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
一进殿就闻到一股冲鼻的血腥气,几个小宫女端着热水、巾布进进出出。张淑妃去世后其宫室便被封存了起来,一应陈设与她在时无异,华仙看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朱颜,想到这是哥哥仅存于世的血脉,眼圈儿立刻红了:“颜儿。”
朱颜只是摇头,甚至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姑姑疼我我知道,是我自己情愿要揽的这份活儿。”
公主上前握了握她的手,扭头屏退所有宫人、嬷嬷并太监太医。过了约一个时辰,直到黄昏薄暮朱未希才走出偏殿,带着儿子出宫回府。
闻笙馆内李持盈正在出神,昨儿夜里听到朱颜发动的消息她便不安起来,不论医疗技术多么发达,女人生孩子总是一道鬼门关,尤其还不是在色色准备齐全的王府生产,而是在宫中,唯一能安慰自己的便是朱颜已年满二十,母体发育成熟,当不会似那些十五六岁的孕妇一样状况凶险……吧?
今日在学里通没听进去几个字,回到家来更是神思难宁,一会儿在屋里来回转圈一会儿爬上书架翻找医书,还是梅枝耳朵尖,听见外头安顿车马的声音,将手中针线往桌上一放:“姑娘,公主和二爷回来了!”
她忙忙地跑下来,随便换了身衣服便往宝华堂去,半道与华仙派来的人撞个正着。大丫鬟也不惊讶,恭恭敬敬道了个万福:“真个巧了,公主请您过去呢。”
听闻朱颜母子平安,胸口的一块大石瞬间落了地,紧接着华仙公主的一句话又使她整个人精神紧张起来:“谁?我吗?”
朱未希还是那个朱未希,除了眼角多出些许细纹、人也愈见清瘦,似乎与从前没什么两样。她慢慢饮了口茶,垂目笑道:“我看那孩子小小的,颜儿又是头一遭生子,不如去庙里求个平安符,捐些儿油钱,只当是做善事了。”说着也不等她答话,“听说青云寺的符最灵,好孩子,烦你替你姐姐跑一趟,若是赶不及来回,在那里多住几日也无妨,学堂那边自有我和你爹爹替你告假。”
空气静默了一瞬。话说到这里,再拒绝就显得有些不知好歹了,李姑娘屈了屈膝:“是。”
从宝华堂出来时天已经黑透,她刻意没有走得很快,不一会儿朱持晖就从后面撵了上来。碍于前后打灯笼的丫鬟们,姐姐只能用眼神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二爷低头轻咳了两声:“后宫重地,我如何进得去?总之母子平安是真的。”
今日一早,宫门刚开他就跟着母亲进宫去了,到现在身上的大礼服也没来得及换,李持盈见他鬓边都是热汗,也不忍心再为难他,还伸手替他打了两下扇子:“正好,青云寺的桂花十分有名,我去小住几日也算沾了郡君的光了。”
朱持晖打蛇随棍上,把个身子往她那边一歪:“那儿的斋菜恐怕你吃不习惯,使人带些咱们的高汤去。”
他虽也不明白母亲的用意,但能看出来此次娘并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不必等他开口,爹就先跳起来了。
“孩子在宫里还是送回王府了?你见着没有?”
“舅母带回王府去了,”晖哥儿想了想,“我只瞧见一眼,像只小猴子,脸蛋皱巴巴、红通通的。”
“新生儿都是那样的。”
那边一早开始挑奶姆,又有荣王妃看着,想来不会有事。李姑娘踌躇了片刻,还是默默咽下了到嘴的建议,这会子只有请不起奶娘的穷人才会让母亲亲自哺乳,贸贸然说什么‘母乳对孩子好’只怕会适得其反,就是要说也得挑个没人的时候,悄悄说给朱颜一个人听。
他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心里还是不自在,主动接过她手里的扇子扇着:“你先去,过几日我去找你。”
赐婚的阴影压在头顶,本来他都安排好了,先从身边挑个身份相貌都看的过眼官家少年与她定亲,然后使些银子,往衙门里报‘病死’销籍,这样一来李持盈就成了望门寡妇,若是执意守节,就是圣上也不说不出一个不字。
谁知突然起了战乱,皇上一时半会儿再顾不上这头。
李持盈闻言,噗的一笑:“求个符能花多久?最多叁五日就回来了,你别作耗。”
“只许你沾光享受,不许我也偷个闲?”他横她一眼,故意顶嘴,“我偏去。”
就这么一路斗着嘴回到闻笙馆,收拾行李时李姑娘多了个心眼儿,把白娘子给她的那包黄铜子弹也塞进了箱笼的最底层。次日清早一行人乘车前往青云寺,前脚整顿完行李,还没顾得上梳洗用饭,后脚待客的小沙弥通报说“有客到访”。
李持盈一头雾水,带着竹枝兰枝迎出去一看,却是便服的袁虎和几位衣着朴素的青年妇人,其中一个手里抱着一个襁褓。
“你……”
“请乡君恕罪,外头说话不便,咱们还是里面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