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节

  那时候还真没有什么大喜大悲,至少没心没肺的夏清江没有。她嘛,一想到宁嘉谦就要流泪,整晚上睡不着,遇上结婚那样的大喜,又有与爱人诀别的大悲。
  后来夏清江喝醉了,他酒量好,本来轻易不醉的。但那天那晕晕乎乎地样子,的确没了清醒,两只失神的眼睛看一副定格的照片一样看着她,然后说对不起。
  对不起……他嘴里一直重复这三个字,脸颊由红到白。
  许凉当时蒙了,看他东倒西歪地将对不起三个字不间断地念成了紧箍咒。
  那天真像太阳打西边出来,极度反常。夏清江这人很少冲人说对不起,在他眼里这三个字是一堆垃圾,小时候打架言胜奇一拳头给他打出了血,言胜奇被家长押着给他道歉,夏清江一扭头就是一句:要我给你一刀,说了对不起之后我还得坐牢不是?
  夏清江一定是把自己当成了温璇。那会儿温璇刚流产。他面上若无其事,只是脸上好久没过笑脸,过了半年才阴转晴。
  那酒的滋味儿不一般,喝下去能梦一场。酒瓶不大,装饰也没什么华丽特别,只在瓶盖上有一个徽章印记。顺着喉咙管淌下去,成了另一条血脉,在胃里烧出了火焰山。大脑在火焰山里醉生梦死。
  那味道很特别,所以许凉一下子就能辨别出来。带着时间的厚重,与被收藏家们厚爱的高傲。
  叶轻蕴没有说话,喝了酒胃里面似乎冒出熔岩,将他张口的精神都给化没了。
  许凉见他面色不太好,问道:“你怎么了?”,伸手过去摸摸他的额头,没发烧,看来是别处有毛病。
  叶轻蕴闷声道:“没什么”,本来有话跟她说的,现在说不成了。脑袋也晕起来,只想躺下来。
  许凉看他实在有些不好,为让他缓口气,将他颈下系得
  “怎么了?”,他打着精神问她。
  许凉将他推到床上坐下,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挂在衣架上,说:“你先睡一觉,我请了李医生来,不要睡得太死就行了”
  叶轻蕴任她剥掉自己的衬衫,警惕起来:“哪个李医生?”
  许凉一听他这样敏感,心里就偷笑。家里有两个家庭医生,一个西医一个中医,恰好都姓李。
  他看起来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却讨厌中药的味道。家里微娘一做药膳,他心里早备好一百个借口要逃出去。
  她一点儿没有同情心地回答他:“我手机里只存了中药李医生的号码”
  叶轻蕴放佛已经闻到恼人的中药味,去捉她的手腕道:“如果真是那位李医生的话,顺便就让他帮你看看,开一两副中药试试!”
  真一点儿亏也不肯吃,脸色坏成这样也不能分薄一点儿心里的那份坏。恨不得天天给他中药治治他的黑心肠!
  许凉抿了一下嘴唇,天气干燥,今天累了一天,提心吊胆,唇上有一些干燥的红,像秋天树上的枣子,红得朴素笨拙。
  叶轻蕴好不容易将视线从她唇上挪开,发现她给自己换好睡衣,裤子却没换。颐指气使道:“你睡觉的时候穿西裤睡?”
  许凉是真不敢伸这个手。给他换上衣的时候就差点儿流鼻血。夏清江和叶轻蕴有一次水趴回来,在许凉面前说漏嘴,道那些女人一见你老公的身材鼻血快把度梁河染成满江红。
  还有一次他喝得半醉回来,她也像今天给他换衣服。刚解了他的皮带就被他压在身子低下,到今天许凉还记得他呼吸炙热地喷在她脸颊上,一边声音低沉地教训她:男人的皮带可不是乱解的!
  她手指一绕,是在为他蛰伏的兽解禁。
  许凉自此得了教训,再不敢轻举妄动。此时更一个劲摇头:“我是女人,从不穿西裤!”
  叶轻蕴嘴角的笑容有点儿邪气,真以为他精神不济她就可以松松皮子?
  许凉则一见他那双湛亮的眸子就想逃,这表示他要出招了。可脚却挪不动步,二十多年被他欺负的经验告诉她,不跑可以减刑。
  她试图用笑容来软化他:“我拧个帕子来给你擦擦脸吧”
  脸笑烂了也不能打动他。叶轻蕴也笑,她可以算得上一味良药,逗一逗她胃痛也松口气似的。“你不帮我脱,我可以帮你——”
  他还没说完,许凉一咬牙将他的裤头往下一拉,门口传来响声。她一扭头就看到家里帮佣的严阿姨和一位提着药箱的高瘦中年男子瞠目结舌地望着她。
  许凉脸涨得通红,赶紧拉被子盖在叶轻蕴身上。搓着手站起来,干咳两声冲身上带着淡淡中药味的中年男人打招呼:“李医生来啦?”
  李医生眨了眨眼睛,看夫妻两个脸上都有些不自在。女主人更甚,在自己家两只眼睛却没依靠似的,搁哪儿都受罪。
  叶轻蕴没想到这一逗有些过火,瞟一眼床边咬着下唇的小女人,整了整呼吸,自若地对李医生说:“我想刚才你已经看到了,我哪儿哪儿都好”
  特别是胃,好得可以吃下一份小疙瘩!
  李医生是叶轻蕴的母亲担心他的身体特意为他请的。李家是中药世家,医术高明,受人尊敬,不然也不会被聂缇看在眼里。
  李辉也知道这些高门华族的规矩,除了医术,更闻名的是他嘴紧。叶家他进进出出也有几次,叶先生和这位秘而不宣的太太都好教养,重气度,一举一动都优雅得体。
  只没想到今天看到这一幕,心里也被震了一震,脑子也糊掉了,顺着叶轻蕴的话道:“从以前的脉相看,叶先生除了胃其他都还好,尤其是肾!”
  许凉偷偷拿出手将脸给盖住,手机里存这位李医生的号码,真是天大的错误!
  不管怎么对着这位医生不自在,许凉还是让严姨给他泡了茶。这位医生是个茶痴,每次喝了家里的茶都不肯再收医药费,说自己出诊一趟,比不上叶先生的茶贵。
  许凉这里客人不多,即使是好友也从未往家里带过。叶轻蕴的人面广,找他帮忙的也不少,都是陪笑带着贵礼捧到他面前的。茶是别人送的,他只管拿回家,知道她会茶艺,但她懒,泡茶的时候也少。久了好茶搁在柜子里蒙尘,她索性吩咐严姨都拿出来泡给客人喝。
  叶轻蕴一边骂她糟蹋好东西,茶的优劣才显得出人的亲疏,你倒好,对谁都一视同仁。幸好你手里没权,要有的话早被人一口吞了——谁见了肥肉不凑上来啃一口?
  那时候他刚在华闻站稳脚,危机四伏,华闻的情况仍要掏空他全部的精力。他那段时间也是怕有人把注意打到她身上,所以对她措辞严厉。
  其实心里知道,在她眼里没有高低亲疏,所有贵贱都站在同一水平线上。这份纯粹心思是天生的,你问她她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楞好久才有一句,自己只是运气好,生在华贵之家,别人只是比自己运气差一些,就该受到冷遇吗?
  她从来不知道叶轻蕴的太太,许家的独女,副市长的掌上明珠,这些加诸在她身上的头衔意味着什么。只把自己当茫茫人海中的一个过客,看惯繁华,内心温凉。
  所以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她爷爷对他的第一个条件就是,不要让阿凉失掉这份高贵心性。
  ------题外话------
  本来要给叶少添添堵的,可是写着写着就半甜了。更得有些迟,希望大家不要介意啊,么么(づ ̄3 ̄)づ╭?~
  ☆、055.喝药难
  许凉真想逃开眼下的场景,可李医生却点名让她留下来。说有几个穴位按压之后对胃疼有所缓解,叶太可以试着学一下。
  关内穴,中脘穴,足三里这几个,要用手指贴着他温热的皮肤。但刚才被严姨和李医生恰好撞见那一幕,再让她的指尖去碰触,许凉满身的热血又开始往脸上涌。
  叶轻蕴见她这副样子心底暗笑,还是给她解围说:“李医生您当医生是无可指摘,但要给阿凉当老师,却要手忙脚乱”
  许凉脸上的热都化作不服气,瞪他道:“我哪儿有那么笨?”
  “你笨不笨我还不知道?”
  她顺着李医生点的穴位一阵猛按:“胃疼得都说胡话了,看来是得好好治治!”,又扭头对李医生说,“您千万别客气”
  李医生对这位平易近人的叶太太十分有好感,他自己女儿和她差不多大,心里也有几分除医患家属之外的亲近。他也眯着眼睛笑道:“叶太说笑,我是医生,可不是刽子手”
  她使多大力气对叶轻蕴来说都是九牛一毛。只不过依她的个性,找到一件好玩儿的事能对付一晚上。于是只好做出一副受了重伤的样子,拨开她的手。
  许凉还不罢休,今天找准了日子就不准备放过他。问李医生道:“用不用针灸,拔火罐什么的?”
  叶轻蕴一双眼睛乌沉沉地看着她:“你铺垫那么长干什么,不如直接问有没有满清十大酷刑”
  被戳穿了!许凉哼一声,头扭到一边去了。
  叶轻蕴的胃是老毛病,轻易沾不得酒。他母亲好不容易托了人找李医生来给他看诊,可见他的胃病犯起来也不容小视。
  可他不喜欢中药味,一见黑乎乎的药端上来,就像在对他动大刑。
  所以李医生给他把脉的时候,他虽然一脸沉稳,但许凉知道只怕他心里早不耐烦了。
  他在外面行事姿态,都是仪表堂堂,潇洒至极。可要真生活在一起,才会发现这个大男人有时候倒十足孩子气。
  小时候他像个大人一样,事事挡在她面前;长大了反而颠倒过来,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稚气反而使许凉心里一股怜爱。这怜爱生于女性的本能。
  只是怜爱的时候少得可怜,毕竟那个刚毅的叶轻蕴才是常见的。
  李医生给开了方子,说胃病很难根治,只能平时多注意调养。他开的都是一些补胃的药,平时喝个一贴两贴对胃也是有好处的。
  许凉在旁边听着,仔细一一记下。
  李医生是有备而来,刚才许凉打电话说了大概情况,他就知道叶先生是老毛病犯了。预备上了得用的药材,这才万无一失地来了。
  此刻他从药箱里把中药按方子用药称秤了,包好交给严姨,让她去熬。
  许凉见严姨得了吩咐出去,抿了抿唇,请李医生将刚才说的按穴位的方法再教自己一遍。
  李医生呵呵笑,就知道她面上如何与叶先生斗嘴,心里却满腔扑在他的病情上。
  叶轻蕴坐在床边上,看她一脸认真地研究穴位,像个乖学生一样听李医生将每个穴位对他的身体有什么疗效。心里渐渐温热成水,一只手偷偷摸摸地去描绘她背上衣服印着的一朵山茶。
  许凉察觉他在捣乱,但在李医生面前又不好发作,反身去责备他,立马就能被面前这位头发半百的中年医生判成小两口的打情骂俏。
  好容易送走李医生,许凉问他道:“我后背有什么吗?”,一边说一边扭头反身,扯着衣服看。
  脖子都给她拧疼了,她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叶轻蕴无语地看着她这副笨呆呆的样子,想起夏清江讲起他被他爷爷发配到乡下体验生活,收留他的是他爷爷的警卫员的老家。说那家有只狗总跟自己尾巴过不去,转着圈去咬自己尾巴。
  现在一看,可不就是面前许凉这样子。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许凉瞪着他,完全不知道这阵莫名其妙的笑声是从他身体哪儿出冒出来的。
  “你笑什么?”,她被他笑得一头雾水。
  叶轻蕴当然不能说她被自己脑补成了一条蠢萌蠢萌的小狗。压住那阵将喉咙挠得很痒的笑意,嫌弃道:“没见过你这么笨的,把衣服脱下来看看不就行了!”
  许凉呆了一下:“……对啊”
  有这么个笨媳妇儿,叶轻蕴忽然很为自己下一代的智商感到担忧。
  李医生走了,于是哄叶轻蕴喝药的重任完全落在了许凉肩上。
  严姨笑眯眯地将盛药的碗递到许凉手里的时候,许凉心里其实是拒绝的。
  这么大一碗,得哄一晚上他才喝得完!
  许凉心里怨道,还不如自己喝下去来得痛快。叶家上上下下都知道他喝药难,难于上青天。婆婆再温婉大方的人,儿子喝中药了,也把隔壁的她叫过来,让她去哄,他顶多皱皱眉,多缠磨一会儿;要换了别人,真能和人硬顶,他父亲上阵也不管用。
  婆婆那时候就逗她说,就冲这个,我们轻蕴这辈子也离不了阿凉的。
  这么多年了,她依然没哄顺过。一闻到药味儿,他在别人面前只一句不喝,可独在她这儿,眉头拧得解不开。
  许凉把药端上楼去,他还在书房里开视频会议。一闻见味道就一股烦躁,抬眼一看她讨好地笑,烦躁熄个七七八八。
  刚好他这儿会议不长,恰好关了视频,招手让她过去。
  许凉将药碗搁在他面前说:“今天的药不苦,九哥,你尝尝就知道了”
  叶轻蕴睖她一眼:“当我和你一样傻?”
  许凉不愤道:“我可是为你身体好!”
  “把碗拿开,别把我的文件打湿了”,他千万个不愿意去喝药。
  呵,又是这招儿,躲不过了就拖,商场上的勾心斗角被他大材小用到拒绝喝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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