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妖 第60节
巫妖终于想起来了萧偃之前和他说过的:“真龙之气。”
蔺江平眼眸微闪:“皇上自有天助,先生上次和我说到这所谓的世界法则,天子者,天道助之。先生想必当时在年幼天子身边,襄助真龙,顺应天意,是得了好处的吧?当时的皇帝那么年轻,一定充满了自信,认为自己为天下之主,自然也会觉得能够给帝师所需要的一切。”
“然而时移世易,如今帝师归来,天子是否发现,已经给不了帝师什么东西了?如今您已封无可封,赏无可赏,若不是先生超脱凡世,这在从前的朝代,往往就是走到末路的权臣,要么篡位,要么灭亡了。”
巫妖:“……”
蔺江平笑得带了一丝幸灾乐祸:“留又留不住,给又给不了,想一下都替皇上头疼啊。”
巫妖忽然隐隐想到了什么,这么说来,自己莫名其妙失去记忆,法力被压制,恐怕是不是也是作为“半神”的自己,已考虑到了这一步,干脆以十八岁的少年之姿,空白没有记忆的凡人回到皇帝身边?生病的那段时间,皇上确实待自己亲近多了。
这么说……现在自己好像搞砸了……早知道那伤口不要好太快,再多疼上几天就好了。还有如今也没了十八岁的少年身体,装不了年少了,看上去是强者了,但是什么都不需要皇上了,皇上这自尊心受损了啊……
巫妖摸了摸腿上之前受伤的地方,若有所思。
蔺江平却忽然道:“我劝先生还是不要用什么眼瞎受伤的苦肉计,伤在你身,痛在他心,这症结只会结得更深,治标不治本,总有一日要爆发。”
巫妖带了些惊诧看了眼蔺江平,他怎么猜得出自己想弄瞎眼睛试试的?什么都看不见的话,皇上又不喜欢别人伺候自己,那肯定只能天天贴身跟着自己,他刚才还觉得是不错的主意。
蔺江平被他眼神里的惊诧逗得想笑:“先生,这些小手段,我都想过,若是能让对方心软,留在自己身边,须臾不离,那自己瞎了瘸了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到底,他们这些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他毫不怀疑,小皇帝肯定也会想过苦肉计,全是疯子。
巫妖遗憾放弃了这个主意:“那蔺帅觉得我应该怎么做呢?”
蔺江平看了他一眼,仍然饱含着羡慕:“顺其自然,让他习惯有你的日子,让他得到安全感,让他觉得你和他一起生活特别有意思。”
巫妖认真思索着,蔺江平起身道:“如此这小宠,是否就借与我了?他能听得懂人话吗?”
巫妖挥了挥袖子,整个人沉浸在思绪里,乌云朵轻巧落在了蔺江平肩膀上,软软喵了一声。
蔺江平一笑,微微行礼,便带着乌云朵离开了金瓯坊。
而在前朝忙了一整天的皇帝,刚刚走到御书房,那里还有内阁几位大臣在等着他议论税法的事,这些日子,他特意把所有的行程都安排得满满的,只想着如何错开巫妖就好。
然而才走进御书房,他便听到了季同贞和丁熏华几位内阁学士的赞叹声:“神奇啊,竟然有此等造化神功,这究竟是怎么做的?”
他一走进去,迎面便看到了御书房一侧的书架撤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满一面水晶琉璃鱼缸,里头水草摇曳,养满了整整一池的金色鲤鱼,在整面墙的鱼缸里悠然摇曳。
目之所及,摇光动影,明澈瑰丽,萧偃也有一刹那的失语。几位内阁学士看到皇上来了,连忙下拜,萧偃挥手命他们起身,又看了眼那鱼缸。季同贞笑道:“帝师真是好手段啊,适才老夫问了内侍,说帝师说怕皇上日日批折子伤了眼睛,专程弄了一墙的鱼缸在这里给皇上批折子闲暇时看看鱼,润养龙目呢。”
萧偃:“……”
何常安已凑趣道:“帝师交代了,各位大人们如果也有想做这么大的琉璃鱼缸的,只管让列位大臣们去钦天监那里订制,同朝为臣,自有优惠。”
丁熏华看了眼皇上之前神色明明还是严肃冷漠的,如今双眉已舒展开来,便接着说话:“帝师好生会做生意,现在就连我家夫人,也要托着让我找帝师说说话,提前给她订个星月琉璃宝冠呢?”
萧偃这下是真的笑了:“这下钦天监再起观星塔,没人再说浪费国帑了吧?”
御书房里的大臣们看到皇帝展颜,全都松了一口气,这还得靠帝师啊!自中秋刺驾案后,听说帝师护驾重伤,皇上每一日都是面笼寒霜,疾言厉色,又是不停的召大臣们布置事情,六部大臣们哪一位不是战战兢兢,奏事全都小心翼翼不敢触怒龙颜?就连御史台都息了那青史留名的名利心,安安分分一个弹章没敢上。
已是多日不曾休沐了!解铃还须系铃人,满朝文武,都殷切盼着帝师身体赶紧康复啊!
第87章 幸运币
慎王回到王府后院, 烦躁地解了外袍,慎王妃迎了上来:“王爷回来了?”
慎王看了她一眼:“母妃如何了?”
慎王妃道:“仍是说头疼,胸口疼, 如今又口口声声说是被安国公那些人给陷害了, 皇上是被蒙蔽的, 要给皇上递折子,不能让皇上被奸人蒙蔽。”
慎王手中一顿:“怎么忽然这么说?谁又去她跟前调唆什么了。”
慎王妃道:“早晨去看了下运荣侄儿, 运荣侄儿抱着她哭,说是被人陷害的,说那□□早就坏得不能用了, 说那个使女手无缚鸡之力, 而且还腹中有孕, 早就求他纳了她, 他原本是打算过完中秋就和母妃求情纳了她的,绝不可能做此等事,定然是在宫里被陷害了, 这是针对我们王府的阴谋,觉得我们一门三王爷太扎眼了,想要把我们给踩下去。”
“我也安慰了母妃, 这听着就是无稽之谈,北狄那些蛮夷, 本就是设下美人计的,自然是什么都敢说……运荣侄儿这是看闯了大祸,才想着推托。”慎王妃说着脸上都带了些厌烦, 要知道自己儿子原本大好的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 如今全没了!将来就变成公,再下一代就是伯, 随便哪个借口就能除了爵。
慎王手里顿了顿:“其实,倒也不是空穴来风。首先,满朝谁不知道,禁军统领是祝如风的人?他要弄点什么手脚,□□也好,硬栽赃也好,那还不容易吗?另外,今日我去探望帝师,那通微帝师行走灵活,面色红润,哪里像个中了剧毒的样子?”
慎王妃瞠目结舌:“这……咱家的使女,大多是家下人生的清清白白的才能近身使用,一向不在外面买人,如今却是这个刺客是外边买来的,的确不太清白。还有那帝师隐隐听说是有通鬼神之大能,说不定有什么法子治伤的……”
慎王冷笑了声:“就算那使女不清白,也是别人盯紧了塞进来的,无论清白不清白,要硬栽我们也没办法。我们这一支从进京开始,就碍了多少人的眼了,恐怕不止安国公出手,大长公主和太后也不清白啊,否则城门观灯,那日我看太子殿下原本应该跟着皇上的,怎的没跟着?只看如今咱们这样,谁家得意谁家得利,就知道了。”
“如今只能少不得吃了这亏,来日再慢慢讨回来了。母妃那边你哄哄她,如今写折子,恐怕也未必能递到皇上跟前,咱们徐徐图之,再找机会吧。”
慎王妃愕然,忽然觉得他们母子倒是有志一同的像,就这样,怎么生出来皇上那样英明圣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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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慎王这边意难平,奉命只能在家养伤不许去钦天监百无聊赖的帝师,领受了蔺江平大帅的教导,认认真真开始了讨好伴侣的每一日。
这日萧偃晚上用膳,看到青瓷浅盘里一尾清蒸红玉鲈鱼,细碎青翠葱丝洒在鱼身上,鱼翅和嘴巴都是极漂亮的胭脂红色,何常安笑容满面:“这是帝师今日亲手钓的鱼,吩咐御膳房做好的,叮嘱了一定要给皇上用的。”
萧偃问:“帝师今天钓鱼去了?”
何常安道:“听说和卫小公爷在江边钓了一日,亲自选了最好的这一尾留给皇上呢。”
萧偃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第二日晚上,膳桌上却又多了一道极肥美的山鸡炒干菌菇,何常安禀道:“帝师今日在山中猎到的珍珠七彩山鸡,唉皇上您可没看到啊,那山鸡浑身七彩羽毛,点缀着珍珠白点,实在是稀罕啊!”
萧偃酸溜溜:“帝师又和卫凡君去打猎了?”
何常安笑道:“倒是没带卫小公爷,也一个侍卫都没带,听说是嫌他们骑马慢吧。一大早帝师自己就骑马进了山,晚上带回来的,只带了这只,说别的羽毛不好看的都没打。”
萧偃:“……”
山鸡肉确实味道不错,没想到之后巫妖仿佛忽然爱上了狩猎,第三天御膳房做了鲜美滚香的奶白色黄羊汤,第四日是一整只烤狼腿裹上了蜂蜜金灿灿亮闪闪。第五日萧偃看到了清蒸野猪心,足有成年男子拳头大,可有些吃惊:“咱们栖云山庄能有这么大的野猪?”
何常安:“西苑皇家猎场的,您多年不行猎,那边猎场的动物都泛滥成灾了,帝师说本来该猎只老虎的,看着那白虎挺好看的,祥瑞,算了,换了个野猪,那鬃毛,老长老粗的,黑乎乎可扎人了!帝师说这猪肯定很老了,猪肉不好吃,就这猪心还使得,养血安神,给皇上尝尝。”
萧偃:“……”算了,帝师高兴就好。
第六日,萧偃看到了红烧熊掌……他忽然有些坐立不安,他问何常安:“帝师有没有说下一个打算猎什么?”
何常安道:“帝师……好像和祝将军打听哪里有野象来着……听说中原如今少了,还有些遗憾,说只能往海里看看了。”
萧偃:“……”
他终于问:“先生现在在哪里?”
何常安偷偷看了眼萧偃:“今日听说去了津港……说是要去猎鲨。”
萧偃霍然站了起来:“什么?他离京了?”
何常安支支吾吾:“皇上放心,蔺元帅听说他要出海,给他帖子让他到时候找蔺小将军,有海军水师接应着,帝师又是武艺超群,必安全无虞的。走之前帝师交代了,明儿一定能回京,皇上您安心等着吃鲨鱼肉,或者搞个大乌贼回来给咱们开开眼……”
萧偃:“……”
如此坐立不安到了第二日傍晚,巫妖果然风尘仆仆回宫,他真的猎了只巨大的金枪鱼,有着深蓝色的鱼鳍,卧在了巨大的冰块中用冰车运了回来。他身上穿着简单便于行动的短袍长靴,深蓝色袍子上尚且还凝结着洁白海盐,金色的头发随意扎着,沾着不少沙子,显然是急着赶回来。
他看到萧偃亲自到了宫门口来迎他,笑容满面牵了萧偃的手去车边看:“原本想着猎鲨,但去到海边问了当地渔民,鲨鱼肉又粗又酸很不好吃。还是这金枪鱼最美味又珍贵。皇上您来看看,这只金枪鱼,足足一千多斤!足够您赏京城里的文武大臣了!让御厨赶紧来收拾,选最鲜嫩的一块做鱼脍。”
萧偃看他,心中又苦涩又甜蜜:“先生您身子未愈,如此奔波打猎是为了什么呢?”从前他可没有这样狩猎的爱好。
巫妖一笑:“让御膳房先做,我们一起尝尝。”他又摸了摸一身被海水浸泡过硬脆的衣服和头发,簌簌的细沙落下,他道:“我先去洗澡换套衣物,陛下等等。”
御膳房自然是摩拳擦掌,选了最好的部位,切成深红晶莹鱼脍,另外煮了豆腐鱼头汤,烤鱼皮,蜜煎鱼腩,红烧鱼锅,出尽八宝,做了一席全鱼宴。又按帝师的吩咐,将剩下的鱼都切成无数等份,由鸿胪寺赏给有功之臣。
等到全鱼宴上齐,萧偃抬眼看到巫妖穿着一身华丽的白色绣金衣袍走了出来,头发刚刚洗过,只用一根簪子将前发簪了起来,金光璀璨如瀑布一般垂落在肩背。他端端正正坐了下来和萧偃面对面坐着,然后伸手来倒酒:“这个是石榴酒,路过看到有卖尝了下味道不错买回来的,你看看,倒出来颜色鲜红的,倒是难得,加了冰,尝尝。”
萧偃忽然感觉到胃蜷缩起来一般地收紧了,上一次带酒回来,还是新年,先生专门回来和自己过了新年,之后便是一别三年。
先生是要告辞吗?这么天上地下水里地给自己猎猎物,是不是想要出去看看了?还是说他想要回他自己世界了?无论如何,这宫城太小,肯定留不住先生,他之前神魂不定,失去记忆,才不得不留在自己身边,但先生就是先生,哪里能难得倒他?如今人人都喜欢他,去哪里都是如龙入海……
他完全没有和自己从前一起的经历,就算记得起来又如何?神子会记得路过荒芜之地顺手救起的羔羊吗?
萧偃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巫妖敏感感觉到了他那边源源不绝传来的依恋、不舍和难过的感情,有些不解为何忽然又不高兴了。
伴侣心思太深了,可真不好哄啊,巫妖只好又亲手替萧偃用筷子挟了鱼片递到他嘴边,看在萧偃眼里,却无异于刑场前的最后一顿杀头饭,食不下咽,却还是都吃尽了,平心而论,鱼肉是十分清甜鲜美,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萧偃心里宽慰着自己,需珍惜这帝师亲手猎回来的鱼。
巫妖便说起海上风光:“有机会皇上还是该去看看,确实阳光白鸥,海阔天空,很是别样风景,等我法力再恢复一些,我带你去看海底的风光,又是别一样滋味。”
萧偃含笑道:“一言为定?”
巫妖看他笑的时候神容落落,黑色的眼睛天然带着忧郁感,饮酒急了,眼角带着红痕,像哭了一样,薄唇也分外的红,漆黑的头发一丝不苟扎着发髻,但巫妖却还记得少年鸦黑缎子一般光亮的长发披在他身上的感觉,只是记忆中的凌乱碎片,但在失忆的他看来,却不啻于吉光片羽。
两人用了晚膳,巫妖站起来道:“去栖云山庄那边散散步吧。”
一副要长谈的架势,萧偃的胃仿佛缩成了拳头大小,坚硬紧张,吃下去的鱼沉甸甸都积食了,但他还是勉强露出了个笑容,心里绝望地想着,若是前几日那几根毒箭打在我身上就好了,那至少帝师还能多陪我一些日子。
落日熔金,霞光澄澈,巫妖跟着萧偃慢慢在落星谷里,看着满地的星星花,萧偃细心地发现这些星星花仿佛在巫妖踏入谷中之时,一瞬间全都亮了起来,仿佛知道是它们的主人到来了一般,晶亮闪烁着。
萧偃感觉到风吹过来,闭了闭眼睛,心想着长痛不如短痛,低声道:“先生今天带我过来,是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巫妖道:“嗯,往前走,有好看的东西给你看。”
萧偃露出了个勉强的笑容,心想着是要给自己留什么纪念吗?和那御书房的鱼缸一样,但这只会让自己更舍不得的。
但是自己对帝师还有什么用呢?除了拖累他,犹如囚禁一般在这小小的宫城,在这被天道压制的世界里,他对帝师还有什么用?
他垂下睫毛,掩住了眼眸中的失落和泪光,没见到帝师之前,他想着无论如何,不择手段,哪怕成为无道暴君,都要威逼天道把他的巫妖还回来。
但是等真的见到了他的帝师,他那十年的痛苦仿佛都得到了慰藉,他那么美好,他不配拥有神。
他往前又走了一会儿,便听到了潺潺的水声,他有些诧异:“江滩不是在另外一个方向吗?这是哪里的水声?”
巫妖一笑,伸手握住他的手臂拉着他往前,穿过夹道□□,萧偃微微抬头,忽然吃惊了:“这是?”
一泓清澈的湖水中央,喷出一股一人高的泉水,雪白泉水源源不绝从下往上喷溅,珠玉飞溅,银浪似雪,而泉水后边一对黑天鹅在后头悠然嬉戏,优雅而神秘。
巫妖在他身后笑道:“精灵月光喷泉,我画的阵符。传说往泉眼前扔三枚金币,若是能扔中泉眼正中,就会得到幸运,祈求的愿望必能实现。
他捏了三枚金币放在萧偃手心里,萧偃握紧那三枚金币,声音微微发颤:“真的能实现吗?”
巫妖道:“幸运金币。”
他捏过一枚金币,手指一弹,看到那枚金币划出了一个金色的弧线,刚巧落入了泉眼中,被喷泉喷起来,在泉水顶峰闪烁着金光。
巫妖一笑:“幸运的一天,我正好有个愿望,看来有很大希望能实现。”
萧偃一颗心往下沉,他听到自己问:“先生的愿望是什么呢?朕……朕无论如何都会满足先生的。”
他听到窸窸窣窣声衣物摩擦草的声音,忍不住转身,却看到巫妖单膝跪下了,金色的长发在夕阳中让他仿佛披着阳光,逆光中浅金色的睫毛和金眸都仿佛变成了透明,深刻俊美的面容恍如神祇。
巫妖看到他转身,抬脸微微一笑,一只手举起一个心形宝匣,另外一只手打开,里头有一对简洁华贵的戒指,戒面是细碎的星光宝石,很细小,却分外璀璨。
巫妖微笑:“秘银晨星对戒,虽然法则压迫得厉害,魔法施展不易,稍微花了点时间,我自己打造的魔法戒指。”
“精灵的习俗,求婚必须自己打造戒指,而且在求婚之前七日,需要每日都亲手捕捉一只猎物,将最美好的部位赠食对方,表示自己有能力余生都供养对方。”
“所以尊敬的阁下,我可否有此荣幸,与您共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