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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途 第23节

  第37章 城市的幸存者
  挣不开。
  这三个低嗓音的字让秋辞打了个激灵,是有强烈尿意但找不到厕所,最后在没人的墙角泄出来时那种激灵。如果真的没人,他就呻吟出来了。
  盛席扉从入迷中猛然清醒过来,忙抬头去看秋辞,看见秋辞垂着头默不出声。他心脏狂跳,几乎是与心慌不安完全相同的生理反应,低头去找秋辞的表情,试探:“解开吗?”
  秋辞缓缓往回收手腕,两条绳头从盛席扉的手心往外流。
  盛席扉心慌而心虚着,同时与心情相反地大胆将绳子攥紧,那两条腕子就没法再远离了。又被他控制住了。
  “你得自己挣开。”盛席扉说,口里有些干,干咽了一下,没用,忍不住舔了下嘴唇。
  秋辞飞快看他一眼,又垂眼只看绳结,有些慢地说:“绑匪在场的时候,肯定没法挣脱……而且,绑匪不会一直拽着。”
  盛席扉已经觉出自己一直攥着绳子的行为很荒谬,被秋辞一说更像是被戳破了,惊慌失措地自我辩解:“绑匪不会打这么简单的结。”
  秋辞用力靠着椅背,企图用背部的压力让自己冷静。可是没用,他憋坏了,藏在他身体各个角落里的欲望已经饿得发疯,用长满利齿的小口在他皮肤下面噬咬他的血管和血肉。
  “那你,换个复杂的结。”他说。
  盛席扉的视线从他看不清表情的面部移到绳上,脖颈和眼球的运动谨慎而缓慢,下定决心后,手上却动得飞快。他没了缚结时的小心,一只手包住秋辞的双手,不让它们随着他解绳子的动作晃动,另一只手则麻利地将绳子从秋辞的手腕上解下来。
  之后他竟然去解秋辞衬衣袖口的扣子,解开后将外面西服的袖子往上推,将衬衣袖口挽起来,看看里面藏着的皮肤。然后他像是心里有数了,将袖口放回去,第二只手腕如法炮制。
  他做这些时,秋辞都乖乖地配合,甚至当他要用一只手包住秋辞的双手时,秋辞顺从地将两只手握起来,在他手里一动不动。
  盛席扉的眼神开始具有进攻性,有时他在篮球场上被激起胜负欲,就会露出相似的表情。幸好秋辞没有看他,否则肯定会感到害怕。
  实际上秋辞连头都不敢抬,身子朝着盛席扉,脸却扭向一边,低头盯住副驾前排的空调出风口。
  盛席扉看见他的左耳和耳朵下面白白的脖子,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真老实。
  比他说话时偶尔夹进莫名其妙的刺、端着精英的架子说忙不肯应约、对盛席扉的信息视而不见时都要老实。
  当盛席扉第二次打结时,秋辞忍不住扭过头来,盯着他的手。有些人不喜欢麻绳,嫌它模样太粗糙,不如皮绳精致。
  但是麻绳在盛席扉的手里就一点都不显粗糙了,它们被那双充满力量的手握着,就像被驯服了一样。
  不像第一次只在手腕上缠了一圈,这次盛席扉很自然地选择多绕几圈。
  他要增加难度,秋辞要想办法自己挣脱。这是他们此时玩的这项游戏的规则。
  一共绕了五圈。这次避开秋辞手腕有淤血的部分,盛席扉目测绳子直径大约是0.5厘米,五条绳并列着,从西装袖口上方开始,一直排到小臂上,将西装袖子都绑皱了。
  如果他们现在还能理智思考,看到那高档西装起了褶就应知道此情此景已经远超正常的交友范畴。
  可是两人都没有。
  绳的一个自由端从两条小臂的缝隙间穿过去。
  秋辞盯着他的动作,如果他用这个自由端将五条绳缠在一起,并固定住,就类似于他们常用的双柱缚。双柱,顾名思义,两个柱体,手腕算双柱,脚腕也算双柱。如果技术好,能只靠脚腕的双柱缚就将人吊起来。
  盛席扉用绳的自由端将捆住秋辞的五条绳缠住了。绕两圈,然后打结。这次他没有用称人结,而是打了死结,并且是两个死结,看起来要坚定地要赢这场游戏。
  他做完这些,松了手,长长地吐了口气,抬头看向秋辞。
  如果只是游戏,现在他们该相互微笑了。
  但是他只是无表情地盯着秋辞,像盯着正在罚球的对方队员,随时准备扑过去抢球。
  秋辞不敢看他,怕暴露自己急促的呼吸,他已经没法控制自己胸膛的起伏。还好是冬天,还好穿得多。
  “很简单。”他说,很小声,但依然能听出嗓音哑。
  终究是外行,看起来是缚住了,实际第一步将两条手臂缠在一起时就做错了。绳子并没有在手臂上固定住。
  秋辞将双臂垂下来,贴着身体缓慢地蹭,蹭了几下,绳子滑脱到更细的手腕处。盛席扉惊讶他的骨骼竟有那么软,五指收拢,两手就像高水平的扒手从手铐中脱困那样从绳索中逃出来。
  这时秋辞才笑起来,拎起乱成一团的绳,对盛席扉说:“你没有固定住,所以打多少个死结都没用。”
  盛席扉看他一眼,低头对着绳子陷入思索。
  但秋辞已经准备将绳子收起来了,今天应该到此为止。实际上如果说“应该”,那应该早就停下来,甚至应该别开始。
  盛席扉见他打开储物箱,忙倾身抓住他的胳膊,说:“我知道了。”
  他离得太近了,秋辞偏过头躲他呼出来的气,盛席扉又看见他白白的脖子,还看见他这边肩膀耸起来,企图把这截脖子藏住。
  盛席扉心跳得飞快,忙坐回去,懊恼地看秋辞收绳子,有些急切地说:“我真想明白怎么弄了,一开始缠的时候……”
  秋辞笑着阻止他,“别了……我自己弄的时候还没觉得,你不觉得我们一起做这个特别搞笑吗?”
  盛席扉有些迟钝地眨了眨眼,像是在回忆整件事的经过,筛掉那些无法理解的,剩下的就是搞笑的。
  秋辞欣慰地看到他终于放松地笑起来。
  他只是想借盛席扉愉悦片刻,并不想害他。
  回去的时候两人沉默了很多,电台主播们也下班了,仅剩一个播放轻音乐的频道。
  他们路上只说了这样几句话:“这是什么音乐,挺好听的。”
  “肖邦,肖邦的夜曲。”
  “钢琴曲吗?你会弹吗?”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我有点儿累,想睡会儿。”
  “好,你睡……冷吗?”
  “不冷。”
  商场的停车楼已经关门了,盛席扉先将秋辞送回家,自己准备打车走。秋辞让他把法拉利开走,两人又开始客气,但只客气了一轮。盛席扉第二次说自己打车很方便时,秋辞就说:“那好吧。”
  盛席扉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他不能算养生派作息,但几乎不超过十二点睡觉。像今天这样晚归更是从未有过。
  洗完澡擦头发的时候路过阳台,放慢脚步朝天上看去,没有看到月亮,但看到两颗星星。
  他今晚问过秋辞为什么想看星空,秋辞说城市的光污染太严重了,把星光都消灭了。
  他现在想给秋辞发消息:“快看外面,天上有两个城市光污染的幸存者。”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第38章 番外——除夕夜他们聊了什么
  盛席扉给秋辞讲始祖鸟是如何被开除“鸟籍”的,简言之就是不断发现的新化石颠覆了旧的理论,人们不得不建立新的理论来保证合理性。
  秋辞喜欢他用“不得不”这个说法,“就像你上次给我讲的量子物理的发展过程,当旧模型受到挑战时,人们总希望先去做修补,靠添加附加条件;但是修补太多时,模型贴满补丁不再漂亮,人们才会想到要放弃它,去建立新的——好像很多事都是这样。”
  他说到这里,想到一个词,但是盛席扉先于他说出来了:
  “——沉没成本。”
  很像是故意讨巧,因为这是一个经济学名词,秋辞不由笑起来。
  “你刚才和我说始祖鸟,让我想起以前发现冥王星被踢出太阳系了,那会儿也是觉得……恍惚了一下。”
  盛席扉在电话里会意地微笑点头,“对对,从小就背水金地火木土天海冥,然后突然告诉我那不对。是不是有种世界一直在往前走,人虽然也在长大、变老,但是作为个体的人,很容易就被这些变化落下。”
  秋辞说:“其实我们早就被落下了吧,你说那些最前沿的物理理论,真正能理解的人全世界有几个呢?我们看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笑话他们以为天圆地方,哥白尼都算出来地球是围绕太阳转动了,他们竟然都不信……可是我刚才突然觉得,我们和文艺复兴时期的人是一样的,可能所有普通人都一样,相对同时代的最尖端,多数人总是处于‘文盲’的状态。”
  盛席扉先是被他“文盲”的说法逗笑,随即惆怅地叹气,“你这么说,好像也没毛病……但是你知道我们和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多数有什么不一样吗?”
  “什么不一样?”
  “我们已经有了辩证理性的思维方式,科学家告诉我们电子不是行星轨道模型而是电子云、物质不是无限可分,这些虽然和我们的本能不符,但是我们不会盲目排斥。”
  秋辞问:“电子云是什么?”
  盛席扉便给他解释旧的行星轨道模型在解释电子方面是错的,电子实际是以概率的方式存在于轨道上。
  “哦,bravo!又一个旧模型需要更新了,我是说我脑子里的模型。”
  盛席扉笑起来。他现在喜欢秋辞偶尔说外语。有时候秋辞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说了散装英语,会纠正过来;有时候因为过于放松,就将那一两个单词放过去。无论是哪种,听起来都很有趣。
  “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流行的建立在自然科学基础上的理性思维是错的?”秋辞发问。
  因为秋辞用哲学怼过他,所以盛席扉如今对主观唯心不敢轻慢,慎重地答:“是有这种可能的。”
  秋辞在电话那头显得很高兴,“是吧!我总会想,为什么古人有那么大的智慧呢?在自然科学那么落后、实验思想那么匮乏的时期,竟然能研究出人体整套的经脉,还能写出《易经》这种无比神奇的书。”
  他开始说起玄学,盛席扉不由咂舌,那个脑袋瓜里到底装了多少东西。
  秋辞很敏感,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你是不是对这个不感兴趣?”
  “没有!我是因为不懂,所以认真听你说。”
  秋辞笑了,“我也不懂……我就是会有一些想法,一些很荒谬的想法,比如宇宙的历史实际和人类文明的历史同步……就像初始值,如果把大爆炸当做0,我们这个宇宙程序真正运行的初始值就是……比如说一百亿。而在一百亿这个值上,对应的人类文明是三皇五帝和神农尝百草。因为程序刚开始,数据相对比较少,计算空间很够用,那时的人类就能获得一些优势,也许那时的世界相对而言更简单,更容易看到一些本质。”
  他用计算机程序举例,似乎也有讨巧的成分,反正盛席扉听得入迷了。
  “依照你说的,就好比真正运行之前当然要先写出代码,把始祖鸟的化石写进去,把小盗龙的化石写进去,把尼安德特人的骨骼写进去,把一百亿光年以外的光写上去。”
  他听懂了,秋辞高兴得不得了,“对对!我们现在看到的一百亿光年外的恒星发出的光,其实是半路开始的。”
  “唔,那可不是半路了,那是快到终点了。”
  秋辞刚想纠正他“终点”这个说法,但立马想到在这个假设里,人类必然就是宇宙的中心、乃至全部意义,所以“终点”这个词无比正确。
  “那你说这个大模型需要修补吗?比如我们的天文望远镜看得越来越远,以前被模糊处理的远处的星体是不是就需要有更精确的属性,防止被人类看出破绽,这都是计算量,对不对?”
  “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觉得地球以外发现新的星体甚至星座,都可以算是比较低的运算量,真正麻烦的是微观,比如刚才说的电子云,相对行星轨道模型要复杂很多,而微观在数量上无穷无尽,我觉得这方面的影响才大。”
  秋辞觉得他说得有道理,“那你觉得随着人类不断地向内和向外探索,有一天这个世界的运算量会超载吗?那天你和我讲测量的不确定性,为什么会有普朗克常量来约束人观测的准确性呢?这像不像是故意降低计算量?降低我们这个世界的分辨率?”
  盛席扉被他的想法惊艳到了,“你的这个想法真的……太有趣了!那你说的超载相当于世界末日吗?……我觉得不会有世界末日,一是像你说的,有普朗克常量做限制,不止普朗克常量,还有光速这个上限,都可以认为是你说的降低计算量。而且,万一真的超载了,依照我们现在这个世界的精妙程度,到超载那天也许就会删除一部分内容了,可能人们突然发现:咦!原来不是这样这样,而是那样那样,那么简单!”
  秋辞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可是不相信,“你知道热寂吗?”
  “啊……熵增是吗?宇宙的终结。”
  “对呀,科学都这样说了。你是不是有点儿盲目乐观?”秋辞心里的话是,他总是这么乐观。
  “热寂,也许。但那得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按照你的人类文明就是宇宙历史的假设,这个程序不会运行到那一天的。”
  “手动暂停吗?”
  “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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