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节

  梅香受着伤,爬不起来,自然没法跟他们去前边。因此,有些眼巴巴的,看起来可怜得紧。见江絮问,便点点头:“好多了。”
  冷子寒的药极好,她几乎每天醒来都觉得伤势轻了两分。再加上这边没有污七糟八的事儿,心里不必多想,倒好得更快些。
  “那就好。”江絮点点头,顿了顿,“你不怪我?”
  梅香一愣,随即看了看陶氏,然后摇了摇头:“大小姐不告诉我是对的,那府里人多嘴杂,我若知道了,难保什么时候不会漏出来,倒坏了大小姐的事。”
  要说一点不怪,那是假的。
  她为了江絮,连命都能丢,江絮却还瞒着她,她初知道时,心里是震惊、伤心,难过的。但转念一想,又能理解。
  在江絮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陶氏了。她贴身伺候江絮,倒知道江絮把陶氏给她的帕子,护得多么严实。因此,久了便想开了。
  加上陶氏对她很好,因府里只一个丫鬟茯苓,来来回回忙不过来,便亲自照顾她,更叫她把最后一丝不满也去了。
  “对不起。”江絮想了想,低声对她道歉,“但也就这一件了。除了这个,我没别的瞒你了。”
  梅香没想到江絮会对她道歉,忙道:“使不得,大小姐,您不必向奴婢道歉。”
  她虽然心里藏着一股傲气,觉得自己不该是奴婢,但着实没想到江絮会向她道歉,因此竟慌了起来,手足无措地直摇手。
  江絮一笑,按住她道:“快别动了,原也是我欠你的。如今你离了那府里,便好好养伤,旁的别多想。”
  “小姐,以后我便回不去了吗?”梅香咬了咬唇问道。
  江絮笑道:“怎么?你还想回去?在外头不好吗?日后给你安排个良民的身份,不比什么都强?”
  听到这句,梅香又是惊,又是喜:“小姐?”
  “本来我便应了你的。现在你又为我差点送了命,便该兑现给你的。”江絮说道。
  梅香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这时,裴君昊又奔了进来:“前头都收拾好了,咱们这便过去吧?”
  “那我过去了。你好好养伤,往后我恐怕没什么机会再来看你,你自己保重。”江絮握了握梅香的手道。
  梅香这回却笑了:“跟着夫人,还怕见不到小姐吗?”
  两人便同时笑了起来。
  “絮儿,走吧。”裴君昊好容易把江絮哄来,怎么能容她总是和小丫鬟说话,因此瞪了梅香一眼,便哄着她往前头走。
  江絮别过眼不理他,扶了陶氏道:“娘,咱们过去吧。”
  陶氏笑着抬
  陶氏笑着抬脚,往外去了。
  裴君昊看着陶氏另一边空荡荡的位置,狡黠一笑,快步迈了过去,扶住陶氏另一边:“天黑了,路不好走,我也来扶夫人。”
  陶氏听罢,顿时好笑。四角檐下都挂着灯,路边每隔几步也都点着灯,真是灯火通明的,黑什么黑?
  她偏头去看裴君昊,但见裴君昊虽然目不斜视地走着,但是眼角分明在偷偷看絮儿,嘴角不禁弯了起来。
  “王爷,江大人来了。”才走到正厅,几人刚刚坐下,便听到下人来报。
  裴君昊皱起眉头:“他来干什么?”
  “接江小姐回去。”下人低头答道。
  裴君昊顿时不耐烦地道:“打发他走。”
  他还没跟絮儿说上话呢,真是的。转头刚要跟江絮说,不要理江子兴,喝完茶再走,却在看见陶氏的神情时,暗道不好。
  “娘?你没事吧?”江絮抓着陶氏的手,轻轻摇晃着。
  陶氏的脸上有些苍白,神情怔怔的,好半晌,才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没事。”
  那个狠绝寡情的男人,有生之年,她都没想过再见到他。她原以为,下次听到他的消息,是他被问斩,或者贬职流放。
  “对了,江南可有信传来?”江絮忽然想起来一件事,转头问裴君昊。
  裴君昊顿了顿,道:“还没有。”
  江絮却见他的眼神有些躲闪,不禁抿了抿唇,下意识握紧手心。
  如果没有消息,或者没有好消息,裴君昊不会是这个表现。他迟疑了,或许……
  “不是你想得那样。”见江絮误会了,裴君昊忙摆了摆手:“消息还没有证实,所以我才没说的。”
  陶氏这时也回过神,急急问道:“什么消息?”
  “下人去江南打听了,一开始说陶宅的确被烧了,还从里面挖出几具焦黑的尸首。”裴君昊说道,“但是,翻阅了当年的案件,以及找到当年验尸的仵作后,却发现了奇怪之处。”
  “什么奇怪?”江絮和陶氏异口同声问道。
  裴君昊道:“仵作的表现很奇怪。我派去的人打听此案时,被仵作打了出来。再上门时,又被仵作骂了一通,说什么那么好的人也不放过,他们这些坏人云云。但是一开始的惊慌却没有了,只有愤怒。”
  江絮顿时明白疑点:“难道,那几具尸首里面,并没有我外公和外婆?”
  “极有可能。”裴君昊说着,挠了挠头,“我派去的人还没有查清楚,所以我原不想说的。但你太敏锐了,我怕你想岔了。”
  江絮一怔,咬了咬唇,低下头去。
  “天可怜见。”陶氏却哭了起来,颤声说道:“我父亲仁厚,年年做善事,每到春黄不接,施粥放粮都是第一份。求老天爷开眼,别叫他老人家死得不明不白。”
  江絮心里也有些震动。前世,陶氏去得突然,她的心思都放在别处。倒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外祖。
  “好人会有好报的,夫人别伤心了。”裴君昊劝道。
  陶氏又哭了几声,才止了眼泪,起身对裴君昊一福:“民妇多谢晋王殿下。”
  “不谢,不谢。”裴君昊连忙站起来,侧身躲过,不受她这一礼,“既是夫人的双亲,也是絮儿的外祖,我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陶氏愣了一下,抿了抿唇,低头看了江絮一眼,又福了福身:“絮儿年幼青稚,当不得晋王殿下的厚爱。”
  她原以为裴君昊对江絮只是少年人的好感。哪怕裴君昊把江絮哄了来,她也只当这位殿下又犯了四六不着的病。倒没料到,裴君昊似乎用情不浅。
  这本是好事。但陶氏在此事上头吃过亏,便不确定裴君昊的这份情意能坚持多久。因此倒怕江絮动心后,万一裴君昊的用情退了,絮儿此生就耽误了。
  “当得,当得。”裴君昊似乎没听懂陶氏暗含的意味,呵呵笑道。
  江絮抬头白了他一眼,然后拉陶氏坐下:“娘,他帮了我们,我们也帮他就是,什么当得当不得的。”
  “你能帮他什么?”陶氏听罢,却是惊讶起来。
  江絮目光环视一圈,问道:“朱嬷嬷呢,我有事同她讲。”
  “朱嬷嬷早上出府了,似乎到以前的老姐妹家里去了,留话说今晚不回来。”茯苓答道。
  江絮顿时拧起眉头,怎么这样不巧?
  “絮儿,你有事同我说也是一样的。”裴君昊睁着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冲她眨呀眨,“若不然,让我传话也行。”
  江絮想了想,道:“你就同朱嬷嬷说,我上回跟她说的话,是从燕王殿下口里探出来的。”
  她没办法了。她出府一趟,并不容易。而朱嬷嬷进江府,也不容易。更何况,真见了面,她倒是想提醒朱嬷嬷,却怎样解释她知道呢?
  想来想去,少不得借一下裴凤陨的名头了。
  “跟裴凤陨有关系?”裴君昊听了,却是耸了耸鼻尖,“絮儿,你从他那知道了什么?跟我也说说?”
  江絮不待拒绝,便听见下人又跑进来道:“王爷,江大人不肯走。”
  “他不走,你不会轰吗?”裴君昊立即瞪起眼睛。
  下人顿时语塞,同时心里也有点塞:“王爷,那是江小姐的父亲,他要接江小姐回府,奴才如何能……”
  摊上这么个主子,他也是
  子,他也是没法。可是,谁叫他祖上几代都是在晋王府伺候的呢?他便是想换一个主子,他也换不了。
  他记得,小时候每回跟爹娘抱怨,爹娘总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这么好伺候的主子,你有什么不满的?你知道你爹娘当年在老晋王和老晋王妃手底下,过得什么日子吗?”
  听说那两位极能作,因着老晋王武艺高强,老晋王妃也不遑多让,俩人又爱拌嘴,一天从早打到晚。有那么几年,府里头寸草不生,那草芽芽才冒出来,就被老晋王一剑扫没了,那树枝上才抽条,就被老晋王妃一剑砍没了。
  每当他爹娘抱怨的时候,总能引起一片共鸣:“那可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和老王天天被吓破胆。也不知道我俩长得就那么扎眼?每次老晋王和老晋王妃要比射箭,都会把我俩拉过去,搁一个苹果在头顶上,射我头上的苹果。娘嘞,我每次都不敢睁眼看。”
  “既然如此,那我便回去了。”见下人为难,江絮索性站起来道。
  想见的人见到了,该说的话她也提了醒,剩下的便不是她能办的了。又握了握陶氏的手,江絮便叫了红玉往外走。
  “我送送你吧。”陶氏忽然跟着站起来,跟在江絮身后。
  江絮一愣:“娘?”
  “我瞧瞧他现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陶氏自嘲一声,又说道:“我躲在暗处,不会叫他瞧见的。”
  江絮想了想,点点头,抬脚往外走去。
  陶氏远远跟在后头,等看到江子兴时,便停下脚步。站在阴影中,看着远处的那个男人。
  江子兴包裹在一身锦衣华服中,面容与记忆中并没有变化多少,年近四十的他,看起来仍然如三十出头一般。但是神情刻板严肃,眼睛里透着一片阴沉,记忆中的明亮溢彩,再也不见。
  那些棱角,那些尖锐,那些她曾经喜欢的和不喜欢的,全都不见了。
  就像一块晶莹的玉,变成了一块石头。
  这绝不是她曾经爱过的那个人。再没多看一眼,陶氏转身走了。
  似乎察觉到什么,远远的,江子兴朝这边投过来一瞥,却只看到一抹衣角没入夜色中。他心头泛起一丝奇异,仿佛那个身影有魔力一般,忍不住又看了一眼。
  “父亲,您在看什么?”江絮不动声色地叫道。
  江子兴才收回视线,道:“没什么。”说完,看向裴君昊,拱手道:“感谢王爷救小女回来,不日定当登门道谢。”
  “记得带着絮儿。”裴君昊抱着手说道。
  江子兴一愣,皱起眉头。转念一想,裴君昊救了江絮,他上门道谢,便是带上江絮也并不会不妥。
  只是,晋王府没有女眷,倒不合适了。
  “那就这么说定了。天不早了,本王就不送了,江大人一路走好。”不等他拒绝,裴君昊便敲定了,说到这里,眼睛眯了眯,“可别再发生什么惊马事件,害得本王的王妃竟被别人救了!”
  江子兴一惊,还发生了这样的事?忙肃容道:“下官省得。”
  等上了马车,江子兴立即问道:“晋王口中的‘惊马’,是怎么一回事?”
  江絮低头淡淡道:“女儿从季芳楼回来,马儿忽然惊了,疯了一般奔跑。后来偶遇燕王殿下,砍下马头,才制止了。”
  “你怀疑是有人动了手脚?”江子兴问道。
  江絮挑了挑眉:“难不成父亲以为,马儿会白白惊了?”
  只不过,是谁做的,倒不好说了。兴许是府里的,也兴许是白灵卉的后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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