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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懂事起,李不凡便知道自己的爸爸是机长,他一直引以为傲,也知道在这座村子里爸爸是不折不扣的大名人,每回有人碰到他的爸爸就会对他称讚一番。
  大部分时间他是不在家的,但是只要遇上学校活动或是节日,他就会尽可能地挪开班机,回家与他们团聚。
  他一直都知道在爸爸心里,他与妈妈是第一,其次才是飞机,一家三口住在一块,那段完整的日子,真的很幸福。
  后来转瞬经歷飞机失事、爸爸失踪、死亡证明⋯⋯这些事情接踵而来,家里一夕变质。
  李不凡永远记得那日下课,回到家里时,家里涌满了人,每个人的脸色都很差,当时他走进去,妈妈一下将他揽入怀中,力道很大,在他耳边簌簌哭泣,他当时还恍惚着,直到抬首看见爸爸的照片被掛在墙上,他才懵懵懂懂的反应过来。
  爸爸死了。
  留在村内的日子成了他最甜也是最苦的日子,他的所有成就之前,思想都是在那里建构起来的。
  李有凡出现那天,李不凡成功考进了美术班。
  他在这方面有天份,是天生的艺术家,可能这方面的人内心多半都更乌托邦一些,作画的时候,李不凡通常下笔不疑,常常手先动了,脑子才跟上。
  那年才十六岁,升中学,他几乎没有办法接受自己的身体出现另外一个人。
  他曾经试图泯灭那个自己创造出来的人格,想要制止他的出现,但是他发现,无论他用上多少方法,他的脑袋还是会莫名空了一段时间的记忆,身体会多上很多感受,而那些,全都不源自他。
  这种感觉使他后怕,像一隻了无生机的动物,在死前待宰的那种垂死心态,再拼命挣扎,不过费力罢了。
  后来他渐渐意识到,这个人格没办法轻易被自己毁灭,但是他却可以与他在潜意识中对话,那时候起,他才知道自己的第二人格,名叫李有凡。
  就这么与他共处至今,李不凡习惯了,也习惯看淡,只要自己不动心,身体就不会有多馀的变化及感受。
  所以他知道,除了自己,李有凡也喜欢上了倪无恙。
  因为当他主宰身体的时候,他能明显感受到自己对倪无恙的思念更甚,更近乎执着,那些爱不尽于己,更多于他。
  他笑了笑,果然是很像。
  进了房,一切还与走时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虽然李有凡年年代他回来,可他却不曾在这间房里动过什么,更没有留下什么痕跡,就好像短暂留过。
  像旅人。
  仍是一屋子的画稿,李不凡浅拂过一次,没有落灰。
  既陌生、又熟悉。
  「李不凡,你出来!快出来!」
  门板忽然被敲了个响劲,他放下手里的稿件,转身去开门。门才打开,一个不明物就往他身上砸,他往来物瞧了瞧,又噙眸回望。
  「你又开始做模特了?」
  李母指着地板上那箱杂志,浑身尽是怒意,眼眶气的微微发红。「我告诉你几遍了,不要做模特,为什么你总是不听?你们老是不听我的,是不是非要把我气出病来才肯顺着我?」
  李不凡淡淡地看着地板那箱包裹,久久没挪眼。
  「为什么你不能和我去做个拉幕的就好,这么做你很开心吗?你很想红吗?」
  李母拾起箱子内其中一本杂志,翻到有李不凡的那一页,把那一整页都给撕下来,然后拎在他的面前。
  「你就这么想要出名?好让全世界知道你是谁,知道你就是十五年前那个,被乱流捲到异地死亡的那个机师的儿子!是不是!这样你甘愿!」
  「我没有⋯⋯」
  「你没有?你是忘了那几年我们被找麻烦的日子了。」李母冽嘴大大的笑了,笑得眼眶又凝起水光,「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你们都忘得一乾二净,只有我活该记得。」
  李不凡心脏像被藤条缠上,勒得死紧,过不了鲜血,每一分呼吸都感到窒息。
  「妈,我没有⋯⋯我做这个只是单纯⋯⋯」
  「单纯什么?你说你只是单纯?」
  李母把手里那张有李不凡的纸在他面前撕得烂碎,然后再一本一本找着有他的地方。
  李不凡没有去看,只是看向窗外。
  皎洁月光,折着万物的光,送到了他视线所及之处,他好想拥有,可是却阻在脚下。
  撕累了,李不凡发现身下人抱着身体,头埋在膝间里头,一点一点小小声的啜泣。他很难不想,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加剧她的伤心。
  没辙,李不凡还是蹲下身,将自己母亲懒入怀里,像走入爸爸灵堂那天,她拥着自己的样子。
  「妈,你还想待在这里吗?」
  候鸟到季势必南飞,那些的南来北往都是为了生存。
  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这个世界一直是这样的,物尽天则,只要不够强,这个炎凉的大千世界就会一举将之吞没,一物灭一物,没例外。
  「如果你不——」
  「我想。」
  李不凡身子一怔,片刻前的思绪顿时凝滞。腰上被攥得越来越紧,像拧着他的心,越来越用力。
  「我想留在这里,一辈子。」
  那时好像有把利器,把他绑在心上的那根气球线给斩断,气球肆无忌惮地飞,上头写的字亦越发模糊。
  也许他不是候鸟,无需迁徙,他最该做的,是留守原地。
  从哪来的,在哪待着。
  他其实不介意回不去那座大城市,只是他心里介意一个人,他害怕那个人会为他哭,因为见不到他而哭。
  「小凡,不要再走了,留下来好不好,不要再丢我一个人了⋯⋯」
  李不凡想起那个人,心脏就像被东西来回碾压数来回,呼吸不得,心痛更甚。
  吞了一口沫子,难忍腔内苦涩。他望着窗外的天空,眼眶渐渐发酸,最终哑着声答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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