是风马牛不相及了。
  因此小唐便停了口,不料应怀真颤声问道:“若他真的得了好处呢?”
  小唐有些愕然,凝视着她的眼睛,却见应怀真的双眼微微泛红,他便慢慢说道:“若真如此,只能证明此人狼子野心罢了。”
  应怀真听着“狼子野心”四字,想到今生凌绝挺身护着她跟应玉之态,又想到前世最后的那绝情面孔,微微摇头,仍是犹豫道:“我、我也说不清了……”
  小唐心中一动,便说道:“若他真个儿本性不坏,那么必然还有其他更深重的原因叫他如此,只是你跟我说的只有这么点儿,我也难想到别的,再说也只是瞎猜罢了。唉……究竟你是看的什么话本呢?竟是这样离奇古怪的故事?寻常故事不都是……”
  应怀真忙低了头,小唐笑道:“总不会是敏丽给你的什么书?回头我可要训她的。她先前跟明慧两个时常偷偷地乱换些稀奇古怪的书看,还打量我不知道呢,你可也别给她们带坏了?”
  应怀真极快地压下心中翻腾之意,抬头一笑,道:“当然不是了,是我自己……闲着乱翻看见的。”
  小唐见她虽然是笑着,但双眸水光闪烁,这个笑竟是悲喜交加似的,他心中微动,面上仍只做若无其事状,说道:“那么,你问了这么些,莫非书中竟都没有提的?”
  应怀真小声道:“并没有提……所以我不知此中究竟……才问唐叔叔你的。”
  小唐温声道:“傻孩子,看看就罢了,何必又想得这样儿?又不是你亲身经历了的。”
  应怀真听了这句“亲身经历”,只觉一颗心好像又给人撕开了一样,忙转开头去。
  正此时,外头一阵呼喝,马车忽然颠了一颠,应怀真不留意,身子不免微晃。
  小唐举手将她双肩握住,却见她双眸之中泪光一摇,悄无声息地两滴泪就没入衣袖上了。
  小唐忙扶着她,一手掀开帘子往外看,沉声问道:“发生何事了?”
  外头的小厮说道:“爷放心,并没什么,只是没提防地上有块儿石头,颠了一下子。”
  小唐点点头,放下帘子,此刻应怀真往后挪了挪,便又靠在车壁上端然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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