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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枝藏骄 第44节

  转念又想到景阑离开时的模样,春耕节想必她自己去便行了。
  左右她从来都是一个人的,本就无需人陪。
  她一个人也很好。
  乐得自在。
  马车徐徐前行,不过片刻公主府已近在眼前。
  乔绾正准备下车,便听见外面一阵疾驰的马蹄声,紧接着马夫急匆匆地勒紧了缰绳:“吁——”
  饶是如此,马车还是重重摇晃了下。
  乔绾愠恼地拧眉,推开车门便要质问何人竟敢惊扰自己,却在看清外面的人时微讶。
  景阑脸色难看地驾马停在前方,身上艳绯色的袍服甚是张扬,没头没尾地扔下一句:“初二巳时。”
  乔绾困惑,不耐:“什么?”
  景阑静了一瞬,自牙缝中挤出一句:“休要再迟到,小爷最不喜等人。”
  语毕不等回应,便已扬鞭驾马而去。
  乔绾皱着眉道了句“莫名其妙”便要下车,却在落地瞬间想到了什么。
  他说的莫不是春耕出游一事?
  *
  高邮城郊,一处幄帐内。
  慕迟坐在案几后,看着这几日陵京传来的书信。
  烛火摇曳,晕黄色的光芒若明若暗地映着他的眉眼,衬出几分妖鬼的惊艳。
  然而片刻后,慕迟便烦躁地将书信扔到桌上,浑身涌起一股股难以克制的寒意。
  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精致袖珍的玉瓷瓶上。
  玉瓷瓶有三个,慕迟默了一会儿,拿过其中一个,嗅着淡淡的清香。
  白玉膏的香气。
  慕迟顿歇几息,恍惚中,似乎感觉到温热的指尖沿着自己的伤痕涂抹着。
  那只手仿佛永远都不会冷。
  永远炙热。
  像一根翎羽,轻易惹得这具死尸一样的躯体生出丝丝缕缕的酥麻。
  慕迟攥了攥拳,以食指中指蘸了些许药膏,涂抹在手臂上的伤疤处。
  冰冷的指尖和同样冰冷的肌肤相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觉。
  没有那股酥麻,反而心口处像是陡然塌陷出一个巨大的缺口,空荡荡的,他却满心茫然地不知该如何填充。
  “公子。”幄帐外,司礼的声音悄然传来。
  慕迟猛地反应过来,眉头紧锁地将瓷瓶扔到一旁,拿过绢帕嫌厌地擦拭着指尖黏腻的药膏。
  司礼走了进来,垂首汇报:“公子,还有三日便能到雁鸣山一带,过几日便是黎国的春耕日,到时守卫松懈,我们便可借势翻过雁鸣山。”
  雁鸣山。
  慕迟神色微顿,良久才淡淡地“嗯”了一声。
  司礼又汇报了些要事,方才转身离去,未等走出幄帐,身后陡然传来一声迟疑的:“春耕日?”
  司礼不解地回身,解释道:“便是二月初二,黎国天暖,春耕日便有农户开始耕种,也有不少公子小姐在这日踏青游玩……”
  慕迟的神色古怪了些:“也会放纸鸢?”
  司礼不明所以地点头:“二月春风,也是放纸鸢的好时节。”
  慕迟抿紧了唇,再未言语,司礼见状,飞快地看了眼案几上的几瓶白玉膏,想到前几日公子奇怪地将白玉膏拿回去再没归还的打算,又想到自己那个大胆的猜测,不敢作声,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慕迟仍静坐在原处,怔忡出神。
  “陵京的春来得早,过些时日我们去放纸鸢!”
  恍惚中,好像听见了一抹雀跃的声音。
  慕迟的眉心紧皱,不过无关紧要的人说的一番更无关紧要的话而已。
  他这般想着,逼着自己拿起书信继续翻阅,袖口中却有什么随着他的动作往下坠了坠,
  慕迟垂眸,只看见烧焦的笏板一角露了出来,而他的指尖,还残留着当初自火中取笏板时的疤痕。
  莫名其妙的举动,还有莫名其妙的他。
  慕迟的唇不悦地紧抿着,良久轻轻地捻了捻指尖。
  过段时日,她从小到大生长的陵京将会由他掀起大乱。
  那么此刻,予她些好处也无甚所谓吧。
  更何况,本就是她邀他前往。
  作者有话说:
  抱歉,今天三次元有聚会,肝不到放风筝了t_t
  第28章 、纸鸢
  二月初二这日, 天色久违的晴朗。
  乔绾昨日将部分银票换成了真金白银,藏在了府中的地窖中,又清点了一番自己的衣裳首饰, 着实忙了一整日。
  后果便是初二这日巳时,她仍赖在床榻上。
  直到倚翠来报,景少将军说公主若再不出门便闯进来了, 这才勉强起榻换了衣裳绾了发髻, 慢慢悠悠地朝府外走, 看见外面等着的马车,及前面骑着红鬃马的景阑, 懒洋洋地道了句:“景少将军,早啊。”
  景阑等了近一个时辰,心中窝着一团火,闻言抬头却不觉一顿。
  今日的乔绾未施粉黛,就这样素着一张小脸众星拱月般地走了出来, 满头青丝编成缕缕发辫,以金丝冠束起, 坠下一道辫发,一袭章丹色胡服, 披着件火红的薄披风, 更是显出几分飒爽俏丽,手中提着镶着红宝石的马鞭, 正大摇大摆地看着他。
  景阑转过头轻哼一声:“长乐公主可还知道现下是什么时辰?”
  乔绾一扬眉:“景少将军不想等便离开啊。”
  景阑滞了滞, 瞪了她一眼驾马行到最前方,不再理她。
  乔绾见他吃瘪, 心情顷刻愉悦了几分, 招摇着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朝着城郊处行去, 春耕日,即便这几日坊间传闻陵京可能要出乱子,今日的街市两旁却照旧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
  陵京就像是整个大黎最后的遮羞布,遮羞布下是早已溃烂腐败的伤口,可表象仍繁华如梦。
  乔绾不觉看向最前方的景阑,绯色的衣袍在风里飞扬,高束的墨发中那枚红玉珠子若隐若现。
  景家知道如今的大黎早已病入膏肓吗?又会如何抉择?
  马车最终停在了城郊的一处原野上,远处能望见三两农户正在农耕,以及不少孩童奔走笑闹。
  乔绾的纸鸢是一只极大的鷞鸠,鷞鸠青蓝相间,一副振翅冲天的模样。
  景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他本以为以她的性子,纸鸢不是艳丽如火的凤鸟,也该是招摇明艳的孔雀,未曾想竟是鷞鸠,还如此粗陋。
  “愣着干嘛?给本公主拿着啊!”乔绾将手中的纸鸢塞给他,自己抓着线轴,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模样,“你的轻功不会是摆设吧?”
  景阑看着手中的线轴,低哼:“小爷的轻功是给你玩这个的?”
  话虽这样说,他却还是接过了纸鸢,嫌弃地看着简陋的鷞鸠:“好玩的这般多,真不知你为何单要玩纸鸢。”
  乔绾许是没有听见,只拿着线轴朝前跑去,耳畔风声呼啸而过,仍带着初春的寒,她的脸颊却涨得通红,身后的披风在风中飞舞。
  景阑看着她熟练的动作,不觉朝前跟了几步,手中硕大的鷞鸠纸鸢借着春风,晃晃悠悠地飞了起来,而后越来越高、越来越高……
  有一瞬间,竟像极了自由翱翔在天空的真正的苍鹰。
  乔绾的脚步逐渐停下,抬头看着飘在风中的纸鸢。
  方才景阑的话,她其实听见了。
  为什么爱玩纸鸢呢?
  大抵是幼时,母亲总爱在四四方方的宫殿院墙里,借着不大的风放纸鸢,等到纸鸢飞到最高处,再将线扯断,直到那只“大鷞鸠”消失不见……
  母亲也是死在这样的春里。
  她对幼时的记忆并不算太多,可纸鸢却始终记得。
  蓦地,她的鷞鸠纸鸢旁边突然多了一个极大的银红色金鱼,鱼尾翩跹如凤,在朗空下划出一道艳丽的线。
  乔绾扭头看去,景阑手中拉着线轴对她挑眉一笑:“乔绾,我的纸鸢比你的高!”
  乔绾看向空中,那条金鱼的尾巴果真正压着自己的鷞鸠耀武扬威。
  乔绾狠狠地瞪了一眼景阑,不服输地继续放线。
  景阑哼笑一声,同样将丝线放开。
  直至最后,乔绾的丝线更长,鷞鸠晃晃悠悠地压在了金鱼的上方。
  她得意地看了景阑一眼。
  景阑看着她飞扬的神采,顿了下,跃起飞上了不远处的树枝上。
  金鱼再一次颤颤巍巍地反超过去。
  乔绾:“……”
  沉默片刻,她抬头怒视着景阑的方向,下瞬一提裙摆,满眼愠色地朝他奔去:“景阑!”
  “乔绾,技不如人当甘拜下风,你怎的还输不起……”
  明媚的春色中,男子一身张扬的绯色在前面笑得恣意,后方,女子的小脸涨红着追赶着,披风在枯野绽放一抹红。
  她的涂抹着嫣红蔻丹的左手中,还紧紧抓着纸鸢的丝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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