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项瑶有些失神地凝着人,良久才找回了自己声音唤了一声,“青妤姐姐。”
  女子听着她鼻腔里带上的哭音,素来淡漠的神色化了一丝柔和,瞧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一阵儿不见,怎么好像变得爱哭了?”
  “……我好想你。”项瑶抱住了她的腰,埋头道。心底默念了一遍又一遍的对不起,为了帮顾玄晔她作了太多的孽,而她最对不起的就是眼前这人。
  项老爷子入了仕途后,得到京中贵胄秦家二千金青睐,仰慕才华,请了圣旨赐婚下嫁项老爷子为平妻,后育有一子一女,府中之人为了区分,唤作秦老夫人。项青妤便是秦老夫人的嫡亲孙女,后嫁予三皇子成为皇妃。
  顾玄晔为铲除异己,便要自己利用项青妤的这层关系,暗暗布局诬陷谋逆,最后项青妤为保三皇子舍身赴死,而三皇子自此不知所踪……
  “这么大人了还像个孩子似的。”顾氏瞧着,忍不住打趣了道。
  项青妤亦是无奈,向来洁癖的她忍着把人丢开的冲动,任由项瑶鼻涕眼泪的糊在了她的衣裳上。
  一旁站着的项筠自云雀替她抹上了药膏后,反倒成了空气似的,没了关注。
  ☆、第3章 惩治
  不知是否错觉,项筠总觉得今日项瑶有些不同,坐在她身旁,莫名的压力,最后反倒有些顶不住似的寻了借口离开。
  项青妤目送那抹纤细背影从门边隐匿,收回了视线,随口说道,“妹妹病得可真不是时候。”
  正端着茶小口抿着的项瑶蓦然顿住,神色有一丝恍惚。
  项青妤回落视线,就瞧见她那傻愣的模样,当她不明,不由叹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额头,“昨儿个宫里赏荷宴婶娘带着她去,大家误将她当成你,她也没作解释,受了一溜儿好,得了出风头的机会,才道了自己是哪个,这不,今儿个京城里传的都是项家二姑娘才情样貌不输项家大姑娘。”
  说罢,轻轻皱了眉头,为传言拿项瑶作比较有丝丝不快。
  项瑶听完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姐姐似乎对筠姐儿有偏见?”
  项青妤没想到她会反问这个,微愣了下,坦然地点了头。
  “妤姐儿……”顾氏张口想替项筠说点什么,就让她截断了话。
  “婶娘,知道您因着她的身世把她当亲生女儿般疼,我要多嘴反而让您不高兴,反正我就是不喜。”项青妤直截了当了道,末了还凉凉瞥了项瑶一眼,显然是把她也划了过去。
  这性子……项瑶看着,难怪她最得秦老夫人的疼爱,可不随了她老人家的爱憎分明么。这么想着,嘴角扯起一抹自嘲,还是旁人看得清罢。
  项筠并非父亲亲生,而是祖父同窗挚友的孙女,正是来京城拜访祖父的路上遭了山匪,只有管家抱着孩子拼死逃了出来,到了太傅府说了缘由就因着失血过多咽了气。祖父悲痛,看着哇哇嚎哭的孩子,得知孩子自此无依无靠后就让父亲收她作了义女,成了项家二姑娘。
  她的到来也圆了项瑶想要个妹妹的心愿,又年纪相仿,俩人很快就玩到了一起,这一陪伴就是十来年,同进同出,感情不可谓不深厚。项瑶是太傅府的嫡出大姑娘,是项老爷子抱在膝盖上长大的,手把手地教她写字儿画画。项筠跟在身边耳濡目染,虽没有天分,却也攒了点墨儿,只是这点墨儿能撑几回,项瑶还是清楚的。
  “姐姐这话在这儿说说就算了,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老夫人那儿嚼舌根,挑了火儿就不好了。”项瑶回过神,看着面前的女子郑重了神色道。项筠虽是在父亲名下,可因着祖父的缘故年幼时由老夫人养在身边,比起不受宠的项瑶母女,老夫人更待见项筠,也就由不得别人说项筠的不是,尤其是秦老夫人那边的。
  顾氏亦是附和地点头,蹙着秀眉,补了句道,“筠姐儿没坏心的,她三岁来的府上,已经是记事的年纪,这些年虽然老太爷和老夫人宠着,可仍活得小心翼翼的,看着怪可怜。”也是因着相近的身世,顾氏对项筠多了几分怜爱,“平常多带着她一块儿,可好?”
  项青妤对这位娇弱又有些执拗的婶娘颇没辙,只得轻轻应了声,往没往心里去也只有她自己晓得了。
  气氛一时有些冷场,项瑶随意扯了个话题转了开去,正说着流萤提着茶壶进来添水,面上露了一丝难色。
  流萤是活泼性子,憋不住话,就这进来的一会儿一双圆溜眸子已经在项瑶身上来回转了几圈,眉头拧成了麻花。项瑶看着有趣,故意憋了她一会儿后,主动开口问起。
  “大小姐,夏初她知道错了,她是替人守夜不小心犯的错,管事的惩罚了,降作三等丫鬟被发配去伙房。求小姐开恩,念在她之前尽心侍候小姐,让她回了玉笙苑!”流萤连忙跪下恳求道。
  “她让你来求的?”项瑶撇了下茶盖子,不置可否道。
  “是奴婢自己的意思,大小姐……”
  “夏初?”顾氏出声打断,睨向地上跪着的人,“就是害瑶儿病了的那名丫鬟?”
  项瑶思及方才一闪而过的念头,看向流萤的眸子里多了一抹深思,那晚是夏初守夜。屋里的床挨着窗子,她有开着窗子睡的习惯,待睡着后由守夜的丫鬟关上,偏生那晚开了一宿,才受的风寒。而这个夏初……她依稀记得最早是在老夫人那儿侍候项筠的。
  “回夫人,正是。”流萤应声,晓得府上就夫人耳根子最软也最好说话,正要为夏初求情,便听着项瑶开了口。
  “她替的哪个守夜?”
  “回大小姐,是秋蕊。”流萤干脆地答了道,眼里有一丝不屑,秋蕊是管事手下一名老婆子的孙女,婆子是管事面前的红人,连带着她也有点鸡犬升天的意味,狐假虎威的经常欺负一房里的丫鬟,夏初定是叫她逼着才替她守夜。
  项瑶听着耳生,想了一会儿才在脑海里对上了号,这人后来因着手脚不干净,偷了她的饰物叫管事的给送去庄子做苦活。“把那俩人都带过来。”
  “是,大小姐。”流萤一听,想是事情有转圜,忙不停地找人去了。
  原本要走的项青妤见状又留了下来,看项瑶打算怎么处置,她这妹妹多少随了点顾氏的性子,容易心软,遂在她耳旁提了一句,“妹妹可莫要心软,失了主子的威信。”
  项瑶乍然听闻险些喷了茶水,有多少年未听过有人说自己心软,多是以毒妇称之,只是笑后颇是心酸。她的良善在顾玄晔的溺杀下一点点磨灭,都快忘了自己最早并非是后来那面目可憎的模样。
  不多时,两个身穿湖水蓝襦裙的丫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一道给屋里的几位主子行了礼。
  跟在高个儿丫鬟后面的夏初红着一双肿胀的眼睛,一下子扑在地上,“大小姐,奴婢知错了,求小姐让我回苑里吧,奴婢这几日在伙房淘米,指甲都快泡烂掉了,奴婢真的知错了,再是不敢打盹忘了关窗子。”
  项瑶仔仔细细瞧了瞧她,半响,露出一抹淡淡的神色,只道:“你且起来罢,该罚的也罚了,自当让你回来的。”
  夏初似乎还没缓过神来,愣了一下,赶紧磕头,“谢大小姐,谢大小姐。”
  顾氏是个心善的,这当做法倒也衬了心意,只觉得女儿能大度待人以后定是好福气。
  项青妤却微微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这妹妹还是太过心软罢,早晚要吃亏的,只是不是自己苑的事,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夏初得了赦免,喜出望外,秋蕊面上闪过一丝嘲讽,两人正待站起来退下,项瑶却一声呵斥,“我且让夏初起来,可没让你这个刁钻的丫头起来。”
  秋蕊一时哑口,屈膝连忙又跪在地上,做惶恐状,“大小姐……”
  项瑶不由她分说直接一巴掌上去,手上不差一分力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夏初性子软,你就欺她,让她两日连续守夜,夏初虽说有错,可源头却在你,若不是这次我病了,你倒是清闲,仗着那一点关系,在我苑里放肆起来,你说,你那日到底因为什么让夏初替你守夜?”
  “若是有半分假话,我让管事妈妈撕烂你的嘴都不为过。”她冷冷的盯着她。
  秋蕊终于吓出一身冷汗,她那日去私会情郎了,若是说出来定是要赶出府的,但看小姐那架势只怕……忙不停地一个接一个地磕头,“大小姐饶命啊,那日是夏初自个儿要替奴婢当值的,前两日奴婢确是……确是躲懒,不过叫钱妈妈发现已经教训过奴婢,奴婢也不敢,可那天夏初她……我……”
  “秋蕊你竟这般胡说……”夏初刚止住的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睁着通红眼眸直直看向她,神色万般委屈。
  “我哪儿胡说了,事情明明就是那样,你自个儿犯了错没照顾好小姐还想赖我头上么!”秋蕊嘴皮子更利,立马驳了她的话,调了头转向了项瑶亦是嘤嘤哭了起来,“大小姐明鉴啊!”
  项瑶的视线从秋蕊身上掠向她身后的夏初,划过一抹暗色,随即颇是不耐烦道,“行了,别在这里哭哭啼啼的惹人烦,出去,今日这事就算了,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惹是非,定不会如今日这般。你们二人今日书房搬书晒书罢,里面不乏一些孤本画卷的,可小心着点。”
  秋蕊听到这里,登时涨红了面色,也是磕头谢恩,起身时狠狠瞪了一眼惹出这事的夏初。
  项瑶瞧着这二人出去,嘴角隐匿着一丝神秘的笑意,若是不出所料,一会儿定是有一场好戏上演的。
  顾氏又嘱咐了几句话体己的话,才带着丫鬟离开,项瑶目送着她离开,久久未收回视线,良久才低着声音喃喃了一句,“能够重来真好。”
  ☆、第4章 喧闹
  “什么真好?”项青妤没听清,好奇问道。
  项瑶才惊觉自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对上项青妤疑惑的眸子,摇头笑说了句没什么便另扯了话题转开了去。“姐姐,我知道你素来喜好读书,我那有几个孤本,你可选些自个喜欢带走珍藏。”
  “妹妹如此大方,我可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项青妤闻言欢喜,项瑶这儿有不少项老爷子的私藏,她可一直眼馋着呢。
  “妤姐姐就别跟我客气了。”只是几本藏书,比之自己欠她的,算的了什么。
  项青妤察觉她的低落,又仔仔细细盯着人瞧,似乎要把人里里外外看透了似的,一贯清冷的眸子掠过一抹惑色。
  项瑶回神对上她的打量目光,掩了掩眸子,“姐姐怎么一直盯着我瞧?”
  “妹妹病了一场,怎么愈发瞧着有些不一样了,说,你把我妹妹藏哪里了。”项青妤莞尔道。
  当然是玩笑话。
  项瑶从软榻上站起来,在项青妤的跟前笑得眉眼弯弯,“不是我,还能是妖怪不成?”
  项青妤噗嗤一笑,“确实还是妹妹,只是又不似那个妹妹了。刚才那般做法,我以前那个妹妹是定做不出来的。”
  项瑶闻言心中不免自嘲,她就是个狠毒之人,上一世嫁人后做的那一桩桩一件件比这还要狠上千万倍,手上的鲜血洗都洗不掉,只是那狠心思却害了自个爱的人。有这重来的机会,她定会好好利用,该赎罪的赎罪,让该下地狱的下地狱!
  两人唤了各自的贴身丫鬟,一起去苑里那处采光极好的地方,今日日头不错,便唤了丫鬟将书架上的书本和画卷拿出来晒一晒,当中还有一些贵重的孤本是随母亲去宫里时,太后赏给顾氏的,顾氏疼爱自个女儿,又送了给她。
  日光照在二人的脚下,生了阴影,两人有说有笑的刚来了这晒书的空地,就听一阵嘈杂声。
  “你个贱蹄子,小姐不罚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还敢指使我做活了。”秋蕊掐腰张牙舞爪的喊着,刚才受罚心里对夏初正是来气,小姐对夏初那么宽容,对自己确是那般,越想越是心中有气,指甲嵌在肉里,真是憋坏了。
  “小姐明明也是罚你一起晒书的。”夏初诺诺的应了一句嘴。
  一旁有丫鬟早就看不惯秋蕊的盛气凌人了,将夏初拉到一旁,“秋蕊,你刚被小姐罚了,可别再这惹事,否则我告诉小姐去。”
  “春沫,管好你自己就行了,还敢帮着小蹄子说话,小心我去跟李管事那里说你不好好干活,整天狗拿耗子的,多管闲事。”她一点不怕的样子。
  “你说谁是狗呢?”春沫气红了脸,“我要是狗,你不就是说自己是耗子么?”
  “你……你……好个牙尖嘴利的!”秋蕊一时将自己绕进去,实在没脸,也顿时气得到红了眼睛,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什么贱蹄子,狐狸精的不管三七二一的脱口而出,极为难听,一些丫鬟渐渐的听到动静围过来,多是看不惯秋蕊的就与春沫站到了一起对峙了起来。秋蕊叉腰,即便是一人也没落了下风,两边唾沫星子纷飞。
  项瑶和项青妤站在不远处,大丫鬟流萤虽平日活泼了些,可也知道轻重,脸色一变就想上前怒斥,却被项瑶不动声色的及时拉住,项青妤悄悄瞥了一眼项瑶,心中突然生起一丝不可思议的想法,难道刚才……
  流萤无奈刚垂头叹了一口气,就听到两声响亮的耳刮子声音,接着一抬头就见丫鬟们扭打在了一起,有人躺在地上被扇耳光,有人撕扯衣服,嗷嗷的乱叫,一阵尘土飞扬。
  流萤心急的叫了一声,竟然因为太混乱了无人理会,项瑶立刻吩咐,“去,叫李管事来,再叫上几个腰肥力壮的婆子,反了天了。”
  流萤恨恨的一咬牙,这种情形怕是不喊人不行了,连忙离开,项瑶道:“姐姐,真是对不住了,让你瞧笑话了,我这苑真是平日疏于管教,咱们还是离远一些,免的让他们伤着自个儿。”
  待到李管事来的时候,晒书的院里已经一片狼藉,丫鬟们厮打在一起,银环散乱,披头散发,李管事雷厉风行,让几个壮实的婆子将两边拉开,其中就有秋蕊的婶婶,那位李管事身边的红人婆子,李管事大声呵斥,他们一行才算安静下来,项瑶见终于停止,徐徐的走出来,一副病后心力交瘁的模样,“李管事,我这一病,你瞧瞧她们就反了。”
  李管事见项瑶和项青妤一起来了,纷纷行礼,“让大小姐受惊了!”随即转向闹事的几人,沉着脸喝道,“怎么回事?”
  秋蕊一见又李管事和自个婶婶,抢先告了状,“是春沫和夏初欺负奴婢,先挑了事端。”
  “是么?”李管事怒瞪过去。
  春沫急忙反驳,“明明是小姐罚秋蕊来晒书,她却什么都不做,李管事莫要听了她的片面之词,是秋蕊先挑事的,您看那些小姐让晒的书都被她摔在地上了。”
  跟着李管事的婆子自然是护着自个侄女儿的,冷哼一声,“秋蕊是个老实孩子,怎么会先挑事,李管事,您可好好查清楚呀。”
  “嗯。”
  春沫见李管事偏心秋蕊,哭着瞧向了项瑶,“大小姐,我们是冤枉的呀。”
  项瑶却置若罔闻,瞧着那些地上的散落的书一声怒骂,“那些书可是皇太后赏赐的孤本,谁这么大胆子,敢破坏皇家赏赐的物品。”
  一听是皇家赏赐的孤本书,秋蕊心虚直冒汗,指着春沫夏初道,“是她们俩……是她们……不是我……”
  那婆子也在旁边帮腔,“定不会是秋蕊的……”
  李管事板着面色不曾说话,实则她也瞧见了是秋蕊做的。
  项瑶嘴角渐渐轻勾,吐出一句话,“为何我瞧见的是秋蕊你做的。”
  “……大小姐!”秋蕊冷不防听她如是说道,惊诧过后登时僵住了身子,有些慌神。
  项青妤这时候算是瞧明白了,也站了出来,“难不成项家两位小姐都来冤枉你这个贱婢。”她这意思就是在说她也瞧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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