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

  江衍一直沉默着,见江翎慢慢的似乎冷静了许多,他才出声:“六叔。”
  江翎眯起眼睛,向御阶的方向看去,第一眼他还以为见到了大哥,随即他反应过来,这是承远,他的侄儿。
  若是大哥穿上这身衣服,看上去大概和这模样差不多?他忽然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衍:朕虎躯一震,众臣拜服!
  龙套甲:陛下千秋万代!
  龙套乙:陛下一统大显!
  龙套丙:陛下万寿无疆!
  龙套丁:陛下,陛下……卧槽忘词了!
  第30章 嫡庶
  他离开的时候江衍还是个垂髻的小童子,他幼时生得和太子妃十分相似,没成想渐渐大了,会这么像大哥。
  江翎顿了顿,给了江衍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过身对着朝中的大臣们说道:“事情本王都听说了,趁早给本王拿出个章程来,看看这事究竟怎么解决。”
  他偏过头:“承远,我们走,别怕,六叔回来了,没人能再逼你。”
  江衍手心的汗更多了,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而脑海里一片空白,眼睛里渐渐显露出茫然的神色来,他本能的看向御阶下左侧靠龙纹柱的地方,但是那里空无一人。
  江玄婴已经离开了,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然而他这一刹那的神游看在不同的人眼里却有不同的解释,江翎从来没有把自家的侄儿作为对手看待过,想当然的也觉得江衍不可能是在害怕他,这举动落在他眼里,就成了自家侄儿被那江玄婴吓破了胆子的铁证,他握紧拳头,暗暗想着,就算不能打到上虞去,他也要派人去一趟,把那个该死的江玄婴抓过来给他祭旗。
  顾栖则是觉得失望,即使是他这么刻意的引导了,小皇帝还是这样天真,对宸王有什么好愧疚的?自古皇位有能者居之,别说叔侄,就是父子相残,兄弟阋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见江衍有开口的意思,为了保持住小皇帝在众位大臣心中日渐好转的形象,顾栖不得不主动开口,把众人的视线都吸引到自己的身上来。
  “殿下此举怕是不妥吧?”顾栖缓缓说道,一边走到大殿中央,他看了看江翎的脸色,确定他没有杀人的意思,才继续说道:“无故中断早朝,视同干政。”
  江翎霍然看向他,一双乌黑的眸子分外锐利,不少人的目光也落到了他的身上,顾栖面上微微一笑,心里却忽然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来,好在这些视线对准的是他,不是小皇帝。
  江翎看了顾栖一会儿,忽然说道:“瞧着有几分眼熟,你是谁?”
  顾栖没有回答江翎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面君不跪,等同欺君,王爷持兵械进紫宸殿,罪加一等。”
  江翎几乎被他气乐了,让他给侄儿下跪?他这些年跪过谁?别说他欺君,就是太子当面,老爹当面,他也弯不下这个膝盖。
  和读书人掰扯起来能掰扯三天三夜,江翎转过身不再搭理他,对江衍说道:“承远,跟我走,这些事情你没必要参与,六叔会给你一个公道的。”
  他的话听上去十分诚恳,仔细听……还是十分诚恳,江衍迷茫了,江翎说的话和他的心声是一致的,而且由于他刚刚发过火,情绪十分鲜明,他能明显的感觉到他的想法,他让他跟他走,是真的想要保护他。
  江衍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算六叔对他的态度意外的好,但是就像他说的那样,把刀放进别人的手里,祈求着对方的施舍,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他还在犹豫,李阁老已经替他站了出来,他冷冷说道:“陛下乃当朝天子,何须别人给他公道?殿下久在漠北,是不是把北陵的规矩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如果一个顾栖只能让江翎感到眼熟的话,那么李阁老这个太子.党标志一站出来,江翎立刻明悟,不光是那个该死的江玄婴,这些东宫旧部也找上了江衍,这蹚水越蹚越浑了。
  他从来不怕蹚浑水,但他在乎江衍的想法,他转过身来,看向穿着冕服的江衍,比起之前,他的眉眼长开了许多,和大哥越发相似,乌黑的眼睛里却还带着几分天真稚气,似乎被底下的变故惊住了,他交握着两只手,局促不安,一点也不像能压服这些人精的模样。
  江翎死死的盯着江衍看,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蛛丝马迹,江衍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鼓足勇气想要开口,这时江翎忽然撩袍跪下,轻声道:“臣见过陛下。”
  江衍愣住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江翎跪完,却是自己起了身,站到了亲王一列,宁王身边。
  秦王转过头盯着江翎琢磨了半天,不知道这小子到底打什么主意,一瞥老三,也是一副不解其意的样子,他顿时平衡了,心里舒坦了,于是也不管江翎究竟想要干什么了,转过头去。
  江翎什么也没有想,他就是想到就去做了,他想让早朝尽快结束,然后他找江衍好好的谈一谈,仅此而已。
  且不说众人又脑补了多少宸王心机,江衍坐在高处,却是再也听不下一个字了,他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对还是错,六叔的态度让他心里发虚,他对他从来没有过怀疑,而他却联合了很多人防备着他。
  他的脸色被顾栖看在眼里,他无奈的摇摇头,决心等一会儿早朝结束,去找江衍好好谈一谈,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让他对宸王产生一点点的愧疚心虚,如果领头的人自己立场都不坚定,那别人还怎么帮他?
  江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紫宸殿的,他还在反反复复但是回想着六叔的心声,知道他想来找自己,江衍犹豫了一下,在这之前换了件衣服,带上周宁和周平安出了宫。说他逃避也好,懦弱也好,他是真的不想这么快和六叔撕破脸,他需要再想想。
  这次出宫动静不大,和上次一样,静悄悄的,不过江衍倒是记得把普通的衣服换下,穿了一身寻常勋贵里比较流行的绕襟袍,料子在皇宫里说不上好,放在外面,却也绝对能让大部分人不敢靠近了。
  江衍很少出宫,每次也都是那一两个地方,他想了想,在去安平侯府看望姐姐之前,先改道清和园,昨天他答应了殷姜,在那里会面,原本他想着既然殷姜没有一定要跟着他回家的意思,倒不如就这么晾着他,晾上几天让他心冷了,再让人把给舅舅的推荐信交给他,但是这会儿既然出来了,不去看看他也说不过去。
  殷姜果然已经等在了那里,他穿着件深蓝色的衣服,这应该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衣服了,至少不像昨天那件洗得发白,站在离清和园大门口不远的树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明显有些拘谨不安,还带着点期待的左看右看。
  江衍的内心柔软了一瞬,他摇摇头,对周宁道:“你去把那边的公子叫过来,我们在对面那家茶馆等。”
  清和园虽然舒适一些,但是容易产生麻烦,那家茶馆他倒是经常去,当然,只限于出宫的时候,事实上他的经常,不超过十次。
  殷姜来得很快,江衍刚刚捧上茶杯,人就进来了,脸上还带着几分红晕,看上去十分喜悦:“公子,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如果不是为了躲六叔,我是准备把你晾着的啊。江衍在心里默默的反驳。
  说是这么说,不过殷姜确实是个非常好的人才,如果他肯留下来帮他其实也不错,只是,他这条船实在太危险,江衍摇摇头。他回去之后找人打听了殷姜,他确实是前年的探花,和蒋晓风一样被先帝免了官职,不过他的名声却比蒋晓风好了不止一筹,毕竟那样的出身能混到探花郎,脑子起码是清楚的,就算再不孝,至少也不会做出这么容易落人口实的事情,再加上他那父亲和兄长的名声,谁都知道他是无辜的。
  江衍对这些家务事不太关心,只是很同情殷姜的待遇,嫡庶在皇家不算明显,毕竟都是龙种,区别只是从谁肚子里出来而已,父亲去世之后,这种区别变得更小了,都是庶子,谁也别说谁,但是放在寻常人家,嫡庶却是天差地别。
  江衍很不理解这种人,他不是同情庶子,毕竟一个三书六礼,明媒正娶,一个小门小户,灰轿子抬进门,肯定有差别,他只是不理解,明明弄出嫡庶的都是男人自己,为何叫嚣嫡庶之分最凶的也是他们?把自己的儿子分成三六九等,这样真的会让他们高兴吗?既然重嫡,那又为何非要弄出庶子来,让他们从出生就面对低人一等的尴尬?难道那些妾室能用刀子逼着他纳了她们?
  殷姜之前说他还在病中就被罚跪祠堂,江衍见他果然脸色苍白,心里软了,说道:“我知道你是兵部侍郎殷成的儿子,他对你也不好,你若执意想要跟着我,为了避免麻烦,你可愿意随我往官府,销去你和他的父子关系?”
  这是他经过深思熟虑的,兵部都是六叔的人,那个殷成也不例外,他若是收下殷姜,无异是给自己找了个麻烦,若是殷姜肯和殷成断了,事情就会简单的多。
  庶子是不上户籍的,这种人家想来也不会给不受宠爱的儿子上族谱,想要断绝关系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有了自己的房子,并且交足了赡养父亲和嫡母的银两,在官府开个证明,再由官府的人上门确认一下,就可以拿到新的户籍。江衍倒不是强人所难,大户人家很多庶子都会走上这样的路,他们的眼光不会拘泥于自家这一亩三分地,由于自小良好的教育和微妙的经历,这些人往往比真正的寒门学子有见识,心态也更加成熟,真正依附在家族里的,反而少之又少。
  作者有话要说:
  江衍:想娶朕吗?
  江衍:你有车吗?有房吗?
  江衍:车房都有了,工资呢?
  江衍:无业游民,待业在家?
  江衍:呵呵哒,和家里断了,入赘!
  殷姜:你再逼我!我!我就入赘了……
  第31章 阿冬阿夏
  殷姜没有立刻答应,他犹豫了一下才慢慢说道:“父亲权重,又一向厌恶于我,万一惹怒了他,怕会连累公子。”
  江衍觉得自己已经是全天下最不怕得罪人的人了,六叔的事情还没有分说清楚,弄不好就是反目,得罪他手底下一两个人算什么?何况他就是他最落魄的那会儿,也不会怕区区一个二品侍郎。
  江衍原本想把自己的身份瞒久一点,他还没有完全信任这个殷姜,但是看着他小心翼翼的生怕他不要他了的眼神,心里还是软了下来。
  “莫担心,你父亲权再重,也管不到我的头上来。你只说愿不愿意。”
  若能和那家人断了,自然是好,殷姜仿佛是听见江衍的话说的十分有底气,心中也不再发虚,对着江衍行了一个礼,看上去十分感激。
  然而江衍却没有听到他的心声。
  这是他刚刚才想到的,根据他的经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脸上露出或哭或笑的表情的时候,心声上也会透露出来,然而从认识殷姜开始,他就从未听过他的心声,要不是他还能感觉到其他人纷乱的心绪,他差点要以为自己的能力失效了。
  看来,这个殷姜也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单纯,至少他见过的人里,除了江玄婴,也只有一些积年的老臣能有这么深的城府,不过想想也是,自小生在这样的人家,父兄又刻薄,只怕若不是心思玲珑,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了。
  心思转得很快,面上江衍只是眨了眨眼睛,看着殷姜,等着他的回答。
  殷姜的眼睛生得很特别,黑中带亮,江衍曾经听人说婴儿的眼睛是最亮的,因为还没有见过人世间的黑暗,但是这双眼睛虽然也明亮,却像是见过无边的黑暗之后才沉淀出来的亮,亮得惊人。
  殷姜也眨了眨眼睛,说道:“我答应公子,从今以后,殷姜就是公子的人。”
  江衍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他想要提醒殷姜这话不妥,但是看着对方坦荡荡的表情,他又疑心是不是自己想太多了,只好作罢。
  殷姜看来也是有搬出府自己打拼的心思的,他早就置办好了一座不大不小的院落,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恶心那对父子,他的院子离勋贵云集的东城不远,江衍看了看,惊奇的发现这里离安平侯府只有不到一刻钟的路,要是骑马更快。
  殷姜说是要取一下房契,江衍也不干等着,一会儿办完事情要去看望姐姐,他特意在一边的摊子上买了两包糖炒栗子,他记得姐姐最喜欢吃的就是这个,瞥见旁边有卖面人的,那应该是个积年的手艺人了,捏什么像什么,拿在手里半个巴掌大,甚至人的五官都清晰可见。
  江衍凑了过去,周宁原本是想小碎步跟上的,但是被周平安一瞪,顿时软了脚,垂着大脑袋缀在后面,周平安迅速上前,站在江衍身后。
  这会儿人不多,围在这些小杂摊上的又大多是小孩子,样貌再惹眼的少年挤在里面也不再惹眼了,倒是捏面人的老汉抬头瞧了一眼,呆住了。
  “可以捏一个我吗?”江衍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说道。
  老汉张了张嘴,条件反射之下,说出的话却比他的脑筋转得快得多,“客官瞧好嘞,咱捏什么像什么,什么都可以捏,捏朵花儿能招蝴蝶哩!”
  和老汉的沟通比其他人顺利多了,事实上要不是江衍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别人对他究竟是善意是恶意,他都要怀疑起自己,为什么每个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总是一副直愣愣爱答不理的样子,还有的则热情过头,简直像是虚假了。
  江衍满意了,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那麻烦老人家捏一个我,做大一点的。”他看到老汉的摊子上有两种规格的面人,一种显然是打发孩子的,只有拇指长短,也不精细,还有一种则要精致得多,五官栩栩如生。
  在老汉捏着面团忙活的时候,江衍看了看他摆在外面的成品,看样子都不是凭空捏的,许多衣着普通的老百姓,有的在劳作,有的则刻意的摆出了姿势,这其中,一个摇着扇子微笑的年轻公子格外引人注目。
  江衍一直对人的样貌不敏感,对他来说,这个世上漂亮的人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剩下的那部分里只分长得丑的和长得很丑的,很遗憾,除了自家人,他觉得自己遇见的都是长得丑的,有时候还会遇见长得很丑的,比如江玄婴。
  但是这个年轻公子真的是第一次让他感觉到,什么叫做龙章凤姿,俊美无双。
  似乎是他的视线停留在那个面人上太多时间,老汉若有所觉的抬起头,顺口说了一句:“啊,是寒江公子啊,他好久没来了。”
  江衍不知怎么的,把那个名字记进了心里。
  老汉捏面人的速度很快,若是平时,半刻钟就能完工,但他第一次遇见江衍这样的相貌,几把小工具在那指甲盖大小的脸上刻了抹,抹了刻,就是不满意,一直到殷姜取了房契出来,江衍还傻乎乎的拎着两包糖炒栗子站在那摊子前,旁边二周,一个垂着头不吭气,一个木头似的杵着。
  殷姜不是自己出来的,他身后还跟着两个衣着寒酸的青年,两人生得寻常,面无表情,却高高大大,看上去十分挺拔。
  看到殷姜,江衍点了点头,等到他走近,才开口问:“殷姜,那两位是?”
  殷姜笑了笑,仿佛有些局促,他不安的说道:“回公子,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两个小厮,头脑不太好,要是我丢下他们,他们就只能去给人做苦力了。公子是个好人,小生想把他们送给公子使唤,公子您看?”
  江衍看了看两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他们穿的和主人一样单薄,然而单薄的冬衣下面却明显紧紧包裹着厚实的肌肉,身形流畅,宽肩窄腰,再加上那锐利如同刀锋的眼神,他觉得这两个人一点也不像是头脑不好的样子。
  似乎怕他不肯收下,殷姜连忙道:“他们虽然脑子有点问题,却有把好力气,阿冬阿夏,给公子演示一下。”他微微加重了“脑子有点问题”这句话。
  两个面无表情的青年上前,江衍以为他们打算和周平安比试力气,正要叫停,忽然就见其中一个青年走到了他的面前,对他歪了一下嘴,涎水滴落,另外一个气质比较冷峻的青年保持着面无表情,慢慢的两只眼睛翻成了斗鸡眼。
  江衍:“……”
  周平安:“……”
  周宁:“……”
  殷姜似乎并没有太意外的样子,他只是有点尴尬的笑了笑,拍了拍两个青年的肩膀,叮嘱:“演示一下你们的本事。”
  阿冬阿夏点了一下头,然后同时向周平安走去,一人出手如风直逼他面门,一人重拳不闪不避直接对上周平安挥来的拳头,周平安的力气有多大江衍是知道的,可没想到的是,那个接周平安拳头的青年居然就这么直直的接下了这一拳,虽然面色有些发白,不过好歹是抗住了,就是这么一个打岔,另外一人逼向他面门的拳头已经化成锁喉爪,死死的扼住了周平安的喉咙。
  周平安从未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他眼珠子都红了,反手抓住了那只扼他喉咙的手,那青年一时不察,竟然被他挣脱开去,顿时愣住了,为了制住他,他已经用上了五成的内力,这人,好大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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