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节

  “当时,我正在心理学院教室里,接到刑队长电话,说江柳出现,并且上了我所在的教学楼,我挂断电话时,楼外就有人跳下,那是一个男生,联想到之前的案件,我恐怕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很快,又有人跳楼,我冲上天台时,正好看见许豪真坐在天台边缘。”
  林辰言简意赅,同江潮简述了事情经过。
  虽然他说得简短,可江潮觉得浑身鸡皮疙瘩哦都要冒出来:“你刚说,许豪真从你面前跳下去的?”
  “是。”
  “那……那他们最后有说什么吗?”
  “她还同我说了一句话。”
  “她说了什么?”
  “她说,师兄,真的再见啦,你要加油噢。”
  林辰语调很平,他声音又有些冷,完全是在陈述当时听到的话。
  江潮瞪大眼,毛骨悚然:“这不是有病吗,自杀前还让你加油,让你加什么油?”
  “我不清楚。”林辰脑海里,满是女生在生命最后时的笑靥。
  该怎么说呢,许豪真当时很清醒,她非常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并且,她是发自内心地愉悦着,仿佛只要从楼上跳下,便能得到生命与灵魂的升华。
  “我靠……”江潮揉着胳膊,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学校是被下了降头吗,一个两个都自杀,这都死了六个了!”
  “不是降头,我恐怕,许豪真的死,是她蓄谋已久,在她跳楼前两小时,我还与她见过一面,那时候,她就特意对我说了再见……”
  “那你怎么……”江潮听到这话,想开口,却被刑从连看了一眼,他刚要出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我怎么就没看出,许豪真有自杀倾向是吗?”林辰目淡淡望向刑从连。
  “其实这个案子,还有个问题。”刑从连忍不住出声,打断了林辰,并且不给林辰任何说出接下来那些话的机会,他说:“刚才广场上聚的人实在太多了,学生会的干事在组织寻找江柳的活动,老江知道,我们并没有委托学生会发动师生寻找江柳,连江柳失踪的消息,都只是在小范围内传播,为什么会那么巧,那三个孩子,会选择在人流最密集场所,在那个时间点自杀?”
  林辰抬头,望着刑从连,久久无言。
  远处花坛上,女生们依旧在抽泣,满地的寻人启事,仿佛是最无声的嘲讽。
  林辰弯下腰,捡起落在脚边的一张,照片上的江柳,同许豪真笑得一般灿烂。
  他终于看向江潮,点点头,说:“还是我来吧。”
  刑从连心下微怔。
  方才的信息量实在太大,江潮只觉得大脑已经当即,他木纳地点了点头,就看见林辰回过身,向花坛边的女生走去。
  “我……我真的记不得了。”女生断断续续的哭音随风传来,“求求你别问我了好吗?”
  林辰走到女生面前,蹲下身,目光与她齐平。
  未等周围人反应过来,他的手,已经轻轻抚上的女生眼帘,他声音很轻,很沉静,却带着抚慰创伤的温柔,他说:“我不需要你回答问题,请你闭上眼睛,跟我做三次深呼吸,然后睁开眼,可以吗?”
  女生抽噎了一下,尔后点了点头。
  “一,吸气……”
  “二、呼气……”
  “三、请睁眼。”
  林辰的手,从女生眼前移开。
  女生睁开眼,面前多了一根手指,那根手指很细很洁白,然后,她听见面前有人说:“请看着我的手指,目光向右。”
  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可女生却忍不住盯住那根手指,很听话地看向右边,然后,她的目光再次根随那根手指,缓缓移向了左边。
  江潮踮着脚,望着蹲在地上缓缓移动手指的林辰,使劲拽着刑从连,悄声问道:“这是在干嘛?”
  “你不是让他问话吗,大概是种让人平静下来的手法?”刑从连的声音中,有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冷意。
  时间大约持续了半分钟,四周变得雅雀无声。
  林辰缓缓移动的手指,终于停下。
  “如果你觉得好点了,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可以的话,请点一点头。”他说。
  女生竟奇异地平静下来,她吸了两下鼻子,原本反抗的情绪,也消失了大半。
  “你……你问吧。”
  江潮看在眼里,很激动地扒拉着刑从连:“好像催眠啊,这太神奇了。”
  “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分发传单,是谁让你们来的?”
  林辰话音未落,旁边坐着的另一位女生,却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是……是许学姐让我们这么做的,她说,她说……”
  一旁的女警赶忙递纸巾过去,林辰却不说话,只是安静地望着自己面前的那位女生。
  “许学姐?”
  “许……学姐说……江柳不见了,恐怕凶多吉少,我们作为她的同学,能帮一点是一点……”
  “许学姐,是许豪真吗?”
  女生点了点头,眼眶里再次溢满泪水:“许学姐是不是故意把我们骗来,让我们看她自杀的?”
  望着眼前痛苦的女孩,林辰没有回答,他缓缓站起身,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然后翻开了女生的手掌心,写下一串数字。
  “这是学校心理咨询中心的援助电话,你一定要去寻找专业人士的帮助。”
  他说着,一并看向花坛上的女警:“等会,请务必送她们去见心理医生。”
  ———
  喧闹过后,便是寂静,直至死寂。
  广场上的人越来越少,林辰并没有再多说什么,趁江潮主持工作的间隙,刑从连带他悄悄离开了广场。
  正是上课时间,学校里没有什么学生,一切都显得太过静谧。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了又走到了大湖边上。
  天光灿烂,整片湖面都亮过了头,以至于有诡异的迷蒙光晕,轻轻飘荡在湖面上。
  榕树依旧枝繁叶茂,树下,是许多纪念的花环,甚至还有学生自发点上的蜡烛,蜡烛还未烧尽,烛光仍在轻轻摇曳。
  刑从连拍了拍林辰的肩,竟有些语塞。
  从刚才林辰对警员说完那句话后,他就再没有开过口。
  对于十八九岁的大学生来说,亲眼目睹有人自杀,大约是她们人生中所经历的,最残酷的事情。
  那么林辰呢,他的师妹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跳下,他却没有将人救下,任何正常人,都会自责都会难过。
  其实刑从连刚才分明感觉到,林辰并不想去询问那份口供,因为他自己也很混乱,他并没有准备好,但在江潮请求下,他却迅速收拾好心情,甚至到最后,都不忘提醒那些孩子,要去看心理医生。
  这也真是太他妈敬业了。
  望着眼前人略显单薄的背影,刑从连没由来地,觉得烦躁起来。
  肩头的力量越来越重,林辰回过神来,见刑从连眉头紧蹙,想起方才刑从连刻意打断的他与江潮的谈话,他还是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悲春伤秋,但就算是普通的心理咨询师,看不出病人有自杀倾向,也算是失职,又何况是我?”
  刑从连收回手,很认真地反问:“你没有发现,你有个很严重的问题,你是不是一直觉得,自己是万能的?”
  觉得自己理应对所有人负责,认为没有挽救生命,就是自己的失职,这真是很可笑了。
  “我很清楚,我不神仙,我不可能救下所有人,我也没有圣父心态,不会把一切错误都归结到自己身上。”林辰的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或许从前有,但真的经历一些事情以后,就会发现,人的能力总归是所限,办不到就是办不到。”
  “那你为什么认为还认为是自己失职,退一万步说,这根本就不是我们的案子,跟你的职责,没有半点关系!”
  “我只是在就事论事……”
  “你在钻牛角尖。”
  刑从连话音未落,却感觉腰间一紧,林辰忽然转身,抱住他。
  拥抱时间很短,林辰的双臂环过他腰间,然后脑袋在他肩膀上靠一靠,在他反应过来之前,林辰便退开了,可呼吸间,却犹有属于心理学家的清冽的气息,虽然时间很短,但那分明又是非常真诚的一个拥抱。
  林辰说:“谢谢。”
  刑从连愣了愣,妈的,这到底是谁在安慰谁?
  “换个角度想,连我都没有看出许豪真有自杀倾向,这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毕竟是林辰,在如何不动声色扯开话题,实在很有一手。刑从连已经不记得自己刚才想说什么,他的注意力迅速从刚才那个拥抱上转移开,只觉得这句话,真是自负到了极点,可由林辰说来,又让人觉得很理所应当。
  “我也觉得,这不是你的失误,或许,这些孩子跳楼自杀,但那与传统意义上的自杀,并不相同?”
  许豪真安排同学分发寻找江柳的传单,故意让人群聚集,她对林辰说再见,然后才跳下,光从这几个小细节来看,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蓄谋已久可以概括的,因此,这当然不是普通意义上那些因负性情绪而导致的绝望自杀。
  如果排除掉这项以后,剩下的自杀动机,就变得有些可怕了。
  “当然不同,这根本,就像是按剧本演绎的自杀事件。”
  林辰蹲下身,抚摸着面前松软的泥土,昨日清晨,三位学生的尸体,在湖边被接连发现,而在一天之后,又有三名学生,从教学楼上相继跳下。
  一具、两具、三具尸体。
  一人、两人、三人跳楼。
  从惊吓变为惊恐再从惊恐转为毛骨悚然,任何旁观者的心情,都好像是坐上过山车,一波三折后,他们将体会到冲向地狱般的极致恐惧。
  这两个片段中的起承转合都太过精妙,这这实在太像是有人编好剧本,然后按场演绎的故事。
  四下皆寂。
  刑从连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林辰的推论太过大胆,可正因有大胆,有可怕地合理着。
  或许是因为太安静,一阵手机铃声,打破了周遭的寂静。
  刑从连接通电话,王朝跳跃的声音传来:“老大老大,你是不是在永川大学,刚学校里是不是有人跳楼了?”
  少年的声音,带着少见的颤抖。
  “你怎么知道?”
  林辰刷地站起,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刑从连很快意识到这里的问题。
  王朝现在应该在酒店独自工作,他和林辰也都还来得及告诉王朝新发生的跳楼案件,那么,王朝是怎么知道?
  “我……我好像找到他们的直播网站了……”
  少年恐惧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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