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莎莉和希明、安妮在圣光营地里待了一个上午,临近午饭的时候,负责饮食的厨卫兴高采烈地处理希明带来的那头野猪去了,而希明忽然提出要带莎莉到附近走走。
  莎莉转头看向安妮,只见穿着漂亮衣裙的小姑娘正随和地盘坐在草地上,出神地听着守卫叔叔们讲他们的探险故事——她似乎一直对那些很向往,说不定她真的会成为一名合格的魔法师。
  “这里很安全。”希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带着她走出了圣光营地。
  附近刚刚下过大雨,空气还算清新,只是经过恶魔之王那一役之后,整个落日峡谷都被腐蚀得寸草不生,一眼看过去灰黑灰黑的一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风景可供欣赏。
  “真可惜,我记得这里原来的风景还不错呢。”莎莉环顾着四周说,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问,“你想带我去哪儿呢?你的秘密营地吗?”
  ☆、第64章 王城的来信
  “不算什么秘密基地,他们都知道这个地方,也经常会路过。”希明解释着,一边带着她往峡谷深处走去。尽管过去那么久,落日峡谷仍然称不上安全,但是那种程度的危险,即便是对于莎莉来说也算不上什么,他可以安心地带她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小木屋。
  他在那个地方居住了很长一段时间,那里承载着他所有的绝望与沉默,而现在,当他再次站在这儿的时候,心中只有一片宁静。
  莎莉环视了这个环境糟糕的住处,这里只有一间破旧的小屋子,只能大概地遮挡风雨,这里几乎什么也没有,这简直太简陋了,而与之相反的,是小木屋不远处那片安静的……金色花海。
  是的,金色花海,在这片被腐蚀得如同焦炭般漆黑的土地上,那些美丽的金色花儿灿烂地盛开,就像奇迹一般存在。
  “喜欢吗?”他转头看莎莉。
  莎莉微笑:“它们很美,我原以为这一带都已经无法孕育出生命,但是……它们像是生命的奇迹。”
  希明弯下腰摘下了一支‘金色希望’,并将它放在她的手中。
  莎莉轻轻抚摸着这娇嫩鲜美的花儿,心里忽然有些可惜:“为什么要将它摘下来呢?就这样枯萎了,也真可惜。”她已经过了迷恋鲜花的年纪。
  “不会的,‘金色希望’不是普通的花朵。”希明温柔地抚摸着那盛开的花儿,轻声说,“每当我想念你的时候,就会种下一支,而它们盛开后从未枯萎过。”
  莎莉诧异地抬头望他,他直视着她,目光专注而温暖。他从来都不是热情的人,不会给她念情诗,不会当众送她最昂贵娇艳的鲜花让她被人艳羡瞩目,不会激动地时刻牵紧她的手,恨不得告诉整个大陆的人他有多爱她……
  而这些韦特都为她做过,更多的人都为她做过,莎莉甚至数不清有多少异性因为爱慕,而为她做过更疯狂的事,可是,那些人呢?他们现在又在哪里呢?也许只剩下遗忘和背叛了吧。
  莎莉从来没有想过,在见识过了那么多的示爱手段和话语之后,自己会被这样一声轻描淡写的“想念”打动,他手里抚摸着的金色花朵,就像他的爱一样纯洁与高贵,温暖她,却不灼伤她。
  “你的‘想念’,我收下了。”莎莉慎重地将金色的花朵收好。她相信这将是她这一生中收到的,最美丽动人的花——一支名为‘思念’的花。
  她转头看向金色的花海,它们随着午后的微风起舞,像是圣光精灵一样欢快。
  在早上的聊天中,她知道他曾经在这边呆过很长一段时间,那些诚实的守卫告诉她,她的“死亡”令他很绝望,他终日龟缩在危险的峡谷里,像是舔着伤口的野兽,忘记了微笑和温暖,几乎什么都忘记了。
  那应该是他最黑暗的时期了吧?在那最黑暗的时刻,他却在这片荒芜的土地里留下了最美丽的东西。
  莎莉心里莫名地抽疼,那疼一阵一阵的,柔软又磨人。她忍不住悄悄侧过脸望他,希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对她微微一笑,雨后明净的阳光映在他的眼眸里,也照亮了她在他眼中的身影。
  他的眼里没有留下任何伤痛的痕迹,他不是守卫描述中那个阴鸷的圣骑士,也不是他们重逢时,她见到的那个冷漠寡言的男人。
  他的情绪因她而悲伤绝望,欣喜新生,而她也学会了为他悲伤心疼。
  莎莉悄悄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很干燥温暖,这令她感到很舒适,像是疲倦的鸟儿钻进了舒适的窝里,有一种天然的安心和眷恋。
  说起来好笑,他们分享过彼此的味道,但这却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正式的牵手。
  希明有些发愣,虽然心里感到高兴与甜蜜,但他还是忍不住小声‘抱怨’:“你得给我留一点事做,莎莉女士。”
  莎莉抬头望着他,温存的笑里带着一丝戏谑:“我把‘美好回忆’的重任交给你了呀。”她用这样一本正经又温柔的表情和语气说出这样的话,因此这句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诚恳。
  但希明知道自己又被逗弄了,他又窘迫又甜蜜,按着额头掩饰着自己忍不住的笑意。跟莎莉在一起之后,他常常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花心博爱的贵族调戏的小姑娘,明明知道对方说得随意,心里却又忍不住当真,忍不住感到欢快与期待。
  他们还打算在峡谷深处停留一会,但是没过一会,圣光营地里来了一位急匆匆的守卫,莎莉的心都提起来了,以为是安妮出了什么事,直到守卫交给希明一封贴着光明教廷徽记的信件。
  “这是落日城送来的急件,圣骑士阁下。”守卫说。
  落日城的主教确实知道他们将会到达这里,也许是他们在丛林里呆的时间太久了,信件才会匆忙地送到这里来。
  看着希明接过信件,莎莉心里忽然涌起强烈的不详预感。
  这应该是王城来的信件,王城……是教皇阁下吗?发生了什么事?
  莎莉默默猜测着,然而还没有等她想出点什么,她身边的希明已经快速地将信件浏览完毕了。
  莎莉察觉到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糟糕,他似乎想要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深呼吸过后,他脸色铁青地对守卫说:“请为我们准备足够的马料。”
  他说完,转过头看着莎莉,这时候他的脸色才稍微好了一点:“我们必须要立刻回王城,莎莉,我……”他想说什么,但似乎又有顾忌。
  莎莉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那就早点走吧,在天黑之前要在丛林里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可不容易。”她对他的信任如同对自己一样,他不方便说也没有关系,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莎莉感到很紧张,回去的路上,与他交握的手都渗出了汗,希明察觉到了,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勉强笑了笑说不会有事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莎莉还是安慰自己。
  和留守的卫兵道过别之后,他们匆忙地踏上了回程的路。
  希明似乎真的很急,如果不是顾忌着她们两个,说不定还想连夜赶路,在这种情况下莎莉不敢让安妮独自乘骑,莫特肩负起了“携带”两位女士的重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莎莉想来想去,觉得说不定是老教皇出了事,不然还能有什么事能让他急成这样?
  这样一想,莎莉也忧心忡忡起来,虽然她跟老教皇的交集并不多,但他毕竟是一个信守承诺的长辈,也是希明敬重的养父。
  对于这件事,紧绷了一整个下午和晚上的希明,终于在睡前稍稍提及了。
  “不是导师。”他的身体仍然紧绷着,就连下颚也没有放松。莎莉拆下他的肩部铠甲为他按摩,希望他能在一会的睡梦中舒服一点。
  “……是露西。”希明怔怔地望着桌上的灯盏,在这暖黄的灯光中,在她的身边,焦虑的他感到安心了一点。
  听到这个名字,莎莉一愣,脑海中浮现起露西温暖开朗的微笑。她们的交集并不多,在恶魔前线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来去匆匆,而她们仅剩的相处的时间里话题也仅仅围绕着希明。
  在莎莉的印象里,她就像一位细心活泼的好姐姐那样照顾受伤的希明。
  “露西她……怎么了?”希明的停顿令莎莉感到不安。那是照顾他长大的姊妹,要是出了什么事,他一定会感到痛苦吧?
  “她失去了圣光的眷顾。”希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像是花费了很大的力气,而当莎莉听清他的话之后,脸色也立刻就变了。
  失去圣光的眷顾。没有人知道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代表着什么,除了神职人员,莎莉虽然不是神职,但她恰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她第一次听说这个词的时候,告诉她这件事的希明脸色都变了,他很少有那样的表情,因此她的印象十分深刻。
  失去圣光的眷顾,代表着无法再感知到圣光的存在,无法再使用任何神术,无法治疗,无法请求圣光庇护自己的心灵……
  这对于一个将自己完全奉献给圣光的神职来说——对一个同时也深深依赖着圣光的人来说,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值得历代教皇庆幸的是,这样可怕的现象虽然存在,却并不多,否则这足以引起恐慌。
  然而,现在的希明完全庆幸不起来,因为难以置信的,他的姊妹竟然遭受了这样概率罕见的厄运,想起数次离别时露西对他的鼓励,他的心就像是被放在烤肉架上一样焦虑,整整一天,他才从这个噩耗中缓过神来。
  ☆、第65章 中心圣殿
  莎莉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她抚摸着他的淡金短发,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你先不要着急,回去看看情况再说吧,我们离得太远了。”然而她自己知道,这句话其实根本起不到什么安慰的作用,老教皇坐镇王城帝都,“教皇”的地位注定了他是所有光明信徒心中的依托,天塌下来也还有他撑着,这件事如果连他也无法解决,那么给希明的这封信……几乎等同于通知他回去见露西最后一面了。
  可是除了这微薄的安慰,她也没有什么可以做的。
  希明大概也明白这一点,因此沮丧的神情并没有退去。他可以在所有人面前都装得若无其事,唯独在她面前无法掩饰内心的悲伤。
  这天晚上,莎莉没有回到自己的帐篷里,午夜万籁寂静时人们总是更容易伤感,她怕他找不到人倾诉晚上会很难熬,想到这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自己安心地入睡,只能无声地陪在他的身边。
  经历了漫长而艰辛的一个月,他们终于赶回了王城,如果不是体谅小安妮的年纪,还可以更快一些。
  在这一天清晨,晨露仍然弥漫在空气中时,两批快马在路人稀少的官道上奔驰,守城的士兵都认得希明,他们充满敬意地朝他行礼,希明简洁而匆忙地朝他们点头致意,没有一刻停留。
  南来的风吹开了莎莉的斗篷罩帽,她紧紧跟在希明的身后,一瞬间暴露在空气中的迤逦侧影像是盛开的昙花,迅速地远去了。
  守城的老卫兵诧异地偏过头,久久望着那渐渐离开视线的纤细身影——那是……那是谁?为什么他感觉会这么熟悉呢……
  在老卫兵的深思中,莎莉和安妮跟随希明飞快地抵达了中心圣殿。
  中心圣殿是一片宽广庞大的建筑群,以白墙打底与金色的修饰衬托出一片圣洁安宁的气氛。高达百尺的光明女神像伫立在圣殿的最中心,远远就能感受到她的威严镇压着整座王城。
  走进中心圣殿那高耸庄严的大门,莎莉下意识地观察了四周,只见来往的人们——或信徒或神职,都安静异常地来来去去,或是低头默诵圣典,或是低声私语,没有人敢在这儿高声喧哗,或露出任何不庄重的举止。
  他们相信女神的双眼在注视着每一个人。
  “露西在哪?”希明进了门就逮住一名默默行走的神圣牧师,牧师原本正低着头默颂圣典,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
  “露西……”牧师原本还为这个鲁莽不尊重的人而感到生气,但当他抬头看到是希明时,脸上的神情便缓和了。希明身上发生的事,中心圣殿的神职们都大概知道,上次他离开中心圣殿时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这次回来虽然看起来也不太好,不过至少生动多了。
  “欢迎你平安回到圣殿,我的兄弟。”牧师虔诚地做了个祷告的动作,随后才似乎想起他的问题,困惑地回答,“露西病了,在内廷养病,这段时间不太好,你要去看看她吗?”
  希明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匆匆朝他回礼,然后快步朝内廷的方向走去。莎莉和安妮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接受来往人群好奇的注视。
  进到内廷,他们首先看到的竟然是很久不见的阿尔法。自从上回在前线受到处罚后,阿尔法并没有回到教廷,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了,但希明并不惊讶在这儿见到他,阿尔法与露西相处的时间比他还要长,相信他也早就收到了教皇阁下的信件。
  “你?!……”阿尔法震惊地睁大了双眼瞪着莎莉,似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莎莉·罗格?她不是掉进虚空漩涡了吗?怎么会?!……
  希明将他的震惊看在眼里,但此时的他却没有心情解释,他说:“等会去见教皇阁下的时候,我们会解释的,现在,先带我去见露西吧。”
  我们?
  望着一脸平静的莎莉站在希明地身边——那不是朋友该有的距离!阿尔法一时间回不过神来,就连看安妮的时候,都因为震惊而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神情恍惚地转过身为他们带路,直到他们走到露西的房门外,他终于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然回头看着安妮——
  “你是……安妮·罗格?!”阿尔法像是看着什么入侵的异兽一般震惊。安妮·罗格不是也宣告死亡了吗??他甚至见过她的尸体!
  一直东张西望的小安妮被他冷不丁的回头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了莎莉的身后,莎莉怒视着吓唬她未成年小妹妹的阿尔法:“我见过的圣骑士,可没有这样一惊一乍的。您想知道些什么呢?等我们见过教皇阁下,或许他会愿意跟你说。”
  阿尔法到底不是没见过大场面的兵营骑士,他震惊过后又被莎莉这么一讽刺,很快就强制自己平静下来,他深呼吸后转移了话题:“露西刚刚已经醒过来了。”
  他轻轻地拧开了那扇天使浮雕的木门。
  “小声点儿,”守护着这个房间的侍卫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她的情绪非常——非常糟糕,一丁点噪声都能令她竭嘶底里。”
  竭嘶底里?
  希明怔住了。这还是他们见过的牧师露西吗?这还是那个永远挂着快乐微笑的露西吗?希明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了。”他曾经体验过一丝那样的情绪,当莎莉离开他的时候,他也曾经濒临这样的绝望,万幸的是圣光并没有完全放弃他——尽管它也差点压制不住他。
  他知道那种难捱的滋味,而现在,露西遭受的恐怕比他所遭受的还要可怕几百倍。
  希明独自进了露西的房间,他脚步轻轻地走到露西的床边,床上那个披散着金色长发的女人缓缓地抬起头看他,她看起来很憔悴,目光有些怔怔的,似乎已经认不得人了。
  “露西,”希明倾下身为她将刘海挽到耳后,轻声地叫她的名字,“……我的姊妹,你还好吗?”
  露西的望着他的目光,从怔怔的忽然渐渐变得欣喜,她伸出手抚摸他坚毅的脸庞,轻轻地摩挲着。希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异常,她的眼神,她的抚摸并不像是对待弟弟,更像是……莎莉偶尔抚摸他时的温柔与注视。
  那是一种恋人之间无言的小甜蜜。
  “……艾文。”她澄净的双眼倒影的明明是希明的脸庞,但看到的仿佛却是遥远的幻影,她的语气是那样的轻柔与期盼,“你回来了吗?”
  希明吃了一惊。艾文?希明曾经无数次听说过这个雕刻着“英勇”的名字,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位英年早逝于前线战场的圣骑士,听说他和露西曾经约定过未来,可自从他战亡的消息传回光明教廷后,希明就再也没有从露西的嘴里听过这个名字。
  而也正是从那个时候起,露西宣了终身誓,也习惯了请求圣光的庇护自己心灵的宁静。
  “我一直在等待你。”露西轻声说着,疲倦却欣喜地将脸埋进他的怀里,然后再也没有说什么。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