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翌日鸡鸣时分,夏颜睁开沉重的眼皮,见到晨风中摇摇欲灭的油灯,方才回想起正身处在刘家。赶忙起身往灯台里添了香油,身上的被衾滑落,夏颜顿住了手,脸上渐渐有了羞意。
  信誓旦旦要守夜,结果却酣睡到天明,她赶紧把被衾叠好收进箱笼,抿了抿头发简单梳了个发髻。小武正在院里打水劈柴,何漾也不见了踪影。
  夏颜立在院门口,望着小武子忙碌的背影,轻轻唤了一声:“小武哥。”
  这还是他归家后,两人说的第一句话。小武子脊背一挺,抓在手中的水桶微微晃着,他没有回过头,只淡淡嗯了一声,便又忙活起手上的事情。
  夏颜也不再多言,打了冷水简单洗漱完,便回屋守灵去了。既然他觉得别扭,两人还是少相处为妙。
  不到辰时,便陆续有客上门吊唁,夏颜穿着麻布孝衣,同客人一一磕头回礼。
  此后一连几日,何漾也没再露面。到头七那日,僧众们上香点灯,拜忏施食,他才匆匆赶来,还穿着官服,连常服也没来得及换,和亲朋匆匆打了招呼,便乘轿去路祭了。
  小武子和夏颜,分作孝子孝女扶灵出殡,刘干娘在后头哭得肝肠寸断,夏颜歪头看了看小武的侧颜,只见他始终蹙着眉,并未流泪,待感知到一旁的目光,才回过头来,直愣愣望着夏颜。而后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夏颜知他心中悲恸,反而哭不出来了,不由握紧了他的手,安慰般扯了扯嘴角。
  路旁一顶青轿内,何漾眯着眼,正巧撞见了这一幕,他重重坐回轿仓,紧抿着唇闭了闭眼。
  刘老爹卧病多年,家中请医问药耗费不少,小武子有些积蓄也全都填到了这次丧事里,光是夏颜私下填补的,就不亚于五十两,还有从其他亲朋手里凑来的,少说也有三十多两的外债。
  刘干娘日夜煎熬,想把祖上的田地卖了还债,夏颜得知后匆匆赶来制止她,可刘干娘说什么也不肯收下她的钱。
  “干娘,这点家底是干爹留下的,你就是留点念想,也不该卖了,更何况将来养老,总该留些本钱,小武哥大事没办,再没了田地,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这些钱就当作是我借给你的,将来再慢慢还罢。”
  嘴皮子磨了半天,刘干娘才歇了卖地的念头,小武子送夏颜出门,走了半截道,才嗫喏道了一声谢。
  夏颜听他终于肯对自己说话了,心中总算松快了些,她朝小武子笑道:“小武哥,往后咱们守着干娘,好好过日子罢,总归是一家人,我是真把你当亲哥哥看的。”
  小武子嘴唇动了动,垂下眼点点头,夏颜笑颜如花,脚下也轻松了许多,往前跑了两步,对还留在原地的小武子挥了挥手,拐了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生活恢复了平静,欢颜的生意也蒸蒸日上,如今在商场里,夏颜的名头也渐渐传扬开了,凌州城里的各大小商号,凡是提到夏颜这号人物,也都是竖大拇指称赞不已的。
  这一日夏颜正同染坊伙计们商量新颜色,就听闻外面一通嘈杂,铺子里两个伙计吓得魂飞魄散,磕磕绊绊跑过来大呼道:“东家不得了了,外面来了群凶煞打手,把咱铺子里砸了个人仰马翻!”
  第69章 前奏
  欢颜成衣铺里,衣架子被推得东倒西歪,衣裙配饰散落一地,门口围了一群看客指指点点。伙计们都是女子,甫一见这阵仗,俱都吓得飞奔至二楼躲祸。
  夏颜提着裙摆匆匆赶到时,只见地上一片狼藉,捣乱之人却已不见踪影,看来这些人来去匆匆,砸了就跑,并不敢久留。夏颜拨开人群追出去,只见远远几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俱都蒙着脸,嬉闹着奔跑而过,手里还抓着几身衣裳招摇过市。
  看这情景不像是仇家来寻,倒像是几个不懂事的混混找茬,夏颜凝眉注目着,对着墙角处的小乞儿丢了一角银子,吩咐道:“你去替我盯着那几人,看他们最终于何处落脚,若是办成了这事儿,再来我这儿领赏。”
  小乞丐掂了掂沉甸甸的银子,乐得合不拢嘴,后退着连连作揖,掉过头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夏颜回到店内,见外头依旧围了些人看热闹,便吩咐伙计们关门歇业,又把看店的雇员们叫到近前询问了一番。
  “这些人忒霸道了,进来二话不说便砸抢,嘴里念叨着甚么‘看你还敢欺负俺家姐’,当时人心惶惶,也听不真切。”小伙计苦着脸,唯唯诺诺答道。
  夏颜绞尽脑汁也记不起最近得罪了何人,只是今日匆匆一瞥那些人的穿戴,并不像是贼寇,倒有些像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富家子弟,沉吟良久便道:“明日你随我一同去报官,其他人先把铺子收拾干净,照常营业,不必惊慌,我会雇几个壮汉来照看。”
  夏颜简单吩咐了两句,便急忙往刘家赶去,小武子告了丁忧,正闲赋在家,夏颜便同他说了今日之事,他一听立即就炸了毛,要问个明白去拿人,夏颜只好耐着性子安抚道:“眼下正是毫无头绪,要拿人也没处找去,你先替我寻几个好身手,我这铺子也确实少个男人支撑。”
  小武子听她说完这话,不由息了声响,偷偷打量了她两眼,默默点头应了。
  夏颜办完这件事,犹觉不放心,回到街面上,拜访了几家相邻的店铺,一一询问情况,正从对门的茶叶铺出来,就瞧见早先使了银子的小乞儿在门口候着。此时大门紧闭,他不得进去,只抻着头望门缝里巴望。
  “你把消息带来了?”夏颜立在他身后,突然出声问道,直吓得他一个激灵坐到地上。
  待小乞儿认清了人,大口喘气儿道:“东家娘子何苦作弄我?我今儿可是替你跑断了腿呢。”
  夏颜知他是来邀功,又赏了几个大子儿出去,指了指旁边的酒楼道:“若是你回的明白,我请你吃油泼鸡。”
  小乞儿馋地直咽唾沫,急急说道:“这几个泼猴,最后入了城西桂花巷,清水脊两头翘起的那家。”
  夏颜猛然瞪大了双眼,吃惊道:“果真是桂花巷?”
  “再不能够骗您!他家的小门楼上砌的是花草砖,我来回瞅了十多遍,准没错儿!”
  夏颜捏紧了双手,陷入苦恼之中。若是这一家的话,眼下可不能报官抓人。
  这是方岱川的外室家,而目前,她正在同方家商谈的几项生意,若是谈拢了,自家的资产能跃上两个台阶。
  可夏颜始终想不明白方家姨娘为何会突然发难,先前她倒是来定过几件衣裳,后因广阳王妃的急召而往后推迟了,夏颜能想到的唯一缘由便是这个,可她早先就派人去打了招呼,方家也犯不着为这等小事难为人。
  这件事少不得要自己出面弄清楚了,她回到空间里,熬夜把方姨娘的几件华服收了尾,又郑重写了全红帖,注明过午前去拜访,托人一早便送了过去。
  拖了大半个时辰,送帖的伙计大汗淋漓跑回来,望着夏颜连连摇头道:“让我在外头立了半个时辰,连杯热水都无,他家门子才懒洋洋出来回说奶奶不见客。”
  这就是明摆着甩脸子了?夏颜不禁也动了怒,这个姨奶奶不过是草莽出生,在方岱川面前有些体面,就敢这样轻狂?可又不禁让她深思,这究竟是姨娘自己的意思,还是方家的授意?
  夏颜聚精会神思考着,眼下还是要弄清方岱川是何意,还有自家究竟为何会与人交恶。
  夏颜趴在交叠的手臂上,额前的碎发垂下,贴在白嫩嫩的脸上。何漾轻轻走进店内,盯着她的侧影静静看了片刻,垂下眼走至近前,屈指敲了敲柜台面。
  夏颜回过神,睁大了双眼愣愣望着他,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听闻你这儿出了乱子?”他环顾四周,见了墙上几只斑驳的脚印,皱眉道,“为何不来报官?”
  “不过是些小岔子,我应付得来,不必劳烦大人忧心。”夏颜木然答道,她此时望着何漾的脸,心中还有隐隐抽痛之感,只有说着冷冰冰的话,才能真切提醒着她今时不同往日了,何漾是危险的漩涡,她必须时刻和他划清界限。
  何漾眼神微闪,一双黑眸深深望着她,近乎无声说道:“我们一定要这般生分?”
  “我不再是何家女儿,也不会是何家儿媳,不然你觉着我们该如何自处?互不往来,难道不是最好的法子?”夏颜咬了咬唇,颇为疲惫道。
  话音未落,就见小武子带着个壮汉入了店内,见了他二人这情状,便目视斜方瓮声瓮气道:“我带了人来替你看店,你要怎么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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