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他这一走,供奉观里除了车山雪这个人还有周小将军这只鬼,就只剩下闵吉和镇令。
  闵吉和镇令:“……”
  镇令摸着胡子,强颜欢笑道:“夭公子真乃神人也。”
  “啊,”车山雪好似才想起镇令这个人存在,闻声回头,道,“正好,镇令大人,在下有一事拜托。”
  闵吉听着他三言两语哄得镇令与他称兄道弟,答应等会儿为他开一份临时路引,又敲定了由他带着闵吉提前去青城这件事,眼珠子都快要掉到地上。
  等镇令乐呵呵地离开,周小将军找来一把菜刀给闵吉割胶水,小祝师才反应过来。
  “您说的都是真的!”
  “我何曾说过假话。”
  “哦……”
  “只是……”
  “只是?”
  “那位刘少爷用的剑法虽然不算凡品,却同样不算什么高深剑法,他身上的那些反应,不过是他积蓄足够,快要突破了而已。”
  “您……”闵吉双眼发亮,“您太厉害了!”
  小祝师不自觉的敬称听得车山雪十分高兴。
  但是自己为什么高兴呢?车山雪感到奇怪。
  他虽然暂时忘却了一大部分记忆,可是据闵吉和周将军所说,他曾经是皇子,现在也是宗亲,当今圣上也要叫他叔叔。而且,他能让那么多人记挂,大国师这个位置应该也是惹人眼热的吧?他难道不该天生被人用敬称叫着长大?
  在车山雪的影子里,周小将军看了看一脸天真的小祝师,摸了摸鼻子,想起一个传闻。
  大国师喜欢收徒弟。
  或者说,大国师喜欢雕琢尚未成才的年轻人。
  大国师并不时常呆在供奉院,为了推行变法,他总在大衍九府间来来往往,只要见到可塑造的良才,就会当介绍人推荐良师,若见猎心喜,便亲自收为弟子。
  供奉院里的大国师的亲传弟子有六位,如今每个都能独当一面。
  这个小祝师哪里不平凡?入了大国师的眼。还有……此刻大国师已死的假消息必定传回了鸿京,他那六位亲传弟子,现在如何了?
  ***
  青城山,阳青峰,君子堂。
  谌巍看完了门下云游弟子通过各种渠道送来的消息,将一叠纸张丢进旁边的暖炉。
  黑字白纸一下子燃烧起来,细小的火星迸出一枚,两枚,三枚,跳到谌巍的桌上,闪烁又熄灭。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让谌巍看过去。只听到噗呲一声,暖炉里快要熄灭的炭火突然熊熊燃起,一张由火焰所形成的人脸出现在暖炉中,对着谌巍睁开了它璀璨通红的双眼。
  “火精?”
  谌巍曾经见过这种稀罕的生灵,强大的祝师能够驱使它。这种来自火焰的生灵能在任何有火的地方来去自如,只是宗门驻地总会布置阵法,谌巍这里可不是一般火精能进来的地方。
  这只火精是来传讯的,它张开它鲜红的嘴巴,放出被它主人保存在其中的留音。
  “久违范颜,谌掌门无恙?在下李乐成,供奉院太书,呃……”
  这张口就带着读书人酸臭气的冒昧家伙迟疑了一下,一个女声在他后面插嘴道:“喂,老三,你这个真的没问题吗?”
  谌巍:“……”
  是那个天赋异禀补完了时光秘术,车山雪的书呆子三徒弟李乐成。以及,如果是他女儿定会被他一剑砍死,不知道怎么总会闯祸的车山雪的四徒弟宫柔,也是车山雪唯一的女弟子。
  这两人来找他干什么?
  重生之前,车山雪家的老三曾经和他说过,时光倒流后,除谌巍之外的人都不会记得曾经发生的事情。就算是使用秘术的人也一样。也就是说,李乐成应该不知道自己以后竟然敢大犯天讳逆转时光,在这个时候,他们之间不曾熟稔,也没什么交情。
  更不要说如今天下都在传闻他杀了车山雪。
  那混蛋,真是好一个以怨报恩,让他背上一口大黑锅。
  “已经在录了,老四不要插嘴,”李乐成呵斥,继而磕磕巴巴地说:“这个,谌掌门可知道微光阁?”
  谌巍闻言皱起眉。
  微光阁供奉大衍的先辈祖灵,而没有死的大衍宗室在微光阁会有一座烛台,只要人不死,烛光就不灭。车山雪就算不露面,别人想确定他死了没的办法多了去。
  李乐成道:“我们师父的命灯没灭,关于您杀死我们师父的事肯定有隐情。不过目前最要紧的,是圣上突然派禁军围住了微光阁……”
  谌巍在心里呵呵一笑,叫车山雪装死。
  李乐成继续道“……老四偷偷把师父的烛台偷了出来,没叫圣上看到,所以现在大家都当师父他已经死了。我们本来想把这东西藏好,身边却跟着暗卫,也不知道该把烛台收哪里。”
  谌巍眉梢一跳,心中预感不好。
  “……师父曾说,若他死了,大衍最可靠的人就是谌掌门,我们想来想去,觉得烛台还是您保管最好。请放心,不碍您多大事的,谌掌门就把它当个摆件,以上所托,勿祈垂许,李乐成敬禀。”
  李乐成的话说完,暖炉中的火焰忽然颤动,光亮旋转如风,火灵整只炸开,火星散落一地。待光影消散,一只黄铜莲花样式的古朴烛台出现,稳稳竖立在谌巍的桌上。
  细小而苍白的蜡烛插在其中,顶端的火苗微小,但稳定,象征着车山雪如今无需他担忧的性命。
  谌巍默默地盯着烛火看了片刻,嫌弃地移开视线。
  “……”
  手好痒,干脆掐灭吧。
  谌巍的蠢蠢欲动被一声通传打断。
  刘副掌门来了。
  第7章 背锅者,谌掌门
  青城副掌门刘伯光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身后跟着一位大衍朝廷来使,和一位供奉院设在青城剑门的官员。
  这是平日里绝对瞧不着的组合,弥漫着火药味。
  先看刘副掌门。
  在一门剑疯子的青城剑门,刘副掌门年轻时便因为擅长处理庶务的原因被提拔为长老,在谌巍继位后,更是以武艺平平之身成为青城剑门的副掌门,活生生一个励志榜样。
  如果他后来没有下毒暗害谌巍,谌巍大概还会将此人当做长辈敬重。
  谌巍也是个剑疯子,不然不至于丢下门派闭关两年不露面。他能成为青城掌门,是因为他是天下第一的大宗师,而他能成为大宗师,是因为他少将他人他事放在心上。谌巍敬重长辈,但要让他注意到刘伯光一直对老掌门和他心怀不满,谌巍还真没有这么细腻。
  在谌巍的记忆里,或许是受到大国师一时大意也会被人坑死这件事的鼓励,心思活跃起来的刘副掌门开始暗中推动青城剑门中的纷争,放出流言抹黑谌巍,摧毁谌巍在门人心中的形象。继而在悄悄下毒后请断山的后起之秀来挑战谌巍,只待谌巍在比武中落败,他便可趁势上位掌门。
  然而武人终归是以强为尊,刘伯光的下场,是被得胜归来的谌巍一剑杀之。
  倒转时光后要杀两次了,有点烦。
  更烦的是重生回来的谌巍还不能想杀就杀。
  并非断罪证据的问题。按照前世发展,再过不久,蛮人会趁大衍朝廷混乱攻打西北雁门关,而西南剑门关外魔物再聚,酝酿魔灾。青城剑门向来是对抗魔灾的中流砥柱,在这种关键时候,谌巍就算再不关心他人他事,也不想自家宗门落得个和大衍朝廷一样的混乱场面。
  此人必须尽快解决。
  而且必须处理地没有差错。
  谌巍直直地盯着刘副掌门,看得对方浑身僵硬低头观察自己是不是腰带没系好,才惋惜地移开目光。
  他问:“何事?”
  不知道自己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地刘副掌门摸了摸胡子,笑呵呵道:“朝廷和诸宗听闻掌门贤侄出关,遣人来拜,送上贺礼,掌门贤侄可要过目礼单?”
  原本的谌巍是向来不管这些人情来往,但今日他却点点头,道:“放下吧。”
  刘副掌门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啊……哦,好,掌门贤侄,我放这儿了。”
  他答应得好,动作却有点不情不愿。
  失算了,以为这蛮汉不看,没有把贪下的东西从礼单中删掉。
  不过谌巍小儿懂什么,等会儿以劣充好混淆,凑上数目便是。
  打定主意,刘副掌门退至一边,让朝廷来使上前说话。
  大衍派遣来的使者是个很年轻的小吏,也不知道是不是同僚都不愿意接这个工作,才轮到他站在谌巍面前。他的头自走进君子堂开始就没抬起过,说话时声音也仿若蚊呐,吞吞吐吐。
  “大衍天授皇帝口谕……那个,你青城掌门,欺人太甚,杀……杀吾叔父,不给因由……”
  谌巍要被气笑了,要杀车山雪的分明是皇帝本人,他也好意思说出这种冠冕堂皇的话。
  来使还在背诵:“……若不给因由,莫怪吾治罪于你,钦此。”
  哈,给了因由就不治罪?车山雪的侄子连表面功夫也懒得用啊。
  谌巍嗤笑一声,朝廷来使好似真的以为他所传口谕会让谌巍拔剑而起一般,闻声连退,礼仪体面都顾不上半分。
  谌巍懒得理他,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停在那只小小的黄铜青莲灯上。
  车山雪的命魂烛火依然燃烧着,立在青莲烛台上的蜡烛不比竹筷粗,不比小指长,看上去只要轻轻一折就会断。
  但谌巍自幼试过了无数次,每次都赢的艰难,输的憋气,那气一憋二憋,憋得谌巍只要想起车山雪就火冒三丈,如果真能把车山雪斩于剑下,他绝不会放弃机会。
  但那必须是堂堂正正的全力一搏。
  当初听闻车山雪身死,自己是什么心情,谌巍早就忘却了。
  可是,既然车山雪如今逃得一命,谌巍自然不允许他再死在别人手里。
  “因由?”谌巍面上笑容冷去,“我杀他还需要因由?滚。”
  滚一字仿佛是大赦的命令,朝廷来使甚至忘记装作愤怒斥责谌巍两句,好给大衍的朝廷斗争盖上块遮羞布,便慌忙退去,临走前道别也没说,极为失礼。
  解决掉这个碍眼的家伙,谌巍看向最后一人。
  供奉院在青城剑门设有供奉观,供奉观里有祝师驻守,这是当然。
  哪怕青城剑门不向祝师求卜,不需祝师用秘术传送即时消息,至少也需要有人主持大小祭祀。
  其实祭祀让掌门主持也行,但红白喜事呢?情人结契需要祝师昭告天地吧?死人安葬需要祝师送归亡魂吧?
  祝呪之道渗透人族生活方方面面。于国于民,祝师不可轻。
  青城剑门的驻守祝师们碍于谌巍厌恶他们头顶上司,平日里都沉默地像个隐形人,前来求见谌巍,还属第一次。
  黑衣祝师向谌巍浅浅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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