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

  李持盈的表情稍显反常,没有十分吃惊害怕,反倒呆呆傻傻的,两腮和眼圈儿一齐红了。白君很快明白过来:“你早就知道了?”
  她吸吸鼻子,费劲巴拉地腾出一只手,似安慰似无措般摸了摸他的手臂:“只是、只是先前有所猜测……”
  她料到他可能是白向明的儿子,但没想到往事居然如此惨烈,两国叁方人的恩怨结出一颗苦果,到头来全落在他一个人身上。亲生父母身边决计是回不去了,师门上下也未必还肯认他,灭门之仇与养育之恩,换作是她也不知道如何取舍。
  “我都没哭,你哭什么?”他见她这样子只觉好笑,心内又酸又软,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替她将眼泪揩去,“好了,我又不是为了惹你哭才同你说这些的。”
  李九一边答应一边哽咽,忍耐了太久,她其实说不清这些眼泪究竟为谁而流。大厦倾颓,覆巢之下无完卵,眼睁睁看着继母被枭首,亲爹和弟弟音信全无,这是她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痛苦的一个新年。夜深人静时李姑娘不断告诫自己,要坚强,要克制,凡事往前看,局面未必就糟到了那个地步,可是……天知道她真的好想他。
  为什么她要对持晖那么坏?为什么要为了所谓的名声规矩刻意疏远他?分明他们是最好的朋友、血浓于水的手足和相伴长大的知己,她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是第一个让她觉得‘留在这里也许没有那么糟’的人。
  他们曾经有过成为亲人的缘分,是她太自以为是,生生把它弄丢了。
  越哭越伤心,不多时甚至打起嗝儿来,小郎被说话和抽泣声闹醒,呜呜啊啊的在她身上乱扭一通。没等白君将他接过手去,外面突然传出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不是说来了个美人儿?在哪里?是这里不是?”
  守夜的丫鬟一听即知年岁很小,鸡崽儿似的左突右挡,脚步和话音都又急又碎:“四老爷、四老爷……客人早已经歇下了!”
  中年男人想是吃了酒,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伸手把个小丫头一推,因嫌她相貌普通,又是家里人,早已不新鲜了,故意压着嗓子威吓道:“只管闭上你的鸟嘴,日后有你的好。”
  其人系阖族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一见这副模样丫鬟就知道他想做什么,那毕竟是大太太亲口吩咐过要好生招待的贵客,若有闪失,她一个小丫头怎么担待得起?心里害怕,又不敢争,只好一面哭一面拼命上前抱住他的靴子:“老爷,求老爷超生……”
  推推搡搡的动静太大,小郎终于被彻底吵醒——这小子睡不饱便要发脾气,正憋着嘴,欲放声大哭以示抗议,白休怨眼疾身快,如一阵轻风窜了出去。那厢四老爷一脚踹开丫头,心里且纳闷:“怎么方才好像听见了小孩儿的声音?”
  但见一道黑影闪过,细而韧的竹篾绕上脖颈,他甚至没来得及痛呼一声,身子便软软歪了下去。一旁的小丫鬟误以为活见了鬼,瞪大双眼、手脚并用地向外爬去,这附近巡逻的婆子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四老爷借故支使开了,白休怨没费什么功夫就追上了她,衣带绕颈,数秒致命。
  “走。”他回头接应他们,“天亮了就走不成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识他杀人,干净利落,不留后患。李持盈从没想过原来这种事也能习惯,胃里翻滚几次,她迅速将手枪按回枪套,抱起孩子从后门夺路逃出了这间小院。
  来时处处留心,出去自然事半功倍,担心宝宝的哭声引来家丁,白君往他嘴里塞了一颗饱满晶莹的金丝蜜枣:“路过厨房时顺手拿的,已经去过核了,想必不妨事。”
  她自觉丢了人,别着眼睛不好意思和他对视:“嗯。”
  反正小郎没长几颗牙,诚心想咬也咬不动,只能捧着嘬个味儿。
  一路翻过院墙,里头的人到底给惊动了,陆续有仆婢披衣起床,点上灯笼小声说话。他带着她掩在外墙根底下,城门未开,若是打草惊蛇就麻烦了。
  跑得太急,心跳快得似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李持盈一边匀气一边下意识地往他身上靠了靠。
  “……如果我不动手,刚才你是不是打算开枪?”
  她愣了一下,以为他是要责怪她,这个时代没有消音器,枪声势必会引来大批家丁,届时他也将被卷入无尽的烦难之中。然而白休怨只是轻轻地道:“你不需要做这些脏事,如果你害怕,我来就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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