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半香 第9节
南栀笑。
松月泊将笔记本阖上,拿在手中,对南栀道:“我可能要借用一晚。”
“好。”
话题暂停,两人不约而同抬头,对视一笑。
南栀先转身,松月泊也跟着转身走到书桌前。
一人咔嚓咔嚓修剪着花枝,一人伏案书写。
松月泊应当要画一幅图,可却找不到参照物,便对着窗外道:“南栀——”
南栀回过身,走到窗子边。
松月泊道:“能给我摘一朵花吗?”
南栀抬眼看他一眼,犹豫一会儿道:“等一等。”
片刻后,她重新走到窗边,伸出手。
“给。”
松月泊摊开掌心,一朵茶花坠在他掌心里,完完整整,艳丽无双。
他垂眸笑道:“我以为你应当舍不得。”
南栀点头,弯弯眼角:“是舍不得,这是地上的落花。”
松月泊有些意外。
南栀便道:“茶花是一整朵落下。”
夜色渐深,南栀告别离开,她轻轻推开院门,松月泊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等她走后,松月泊自语道:“我最喜欢的其实也是栀子花。”
但是她并没有问。
第9章 食在安南 食在安南
安南大学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口味之杂,別校不能比拟。故而食堂在饭食上着实下了一番功夫。
负责安南食堂的是罗僧幼先生,他对吃食颇有研究,曾写过一本专谈饭食的书,也算小有名气。他是张泊如先生的旧交,本是满清遗少,打算守着家产清闲一生,但安南大学建成后,特自请来校,专管饭食。
罗先生对食物很尊重,对学生也很尊重。
四川有一道菜叫麻婆豆腐,配料本该用牛肉,可特殊时期,牛肉价格昂贵,安南大学……承担不起。偏偏学生们对这道菜呼声很高,专程写信给校长,希望食堂能供应这一道菜。
张泊如先生将这一诉求告诉了罗僧幼。
罗先生思索一晚,第二日将川渝等地的学生召集在一起,询问他们食堂能否将麻婆豆腐中的牛肉换成猪肉,学生们自然是点头,于是食堂里开始供应这一道菜。
安南大学的学生来自五湖四海,食堂的厨子也来自五湖四海。
有一个北方厨子爱大锅炖,旁边的南方厨子每次见到总要嘲讽他不懂厨艺,糟蹋食材。
北方厨子听了很不高兴,可这个南方厨子厨艺确实了不得,曾拿豆芽吊了一锅高汤,学生都以为是骨头汤,赞不绝口。
厨艺比不过,骂人又骂不赢。北方厨子一生气,联合所有的北方厨子罢工以示脾性。
人手不够,饭菜难以供应齐全,故而中午开饭时,大批学生站在食堂门外。
——饭菜还在锅里。
这一事件惊动了张泊如与罗僧佑。
安南大学开学不过半月,竟就发生了罢工事件,张泊如先生自觉管理不当,深感惭愧。
他了解到事情原委,亲自前去处理。
北方厨子趁机提出要求,要跟那位南方厨子来一场厨艺比拼。张泊如先生欣然同意,并且与罗僧幼亲自写了告示张贴在校园里。
“定于后天午时在海粟楼举办厨艺大赛,望同学们积极前来。”
南栀看到这一告示时,忍不住笑出声,她手里还提着篮子,本是要来食堂给江教授带饭。
江教授醉心学术,对着花草就是一整天,常常不记得吃饭,南栀除了侍弄花草之外,也负责起了他的饭食。可今日……南栀看了看前方的队伍,大概是带不成饭了。
她往回走,在拐角处遇到松月泊。他就站在花坛边上,踮着脚看前方,大约也被这队伍惊住,下意识叹了口气。
忽而闻见笑声,他低头,见南栀仰头看他。
“松先生也来这里用饭?”
他点头,走下花坛,站在南栀面前。
路过的学生看两人一眼,“哇喔”一声,南栀与松月泊都默契地后退一步。
南栀笑道:“今日免不了要饿一顿。”
松月泊偏了下身子,离她近了一点:“要不借用一下江教授的厨房?”
“我也有此意。”
“那就有劳南栀了,顺便将我的那一份饭也做了吧。”
“……”
.
江教授的厨房只在开学那一日用过,还是南栀下的厨,此后便近乎摆设,一来江教授没有时间,二来食堂饭菜足够可口,错过一顿都要惋惜。
今日厨房第二次使用,掌厨的还是南栀。
其实南栀没有专程学过厨艺,从前也很少做饭。从小到大做饭的都是南音,后来做饭的是白瓷。
南音厨艺一流,他炒的菌子极香,曾有饭店的厨子专程前来讨教。
他有一道拿手菜——烧辣椒。实为佐饭妙品。
白瓷的厨艺不输他分毫,她腌的白菜特别好,做的红烧肉入口即化。
耳濡目染,加上一点天分,南栀便有了一手好厨艺。
今日她做一道炝炒小白菜,豆芽肉丁汤,蒜蓉茄子。江教授吃了三碗饭,松月泊吃了两碗。
吃完江教授还要叹息一声,道:“我若是早一点认识南栀,或许比现在要胖个二十斤。”
南栀笑。
她放下碗筷,端起一盘菜准备放进厨房。刚刚站起身,手里的盘子便被接了过去。
松月泊一只手端着菜,一手轻按她肩膀,让她重新坐回去。
他笑着说:“做饭的人不能收拾厨房。”
南栀疑惑问他:“为什么?”
松月泊很认真道:“会累。”
话音一落,江教授自觉站起来,收拾起桌面。
南栀笑道:“可我坐在这里无事可做。”
松月泊指着窗边道:“那里有一些书籍,你可以翻看,报纸上有静云派写的一些小说,女孩子应该爱看。”
南栀点点头,走过去坐在窗边,她先拿起一本书,封皮上写——《锁沉香》。
翻开第一页,南栀看了之后就明白这应该是一个哀伤的爱情故事,她不爱看悲剧,便将这本书合上,放在一边。
报纸上刊登了一些新诗,她看得入迷。
报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这午后更显清晰,窗外几声鸟鸣清越动听。
厨房里有餐具碰撞的声音,还有流水声。她将头靠着玻璃,享受这一刻的安宁。
本想着只是闭眼片刻,谁知竟然睡着了。
南栀再睁开眼时,屋内没有了一点声音,阳光穿过玻璃,照在了地板上。
她看着阳光出神,随后活动一下脖颈,坐直身子,一件外套从身上滑落,她疑惑低头。
一眼就认出,这是松月泊的外衣。
因为第一次在钢琴前见到他时,他就穿着这一件黑色西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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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于第二日的厨艺比拼没能顺利举行,因为这一晚,日军空袭。
警报声呜咽,学子们纷纷奔出校舍站在空地上,而后通过后门往山上的空地走去。
这一天天气甚好,傍晚的风也温柔,学子们就坐在土坡上,看着空中盘旋的飞机。
一颗炸弹落在附近的湖水里,“砰”一声,激起水花。
山东学生大骂:“俺去你个日本鬼子的,炸炸炸,炸个屁!”
南栀靠在树干上,抱着膝盖出神。
这样的场景她并不陌生,已经不再会害怕恐慌,她现在只是担心家里的兄嫂,不知他们有没有躲藏好。
学子们分散在各个山坡上,如今在这里的只是一部分。她到处看,想看看有没有自己认识的人,能在一起说说话也好。
她正张望着,背后忽然被人一拍,她当真吓了一大跳。
皱眉往后看,见是松月泊的脸。
他道:“想什么这样入神?”
“想家中的兄嫂是否安全。”
“你住在哪里?”
南栀指着远处一座山道:“就在那里,夏天满山都是栀子香。”
她一说栀子花,松月泊便笑了。
“那等到栀子花开时,我定要去观赏一番。”
“好,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