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7节

  凌绝道:“我知道什么?”
  清妍道:“你……你无非是不喜欢我,你心中……自然仍是惦记着她!”
  这话一出,室内鸦雀无声,先前在两个人将要争执起来的时候,那些伺候的宫女丫鬟们便都识趣退了出去。
  此刻只剩下两人在,凌绝听清妍说完,并没有反驳,只是看了清妍一眼,便又很淡地一笑。
  清妍死死地盯着他,目睹他如斯无情的样貌,心中一阵悸动,此时此刻,竟指望着他快些开口,把自己所说的驳斥了过去……然而凌绝却只是漠然看着她,面上无惊无惧,眼神虽是冷的,然而嘴角微微挑起,竟像是一丝极了然明白的笑意。
  清妍浑身发冷,隐隐作痛,颤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道:“这么说来……你也是……认了?”
  凌绝凝视着清妍公主,依稀笑了笑,一言不发,仍是转过身去。
  谁知才迈步要走,忽地听到清妍公主一声低呼,紧接着有一样东西摔了过来。
  却并没打中凌绝,只落在旁边地上,顿时粉碎,水也溅了出来……原来是桌上的那梅子青釉的龙泉茶壶,本是清妍最喜爱的,竟毁于此刻,再不可得。
  凌绝目光一转瞬间,却仍是不理会,正要开门出去,却听清妍道:“我今儿在宫内,见着她了。”
  凌绝便停了下来,站在门边儿沉默片刻,便回过头来看向清妍。
  清妍道:“听我说到她,便动了心了?”
  凌绝盯了她一会儿,问道:“公主到底在说什么?”
  清妍垂下头去,一笑:“我自然是同她说起来,说你心中仍惦记着她,我叫她以后离你远些……”
  凌绝通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清妍:“你……说什么?”
  清妍轻声道:“若不是因为她,你又怎会这样疏远我?”
  凌绝指着清妍公主,惊愕气恼,几乎不知说什么,只道:“公主可知道……自己的行径有何等的荒唐?”
  清妍猛地抬起头来,眼圈通红,哽咽着说道:“怎么一说到她,你就上了心,我便是同她说了又如何?你何必着紧的这个模样?——她是有夫之妇,你是有妇之夫,你倒是说我荒唐?”
  凌绝听到“有妇之夫”“有妇之夫”等字眼,浑身又冷又颤,口中也像是咬住了许多荆棘,只叫人血流遍地似的。
  凌绝摇了摇头,冷笑了数声:“好……好……”
  正在这不可开交的时候,明慧便闯了进来。
  清妍见明慧来了,越发地委屈羞愤,她虽爱凌绝,但毕竟是堂堂公主,自小又深受成帝宠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当下仍是吵嚷着要走。
  凌绝心中冰凉,却是一个字儿也不愿多说,竟也不顾一切,只叫不许拦着。
  明慧拼命拉着清妍公主、陪着小心地哄劝,却是拦不住凌绝的,又不敢十分呵斥凌绝,只道:“小绝,你素来是懂事的,公主闹闹脾气罢了,你怎么也顺着她闹呢?毕竟是夫妻……有什么事儿看开解不了的?”
  清妍公主哭道:“他心里哪里还当是夫妻呢?”
  明慧忙又悄声道:“殿下快别这样说,若传出去,不是闹着玩儿的……私底下赌气倒也罢了,倘或被皇上知道了,是要出大事的。”
  清妍公主虽又惊又恨,才口没遮拦一意闹腾,然而毕竟是嫁了凌绝,又且素来心爱他,听了明慧这一句,便放低了声音,只低低地哭:“我倒是想为他着想,然而他可体贴过我半分?”
  凌绝冷笑,不愿再看她这般哭闹,便仍是要出门去。
  清妍正拭泪,见状便道:“你若是走了,便当真闹开了,不要怪我。”
  凌绝哪里会受这要挟,听了反更多了几分冷恼之意,明慧见势不妙,忙撇开公主,就上前拉住凌绝。
  眼看两个人闹得天崩地裂,那边儿奶母抱着凌霄来了,前脚刚进门,凌夫人便闻讯也来到,道:“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拌嘴了呢?”
  明慧见凌夫人也来到了,心想凌绝不至于就走了,忙上前接住凌霄。
  凌霄先前正在房中看着弟弟玩耍,忽地被奶母抱来,兀自不知发生何事,只是左顾右盼地看。
  清妍公主见凌夫人到了,越发泪如泉涌,只是先前说的那些话倒是不好随意说出口了,便只是哭。
  凌夫人唉声叹气,上前扶住了,她虽然素来当凌绝心头肉一般,但毕竟是公主之尊,又哪里敢得罪,便忙回头斥凌绝道:“你才回来,如何就惹了公主生气?到底是说了些什么不中听的,还不快过来给公主赔礼?”
  凌绝并不肯听这话,只冷笑道:“是我说了不中听的?”
  凌夫人一怔,旋即喝道:“混账种子,难道还是公主的错儿不成?必然是你的错了!还不向公主赔罪!再在这儿使性子,看我不拿家法来打你!”
  从小到大,这大概也是凌夫人第一次喝骂凌绝。
  凌绝皱了皱眉,却仍是不动,凌夫人厉声喝道:“逆子!难道还要我替你跪下不成?”
  凌绝闻言,倒是不由动容。他素来性情虽冷,却也是个孝子,此刻虽不肯理会清妍,可毕竟是当着母亲,倒也不能十分忤逆,因咽了口气,便上前来行礼:“既然如此,我向殿下赔罪了,请殿下见谅,是我一时口没遮拦,说错了话。”
  清妍见他仍是满脸冷漠,生硬地说了这几句话,哪里有半点诚意?有心不依不饶地再闹起来,然而凌夫人也在身旁,偏凌夫人也不知内情……若一味胡闹不放,却让凌夫人以为自己娇纵任性呢。
  因此清妍便止住泪,忍气说道:“驸马不必如此,也是我一时太心急了。”
  凌绝冷冷一哂,不再言语。
  凌夫人方转怒为喜地,笑道:“我说呢,到底是你们年少气盛的,实则无大事,两个人一人少说一句就罢了,何必闹得家宅不和的?”
  此刻明慧见已经平息,早抱了凌霄出了门,凌霄因见了凌绝,张手还想要抱,明慧忙按住手,哄骗着叫他低声。
  凌夫人房中安抚的当儿,景深闻讯也来了,见明慧出来,便问她详细。
  明慧只道:“不知怎么竟吵起来……如今已经是好了。”
  景深因知道清妍是个温和的性情,又是金枝玉叶,自打进了凌府,却也一直很知道分寸,并没有摆出公主之尊的款儿来,因此两个人竟一次也不曾脸红过,跟凌夫人明慧等相处的自然也很好。
  今夜见闹得如此厉害,景深便问道:“总要有个吵起来的因由呢?”
  明慧虽有心不同他说,然而知道景深仔细一打听,总也明白的,便小声说道:“他们两个打着机锋,我也不是很明白,只仿佛觉着……像是跟怀真有关的。”
  景深一震,细看明慧,明慧眼神闪烁,叹道:“偏偏小绝是个冷硬的脾气,两个人才针尖儿对麦芒的,若是好生哄着公主,只怕也不会闹得这般。”
  景深才说道:“清妍莫非是知道了……小绝心中……”忽地停口,又问道:“只是她却如何知道的?”
  明慧一笑,道:“谁知道呢……只怕是小绝这些日子太过疏远了公主,不知哪里又露了行迹,才叫她察觉端倪了。”
  景深仔细看了明慧半晌,却也没有再问什么,只道:“既然无事了,把宵儿抱回房去罢。”两人自先回房不提。
  且说凌夫人在房内、好言好语地安抚了一阵儿,见公主面上恼色渐渐去了,便起身叫了凌绝出门,只领到自己房中。
  凌夫人把丫头都遣退了,才又对凌绝说道:“你也忒不像话了,才成亲多久了,那翰林院里的事儿纵然再重,难道比公主还要重?你为皇上效力是好的,然而可知公主也是皇上的掌上明珠似的,你若是哄着她高兴……岂不是比什么都好呢?”
  凌绝一声不吭,仿佛冰雕木塑。
  凌夫人虽然当着公主的面儿骂了他许久,不过是想叫公主消气、免得惹出更大祸端来罢了,实则仍是最疼凌绝的,便又放低了声音,道:“我岂不知……公主毕竟是金枝玉叶,性情难免有些娇纵,只是你且多忍让些,谁叫她是公主呢?若是闹出去,可又有什么好?只怕大祸临头,好孩子,你可听母亲这句话呢?”
  凌绝低着头,只说了一声“是”。
  凌夫人叹了口气,看了凌绝半晌,说道:“今儿又是为了什么闹起来?”
  凌绝道:“并没什么。”
  凌夫人冷笑道:“还瞒着我呢?你当母亲也是老糊涂了,实则我也知道,你连日里不回家,只怕也不仅是为了正经事……”
  凌绝一震,却仍是不曾抬头。却听凌夫人道:“这些年来,那应家的丫头都嫁了唐府了,我本以为,你会跟应家淡了,谁曾想,你竟跟他们家越发亲密起来,我岂不知你心里想着什么……你这孩子,生得是一副再聪明不过的面孔,实则是个一根筋儿的笨肚肠!外人又哪里知道呢?”
  凌绝咬了咬牙,心中沁凉微痛。
  凌夫人眼眶便红了,含泪望着凌绝道:“你可知母亲只你一个亲生的,一心只盼着你好呢?那应家的丫头,跟你有缘无分的,如今你又尚了公主,你哥哥也出息……你倒是着紧为自己多考量考量,别再节外生枝,闹出事来,不然的话,你是先要母亲的命呢!”
  毕竟是母子连心,凌绝听了这一番话,心中若有所动,便轻笑了声,道:“母亲不必恼,我知道母亲的心意了。”
  凌夫人掏出帕子拭泪,又道:“公主虽然跟你闹,只怕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心里不自在罢了,倘若她心里没你,又怎会闹得这样?她不过是想要叫你劝两句……明明不是一件大事,偏生要闹出来……若是给外人听了,岂不是当件大笑话说?以后你又如何见人呢?”
  凌绝闭了闭双眼,点了点头。
  凌夫人见他仿佛明白了,心中微微有些欣慰,便道:“当初因为你哥哥的事儿……你还曾劝着我,说是唐三爷对你哥哥很好,叫我不要得罪了他,如今这话,为娘的却要说给你了。你是个有孝心明白的,从此之后,且把那心中的念想给断了,别只叫那狐媚子迷了心!如今且好生回去,给公主赔礼道歉,务必劝她回心转意,可知道了?”
  凌绝眉头略蹙,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等凌夫人训斥过后,便行礼出门。
  因凌夫人百般叮嘱,凌绝站在门口略想了一番,便自往房中去。
  此刻卧房中已被收拾妥当,清妍公主洗了脸更了衣,正坐在梳妆台边儿上,两个宫女为她梳头,清妍见他进来,也并不理会。
  这会子两个宫女停手,回身见礼,凌绝冷道:“出去。”
  两人听声气儿不对,又因素来敬畏凌绝,见清妍公主并未示意,便忙退了出去。
  凌绝走到梳妆台前,便打量着清妍,清妍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便道:“你瞧着我做什么?还要骂我不成?”
  凌绝淡声道:“我如何敢对公主殿下无礼?”
  清妍听了这话,便垂眸道:“你当我是公主?可知自嫁了你,我只想当你的妻子罢了?”
  凌绝目光微微一动,仍看着她。
  清妍垂头道:“我知道,当初……是我用了法儿,才得以嫁了你……然而,我是真心爱你才如此……我并不是故意要跟你闹……”
  凌绝听到这里,便握住清妍的手臂,清妍一怔,随着他站起身来,凌绝拉着她到了床边儿,道:“公主是恨我这些日子冷落了你罢了……”
  清妍正有些心跳,凌绝竟将她当肩一推,清妍猝不及防,身不由己往后跌了下去。
  凌绝冷然站着,抬手把自个儿的纽子解开,眸色更是极为冷静,望着清妍道:“只要这样……公主便不至于怨恨不休了罢?”
  清妍生生地咽了几口唾沫,心中竟有些恐惧,然而看着他如许冷清地瞥着自己,嘴角偏似笑非笑的模样,却更加惹人心动。
  凌绝因手上伤着,动作不便,索性将纽子一把扯开,手上的伤疼得钻心,他却眉头也不皱一下。
  忽地红烛摇曳,将灭未灭,却是帐子也被粗暴地猛然扯落,旁边那悬挂着的鸳鸯香包随之簌簌抖动。
  清妍公主低呼一声,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心中的滋味竟是难以形容,分不清究竟是酸涩多些,还是喜欢更多,只是手足无措地探臂,将他拥住……
  正神魂颠倒之时,忽听凌绝在耳畔道:“你既想得了我,我如今也已经在乖乖地陪着你了,你还想要如何?还想再要我的心么?若真的这样想要,你便剖开我的胸膛……将他拿了去!否则,就不必妄想了。”
  清妍闻言惊颤,不顾一切想要推开他,才方一动,却又被他猛地一把按了回去。
  清妍恼羞交加,忽觉着肩头湿嗒嗒地,拧眉垂眸扫了一眼,却惊见凌绝的手指正流着血,顺着肌肤蜿蜒而下。
  ☆、第 269 章
  却说是夜,怀真竟是歇在宫中,并不曾回到唐府去。
  寝宫之内,含烟跟怀真同榻而眠,听得外头更鼓声动,含烟心里喜欢,禁不住转头看一眼怀真,却见她睁着双眸,长睫微微眨动。
  含烟便转过身来,抱着她的胳膊,悄声问道:“傻丫头,在想什么?”
  怀真闻听,便也转头看向她,欲言又止。
  含烟忽地笑起来,道:“原本是我傻了,此刻你还能想什么,自然是在想你那‘唐叔叔’了。”
  怀真便也忍不住一笑,推了含烟一把:“姐姐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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