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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我们本可以不这样的”

  18岁的初秋,我被尚城的一家福利机构资助。因为本身高考成绩就差,又没有继续念大学的意向,我被硬塞给一家高档餐厅接收服务生培训,一个月就可上岗。
  至于两个大活人为什么凭空从我生命里消失,我一个成年人又为什么还有远在尚城的福利机构肯资助我,都没有人跟我解释。我问,他们只含糊其辞,说不是我该管的事。
  我觉得好笑,如果连这些都不该我管,那我的存在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又回到了浑浑噩噩的生活状态,因为经历过重创,甚至比年少不经事时更加颓废。
  直到有一天,钟时安找来了我居住的偏僻凌乱的老旧社区,站在楼下等我。深夜下班总在我进了社区大门后就开始尾随我的几个混混见到了他,全都悻悻地散了。我不以为意,忽略他眼底的不忍,朝他投去疑惑的目光。
  他跟我介绍他自己,说他知道很多我一直在寻找的真相,顺便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合租,离开这个狗窝一样的逼仄居住地。
  一家烟雾缭绕的深夜面馆里,我从钟时安的嘴里第一次了解到覃野尚城龙头企业蔚山二少爷的身份。他说蔚山现在内部大换血,争斗正烈,海镇对覃野来说也不是安全的地方,被父亲那一派的人提前找来,连夜送往国外。
  时间匆忙,覃家甚至来不及调查清楚覃野在海镇的经历,只把他当时在的“外人”的家翻了个底朝天,把所有相关的资料都销毁了,而相关的人,表面上看过去,又只有……
  “所以我奶奶……”
  “一直不能确定,但恐怕……”
  究竟我为什么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倒可能的确是覃野的授意,是他最后的悲悯和愧疚——但我丝毫不感激,我甚至不想要现在这一切和平的假象。
  明明,明明全是我不知道、却早该知道的事实,而覃野却把我禁锢在他精心营造的甜蜜幻象里,每日每夜地看我这个荒唐的小镇女孩的笑话。
  汹涌的恨意迅速把我浸泡得面目全非,也许是走投无路,又也许是我向来感情用事,我很快选择了相信钟时安。紧接着他又一并告诉了我风元的事,林谦与这个名字在那时候对我来说只是一个抽象的符号,没想到在后来竟成为我们计划的核心突破点。
  曾经,尚城上层社会的一切对我来说都是想也未曾想过的遥不可及,如今,我却一再逼近风暴的核心。
  钟时安说他来找我,是因为那年的那些事涉及到的受害者中,和他同龄的只有我。而他也在调查的过程中或多或少地了解到,我或直接或间接地被那场权术争斗害到了如此下场。
  我虽没什么纵横大局的智慧,但也明白,我本不该过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某种意义上,我是很感谢钟时安的,他赋予了我的人生以新的意义。
  所以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份意义的终止也是由他来完成。
  华灯初上,中心医院大厅的人来来往往,没人注意到角落里我的愕然和无措。
  站在我对面的钟时安神色坦然,迫切而诚挚的眼神,直直照到我的心里,让我退无可退。
  我嗫嚅着,以难以置信的神态和他对视良久,他的不为所动让我不得已再一次开口:“我……我不是很明白,你到底……”
  钟时安知道我其实听懂了,但还是一字一字清晰地用更详尽的方式重复了一遍:“你不是已经把资料给了覃野吗?”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的肩,而我此刻僵硬得像一尊雕像,“我说,到这儿就够了。剩下的我们来,和风元的所有恩怨,我们会带着你那一份,做一个了结。”
  他深吸一口气,“你走吧,越远越好,离开林谦与,离开尚城。”
  我走到哪儿去?“为什么这么突然?”
  他偏过头,欲言又止。
  我摇了摇头,知道自己等不来答案,又换了个问题:“那你呢?”
  我不明白事情是怎么走到这个地步的。最近气温骤降至入冬以来的最低点,钟时安的身体因之前受的旧伤而每况愈下,正好林谦与新婚燕尔,这段时间都不太有时间理会我,我特意挑了今天,打算陪钟时安去医院看看。
  我不希望钟时安有任何事,即使我知道,在深渊一般的风元内部给林谦与办事,他每天过得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根本左右不了他的安全,甚至生死。
  但我没想到钟时安有一天会想要把我撇出去,我以为从我们走进风元的第一天起,我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谁也挣脱不开谁。
  我到底算什么?我甚至想用这样恶俗的台词问他。他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
  “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没理由……”
  不断有需要急救的病人被推进医院,救护车的铃声在耳边刺耳地划过,鲜血的气息由远及近,溃烂的伤口、亲人的哀嚎、拥挤混乱的人群,我变得更加焦躁不安,也许他选择在这里跟我谈这些本来就是个错误。
  “从一开始,”他陡然加大了音量,却微微拉远了和我的距离,对我的无助视而不见,“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你能接近林谦与,本来就是个意外,不是吗?我们本可以不这样的。”
  耳边有陌生的噪音在拉扯,我把目光投向别处,荒唐地似在找寻什么,又猛地把头转回来,直勾勾地盯着他:“钟时安,你放的什么屁?”我哈哈冷笑了起来,“五年了,这之中有多少次我坚持不下去了?不是你……难道不是因为你说……”
  “肚子……”他欲伸出手摸我的头,被我大力拍下。
  “你别叫我!”几次深呼吸之后,我逼自己暂时平静了几分,“你的意思我收到了。但无论是你,还是什么别人,都没资格替我做决定。”
  “你好好休息吧。”话音未落,我就转过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医院。
  室外,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我裹紧外套快步走着,意识到这是今冬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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