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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节

  他应该参加过淞沪会战,江阴要塞的海战。
  中国有海军的,虽然都是老旧的回收军舰和改造商船,可到底是一支舰队,就和很久前发生在遥远东三省的中俄海战一样,就算失去了动力,船拖着船,他们也可以打到底。
  直到遇到了日本海军。
  中国海军全灭——他们为了阻挡日军进入长江,封锁江阴线长达三个月,最终自沉封江。
  他们身后就是南京。
  这个军种在民族的这个百年中犹如昙花一闪而过,几乎所有人都是在广播和报纸中惊叹“我们居然有海军”的下一刻得知海军已经覆灭的消息。
  他们没打吗?江阴要塞现在还能看到船桅林立高耸在江面。他们没打吗?沉船的甲板边还有日军飞机的机翼插-在里面。他们不想打吗?船长开着客轮送货,还在说舰在人在。
  可他人还在,舰已经不在了。
  ……好想告诉他后来我们有航母了,名字叫辽宁号。
  这个省第一个沦陷,它的脸我们要第一个找回来!
  虽然知道这个代号不一定有这个意思,但是现在回想起这个名字来,她却忍不住产生这样的联想,还有一句当辽宁号下水时网上刷屏的话:“撞沉吉野!”
  黎嘉骏竟然被自己激动到了,她咬了咬牙,忽然就全身都有了力气,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泄了气,算算年纪,貌似自己也看不到辽宁号诞生的那一天了。
  对于她这一代人,这最终都还是个念想。
  船坞同时兼任小型的港口,附近自然是有村庄或者小镇的,黎嘉骏打开始就不准备走到前田庄,她先问了一下方向,然后就往附近一个小村落走去,大概半个多钟头才走到,她原以为应该是空村了,却没想到虽然还冷清,但还有稀稀拉拉的人在走,一个大爷蹲在村口抽着旱烟,看见她走过去,敲了敲烟杆。
  “大爷!你们这村,有车把式吗?”黎嘉骏上前,“我往鄂州去,想搭段路,我给钱!”
  大爷抽着烟,上下瞅了她一眼,摇头:“不成啦,前头都是日本兵,山匪,去不得咯!”
  “能多远就多远,要不你们有谁卖车吗,牛车,马车,都成。”
  “你会使唤?”
  黎嘉骏摇了摇头:“总能学会的。”
  大爷嗤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头。
  黎嘉骏睁大眼一脸天真:“十块钱?”
  大爷一顿,缓缓收回了手指,又敲了敲烟杆,站起身:“来。”
  他一路带着黎嘉骏绕过几个破旧的院落,进了一个院子,院墙如其他人家一样低矮,她踮脚都能看到外头,院门边搁着一个板车,一棵树边上搭了个牲口棚,一头黄牛在里面探头探脑。
  “你去哪,鄂州?”老大爷牵着牛出来,开始架板车,“那可远地狠,不要怪大爷要滴多。”
  “请问这儿是哪呀?还有多远?”
  “这是范湖东村,离鄂州快有二百里咯!”
  九十多公里十块钱!嫌贵?那还想咋地,感激不尽好吗!换算到现在大概也就两三千,一趟黑车的价格而已好吗!
  胸前可扛了一袋金珠子的黎嘉骏笑得更甜了:“不是,不到鄂州,我要去个叫前田庄的地方,听说是在附近。”
  “前田庄?哦,那嘎达我知道,全是姓田的,也远地狠,是快到鄂州了。”说话间,大爷已经装好车了,一屁股坐到前头,拿起鞭子,“上来。”
  “大爷,您怎么称呼啊?”
  “鲁老二!”
  “鲁大爷,您有没有旧棉袄啥的,我好遮挡遮挡。”黎嘉骏说着就掏钱包,“多少钱您说。”
  鲁老二啧了一声,下车进屋,拿出了一个灰扑扑的夹袄:“披上!不要钱!包袱搁边上,自个儿拿点稻草挡挡。”
  黎嘉骏听着吩咐一通忙乎,应鲁老二的要求,她先把一半的钱给他,看着他藏到院子里树下的一个泥坛子里,两人就这么出发了。
  牛车缓慢移动着,刚出村没多久就看到一群人风尘仆仆的赶来,是刚才同传的那群镇府的工作人员,见到已经有人捷足先登租到牛车,一个个羡慕嫉妒恨。
  “你们得到命令啦?”黎嘉骏笑着问候。
  他们纷纷无奈叹息,问:“黎小姐你去哪?”
  “我去鄂州,武汉不顺路!”
  “那你这租子是多少?”
  黎嘉骏笑而不语,望望在前面摇头晃脑的鲁大爷,举起一根手指。
  大家都不是傻子,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当即瞪大眼用口型比了个“十块钱?!”的惊悚样子,随后和其他同僚面面相觑,皆无奈。
  也是,在不拖欠工资的情况下,十块钱也快赶上他们半个月工资了。
  工薪阶层的苦,土豪三爷是感受不到的,她只是得意于自己的好运气,同等选择下,她会选择一个老车把式,经验丰富、路熟,在一定程度上还没什么危险性。
  快两百里的话,算一百公里,按照她大学四分钟跑八百米来算的话,牛车的速度比她跑还慢一点,那走到目的地,算上休息时间,起码得要十来个小时。
  得天黑啊……
  牛车晃悠悠的,不快也不慢,很是有一股优哉游哉的感觉,鲁老二嘴里抿着根草,一边赶车,一边和她唠嗑,他专挑小路,走得坚定不移,两边树林茂密,时而芦苇丛生,有时有浅浅的池塘,还有一些或废弃或没废弃的民居,它们躲藏在树林间,远的近的,掩映在山坳树丛中,偶尔还有看门的中华田园犬不远不近的叫着。
  简直像是去乡下探亲,她都快被晃困了。
  鲁老二看出来了,笑:“你睡吧,还怕我卖了你不成,养足了精神,晚上就找着你兄弟了。”
  黎嘉骏尴尬一笑,被卖她倒不怕,但是基本的戒心还是要有,胡乱睡过去的话,也太傻白甜了。
  可最终,她还是滚进板车上的稻草堆里打起了小呼噜。
  这日子混起来,实在是没安稳过,一平静就忍不住了,总是珍惜每一分每一秒睡觉的时间。
  她混混沌沌的睡了许久,因为并不很放心,时梦时醒的,每一次微微睁眼就看到头顶的光线从树叶间闪着眼睛,中途鲁老二也会把她晃醒,这时候一般就是让牛休息休息,他们顺便吃吃喝喝,或者方便一下。
  有时候她担心会不会有土匪,就听鲁老二笑,说她竟然真被吓着了,这时候满地大兵,一不小心就大水冲了龙王庙,就算家里揭不开锅也不会这时候出来干活,就算有胆子大出来的,这沿途全是难民,抢一天也抢不出个屁来,谁干?
  下午的时候,估摸着是过了武汉,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一直走,赶在天黑前到达前田庄,结果小路曲折,并不那么顺利,等天都黑头了,才在山脚下一条小河边看到了灯光,而这时,地平线上,忽然有冲天的红光闪烁起来,活像地底裂开时喷出的烈火,照的天幕一片赤红,宛如地狱。
  西边在夜战。
  如此红光映衬,小河边与之遥遥相应的前田庄显得娇小玲珑,柔软无助。
  黎嘉骏第一次在附近激战的时候关注其他东西,可这一次,望着灯光闪烁的前田庄,她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停了。
  作者有话要说:  困了,好像是准备了段子的但是忘了
  明天补,么么扎
  ☆、第177章 给哥抱抱
  看到这个前田庄的时候,黎嘉骏做的第一件事,是直接塞给鲁大爷七块钱。
  “诶,多咧多咧!不得行的不得行!”鲁老二推了两把。
  黎嘉骏心志坚定:“您这一路专挑小路走走停停,我是知道你是捡着安全的走,我运气好找到了您这么个有经验的好人,您该得这钱,带回去买牛买鸡快逃难吧大爷,您别看我给得多,钱这玩意,有命花才叫钱。”
  鲁老二本就是个奸猾的老头,当即就手下了。说他奸猾不是骂人,白天他竖着一根手指,大概本意只要一块,毕竟是赶着牛车走一天的活儿,只要路熟,一天一块钱,换算到现代,日薪破二冲三,算到月薪妥妥的高富帅,偏他不说,黎嘉骏又上道儿,直接报出个天价,他当然没有二话就上路了。
  当时黎嘉骏笑眯眯的说十块,也是抱着这个想法,她愿意当这个冤大头,手里这些钱若是用不到二哥身上,感觉还不如茅坑里的屎,要是在庐山上一撒能砸到他,她二话不说就卷裤腿上山,这就是痴妹的力量。
  收了巨款,鲁老二更是送佛送到西,他一路载着黎嘉骏进了前田庄,这个庄子看着不大,却颇有模样,整个庄子都被高低不一的矮墙围了起来,村头一个瞭望塔,塔上隐隐有火光,刚才从高处看时,整个村显然走空了一半,但还有一些人家有灯光,等走近了,又觉得这哪还像有人的,都到了庄子下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快靠近时,瞭望塔上有人压低声音用方言喊:“下面谁!”
  鲁老二也压低声音,用方言回过去:“范湖乡东来的!鲁老二!”
  “……不认得!”
  “找田三穗去!他晓得!你鲁大爷我上回来,你小子还没生出来呢!”
  “田三叔公去了三年咯!你换个人问!”
  鲁老二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他婆娘呢!”
  “上月他们独养儿子死咯,她跟着去咯!”
  黎嘉骏默默的叹气。
  鲁老二连着问了好几个,都是村里的老人,结果不是瘫了就是病了,到后来终于有一个还健在的,那望-风的小伙儿却也没什么怀疑了,这老头儿对他们前田庄上一辈儿的熟悉程度快赶上自个儿了,还有啥好怀疑的。
  圆木串起来的宅门缓缓打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零星几个气死风灯飘忽着。
  开门的小伙儿话也没说着急的关上门,问鲁老二:“大爷,你这时候来这儿干啥咯,我们跑还来不及咯,你还到这来,傻不傻咯?“
  鲁老二又掏出了烟杆,拿了根干草棍儿从小伙儿手里的火把里借了火,开始一嘬一嘬的点烟,烟杆头就指了指一旁的黎嘉骏,她一直没出声儿——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其实那小伙儿一直在警觉的盯着她,此时便直接问出来:”你是谁,来这儿干啥?“
  黎嘉骏平复了一下心情,道:“我,我我我,我来找人。”
  “找人?找啥人?”
  “一,一个当兵的,他,他他,前几天伤了,听他战友说,托,托付给老乡了,就,就你们庄子的。”
  小伙儿听着,沉默了一下,道:“没这个人。”
  黎嘉骏一怔,人唰的就凉了,腿就这么软了下去,瘫在了地上。
  鲁老二哎哎哎的叫:“这是咋地,这是咋地!”
  “不晓得啊!那人是她谁啊?”
  “她兄弟!亲的!”
  “哎哟……”
  接下来的话,她都听不见了,只觉得一种强烈的虚弱感从心底里冒出来,化成浓密的黑雾,包围了她的全身。
  她头晕目眩,差不多是砸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时,她几乎不想睁开眼睛,身-下硬硬的,打心底觉得真他妈累,找个人跑了半个中国,结果最后一个线索断了。
  断了……
  这时候如果再往二哥可能被扔下的地方摸过去……黎嘉骏捂住脸,忍着一声哀嚎没出来……他大概都要烂了。
  她缓慢的翻了个身,心如死灰。
  身后传来开门声,有人走了进来,她也懒得回头看,她睡在一个土炕上,下面铺着一张破烂的草席,她有一下没一下的抠着草席,低落得像头顶着一片乌云。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一个年轻的女声传来:“姑娘,你醒了?”
  黎嘉骏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缓慢的坐起来,看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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