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节

  老人说道,“我救了一辈子的人,第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救人,医者能治病救人,却医不了心救不了自己。”
  吕昀咬紧牙,别过头,是啊,救人却救了这样忘恩负义的人。
  “我在整理医案,只感觉到后脑一疼……如果不是感觉到不对,我避开了些,恐怕当场就死了。”老人说道,“也可能是那个人,用的力气不够大。我晕迷的时候,隐隐听见那些人要斩草除根。”
  唐明远的脚步很稳,神色也变得平静,可是这样的唐明远,让吕昀都觉得有些心惊胆战的。
  老人的声音有些幽幽的,“所以我醒来就开始装疯装傻。”他不能死,他的师弟还在等他,他没能把药炉带回去给师父,他不能死也不敢死。
  唐明远说道,“师伯,我……”
  老人说道,“把我放下吧。”他感觉到已经走出了院子,清新干净的空气竟让他有些不习惯。
  唐明远脚步停了下来,老人平静地说道,“我要死了,你把我的骨灰和师弟埋在一起,再帮我到你师祖的墓前磕三个头,说不孝徒弟……傅弦对不起师父的教导。”
  吕昀一脸惊讶看着唐明远和老人,却发现唐明远没有丝毫的吃惊,像是早就发现了这点,老人说道,“你来摸摸我的脉。”说着先把头上的衣服去掉,真的很刺眼,“你叫我一声师伯,我却没能教你什么,所谓阴阳者,去者为阴……肝至悬绝急,十八日死……若其本元败,真脏脉现而无胃气,可决其死期,此为绝脉。”
  唐明远跪在老人的身边,依言摸着老人的脉,听着他的话,其实他见过绝脉,在师父死前,也是让他摸过脉搏的,当天晚上师父就没有了。
  老人神色平静,哪怕一身的泥泞也能看出其中隐藏的风骨,吕昀闭了闭眼,让开了位置,到略远一些的地方,把最后的时间留给这个才见面两人。
  唐明远说道,“是。”
  老人反而露出笑容说道,“你师父最喜欢吃酥糖和蜜桔,以后上坟的时候,记得多带点来。”
  唐明远从不知道师父喜欢吃酥糖,他甚至没有见过师父吃这些,在他的记忆里,师父并不喜欢吃甜的,其实是因为给他酥糖和蜜桔的人,所以才会喜欢吧。
  老人问道,“是有人告诉你我在这里?”
  “不是,我偶然发现了师伯的药箱。”唐明远说道,“然后查到了柳树村。”
  老人挺了许久才缓缓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了,和我说说你师父的事情吧。”
  唐明远嗯了一声,“师父一直在当游医,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过多停留,他一直在寻找什么……我本来以为师父是在找师门丢失的药炉和双针,可是……”老人的神色越发的安详,唐明远的声音却有些说不下去了,他低着头,泪水一滴滴落在了地上,“可是……我知道我错了,如今我替他找到了,我会把您带回去的,师伯……一路走好。”
  最后四个字,说的很轻。
  唐明远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只剩下未干的泪痕,他的心揪着疼。
  师叔口中惊采绝艳的人,师父等了找了一辈子的人。
  师父,师伯不是不想回去找你,而是回不去。
  师父,你终于等到了……
  第73章
  警察来的时候, 唐明远静静地站在晒谷场, 师伯的尸体已经被他放在了车内, 被衣服盖着。
  先过来的是县里的民警,看着他们全副武装的模样,唐明远可不信他们不知道柳树村的情况, 不过是管不了也不敢管罢了, 如果不是唐明远先一步把人都给弄晕, 顾忌着不能伤人的话,怕是吕昀他们几个也不可能一点伤都不受。
  民警们看着地上晕倒还都被绑起来的人, 都愣了愣然后看向还站着的几个人,局长是知道这些人关系的,他们是直接接到了上面的电话才过来的, 别说他们了就是从上面人的口气可以听说, 这些人谁都得罪不起。
  唐明远没有和这些民警交流,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和任何人交流。
  吕昀上前和人沟通, 然后留了两个下帮着民警收拾这些人,又或者说是确定柳树村所有人不会被轻易释放,这才和唐明远说道, “我们先回银城吧?”
  唐明远点了下头, 扫了一眼至今没有醒来的村民, 这才上了车,他坐在后排,让师伯的头枕着自己的腿,吕昀坐在副驾驶位上, 而另一个人开车,三个人都格外的沉默。
  吕昀问道,“要回别墅吗?”
  “不。”唐明远心中疯了一样想要见楚瑾,却不能见,“去殡仪馆。”
  吕昀不再问,唐明远把殡仪馆的地址转给了吕昀,这是在等警察过来的时候,他让张强订的,甚至一应东西都提前准备了。
  别墅中,楚瑾坐在沙发上缓缓吐出一口气,张强已经把东西联系好送过去了,从厨房端了碗梨汤过来给楚瑾,示意另一个人直接去厨房盛,问道,“要不要给小唐留点饭?他们应该半夜回来。”
  “不用了。”楚瑾缓缓叹了口气,“他们今晚不会回来。”不仅是今晚,恐怕明天回来也很晚了,唐明远要把师伯的尸体收拾好了,他只会带着骨灰回来,因为怕他看见了伤心。
  张强说道,“那我去搭把手?”
  楚瑾说道,“他现在既然不想见我们,就不要强迫他了。”说着端着梨汤喝了起来,他总不能再病了,让唐明远更加担心难受。
  到殡仪馆的时候,已是半夜了,如果不是张强砸的钱多,殡仪馆的人也不会等到现在,唐明远说道,“吕哥,你们找家酒店先休息一晚上,明天再来接我。”
  吕昀也没有拒绝,他知道此时唐明远更想一个人待着,说道,“好。”
  等吕昀他们两个走了,唐明远让殡仪馆的人把提前准备的东西都摆了出来,又让人送了不少水,这才看向安静躺在床上的师伯,殡仪馆里面的温度较低,工作人员送了件长袖的外套给唐明远,唐明远道谢后就穿上了,然后把袖子挽了上去,一点点给师伯打理着遗容。
  唐明远让人买回来的是真丝的唐装,因为师伯太瘦衣服换上后有些空荡荡的,把脸擦干净头发修剪整齐后,从五官可以看出师伯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
  把人搭理妥当后,唐明远就坐在床边,缓缓说起了和唐山之间的事情,“我是师父捡到的……”
  天刚亮,吕昀就过来了,看着开门的唐明远,吕昀总觉得唐明远好像变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毕竟两个人才刚认识没多久,如果不是吕昀观察仔细又敏感的话,连这点都发现不了,不过……说不定唐明远只是刚见了长辈的死亡,还是那么的……所以性子上难免有些不同。
  就像是楚瑾所想的那样,唐明远在傍晚的时候才回到别墅,他怀里抱着师伯的骨灰,明显是洗了澡换了一身衣服,神色平静可是楚瑾却看出了唐明远隐藏的恨意和痛苦。
  楚瑾抿了下唇,从唐明远怀里接过师伯的骨灰盒,并没有说什么逝者已逝,生者节哀这样的话,那样的话太过空洞,唐明远的眼中满是血丝,他亲了亲唐明远的眼角,“我们会帮师伯报仇的。”
  跟在后面的吕昀两人摸了摸鼻子只当做没有听见,就像是他们一起假装忘记了在警察没有来之前,他们几个帮唐明远一起给柳树村所有男人喂了药的事情。
  唐明远闭了闭眼睛,说道,“好。”
  楚瑾一手抱着骨灰盒,一手去牵唐明远的手,两个人往楼上走去,张强这才说道,“谢谢两位了,请进,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你们可以吃完饭好好休息下。”
  吕昀点了点头说道,“小唐从昨天都没有吃饭了。”
  张强说道,“老板心里有数。”
  吕昀这才不再说什么,他想起来看过的资料,唐明远和楚瑾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说是爱人倒更像是彼此的半身。
  上了楼后,楚瑾把骨灰盒放好,说道,“你休息下,我去给你放水,你好好泡个澡。”
  唐明远恩了一声,他在给师伯捡完骨灰后,就先到酒店洗了澡,又用自制的消毒液清理了下,这才回来的,要不刚才他也不会和楚瑾手牵手。
  楚瑾进卫生间准备洗澡水,唐明远就跟了过去靠在门框上,也不说话静静地看着楚瑾。
  真好,他们没有彼此错过,也永远不会错过。
  楚瑾调好了水温,就走了过来并没有安慰他,而是搂着唐明远,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此时的唐明远就像是受尽委屈终于见到可以依靠的人一样,再也忍不住落了泪,楚瑾紧抿着唇,他知道自家小远一直是个重情的人,珍惜每一个家人,这个家人并不是血缘关系上的,而是他认可的家人。
  这样的家人太少了,少到除了彼此外,活着的只剩下程老一人,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师伯,转眼间却失去了。昨晚张强给吕昀打电话的时候,楚瑾就在旁边,电话里吕昀把大致情况都说了,哪怕素未蒙面,楚瑾在知道师伯死的时候,都有一种酸涩和痛苦,更何况唐明远呢?
  最痛的并不是没有得到过,而是刚刚得到转眼间却失去,还是这样惨痛的方式。
  唐明远下巴压在楚瑾的肩膀上,只是静静的流泪,“小瑾,我们绝对不要分开。”
  “好。”楚瑾说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唐明远听见楚瑾的回答,这才闭上了眼睛,许久才松开了楚瑾,亲了亲楚瑾的双眼,可能楚瑾都没有察觉,他的眼角是湿着的。
  楚瑾说道,“你先洗澡,我去给你端杯水。”
  唐明远应了一声,等楚瑾出去后,就脱了衣服冲了下才进了浴缸,楚瑾端了水过来,递给了唐明远,唐明远接过喝了起来,他确实是渴了,从看到师伯的死后,他几乎滴水未沾。
  等唐明远喝完水,楚瑾把杯子放到一边也脱了衣服进了浴缸,别墅的浴缸很大,两个成年男人在里面也丝毫不会觉的拥挤,两个人的皮肤相贴,带着别样的暖意,唐明远把楚瑾搂着怀里,说道,“师伯是顺着药炉的线索找到了柳树村……”
  楚瑾静静的听着,心中把大致情况总结了一下,师伯救了人找到了药炉,提出要买香炉,柳树村的人可能提了个比较高的价钱,师伯没有防备一口答应了下来,所以那些人见财起意,根本不管师伯是不是刚救了他们的人,就杀人夺财。
  唐明远说道,“我怀疑他们留着师伯,不仅仅因为师伯装疯卖傻这点,也可能……有更大的利益,师伯没有说,恐怕是不想提太多柳树村的事情,我不信他们那些人会良心发现。”
  如果良心发现,怎么会那样对待师伯。
  “不过是有利可图。”楚瑾冷声说道,“师伯身上除了药箱和本身的钱财以外,最值钱的就是那身医术,难道他们想要学那身医术?你不是说师伯装傻的时候一直背医经的内容吗?”
  唐明远同意楚瑾说的有利可图,却不觉得他们是想学医术,“那些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远见,如果真的有点脑子,就不会做出那些事情。”
  楚瑾点了点头,哪怕是在温水中他的手也有些凉,更凉的是心,那些人为了钱就做出连畜生都不如的事情。
  唐明远深吸了口气说道,“可能是……药方。”
  楚瑾一时没有明白,唐明远抿了抿唇,“那样的情况,必须让这些人知道自己的价值是长远的,而且一个疯子傻子也带来不来威胁,哪怕是被人发现了,村里的人也完全可以脱身,所以肯定有什么让他们心动的利益还是很直接的。”
  不过具体是什么,唐明远心中只是隐约有些怀疑,楚瑾想了下说道,“会不会是当时有人阻止了?柳树村的人,不说懂些医术的人,起码会接生或者说是懂一些接生的人是有的,所以那个人……”
  “女人的地位很低。”唐明远不是没有想过,“我把柳树村放在祠堂里的家谱挨张照下来了,柳树村不可能只有村里那么些人,那些青壮年……我不信他们不知情!他们都是帮凶。”
  楚瑾凑过去亲了亲唐明远的唇,说道,“交给我,我会找到所有人,让他们全部都付出代价。”
  唐明远嗯了一声,“吕哥留了人在那里,总能让那些村民开口的,到时候就知道原因了,只是师叔那边……”
  楚瑾问道,“你准备实话实说吗?”
  “不。”唐明远微微垂眸,“我会告诉师叔,只是找到了师伯的坟,师伯……恐怕也不想让人知道那些事情。”
  第74章
  唐明远晚上是在房间吃的饭, 简单的清汤面, 倒不是楚瑾不想让唐明远吃点好的, 而是现在的唐明远实在没什么胃口,晚上睡觉的时候紧紧搂着楚瑾。
  楚瑾醒来的时候,就发现唐明远正盯着他, 在意识清醒前, 就先露出了一个笑容, 声音有些含糊,“看什么?”
  唐明远握着楚瑾的手指, 放在唇边吻了吻说道,“不知道,就想看着你。”
  楚瑾打了个哈欠, 这才清醒了, “怎么没去锻炼?”
  “不想动。”唐明远觉得浑身懒洋洋的,只想静静地看着自家的小瑾。
  楚瑾坐起身, 光着脚下地拉开了窗帘,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因为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 唐明远倒是没有阻止, 也下了床从后面搂着楚瑾的腰, 楚瑾往后靠在唐明远的身上,问道,“赌石大会最后一天,要去看看吗?”
  唐明远微微垂眸说道, “好。”他知道楚瑾想让自己出门散散心。
  虽然准备出门,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动,而是静静地看着窗外,吕昀他们几个正在院子里练拳对打,看了一会两个人就去洗漱放水了,等收拾好下楼的时候,张强订的早饭已经被送来了。
  唐明远把出门的事情说了下,吕昀咽下嘴里的蒸饺说道,“行,我今天跟你们出去,他们几个要继续盯着柳树村的事情。”
  “好的。”唐明远给楚瑾剥了颗水煮蛋,掰开放到他的小米粥里面,“不光已经抓到的人,还有在外打工的那些人。”
  楚瑾用勺子把鸡蛋黄弄碎,头也没有抬说道,“提供消息的人可以给奖金,这些钱都由我出。”
  吕昀说道,“行。”
  楚瑾看向吕昀说道,“我知道,除了官方的悬赏还有私人的悬赏,不过我们一向奉公守法,没有门路……”
  吕昀摸了摸鼻子,他们虽然是军方的人,可是也经常和灰色地带的人打交道,门路什么自然是有的,可是被这样直接说出来就有人尴尬了,不过他也知道了唐明远和楚瑾的态度,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楚瑾这才不再说什么,唐明远给他夹了点小菜,“那些人罪有应得不是吗?我师伯不是第一个受害者,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受害者,既然我们有能力为什么不让他们为自己做错的事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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