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节

  腊月里天寒地冻, 裹着棉袄, 脸上也被凉风嗖嗖吹得有些泛红。她走得有些急,到风口时,忍不住掩面打了个喷嚏。音歌取了手中的围巾给她。方才就让她披上的, 她着急出门,说带上热。眼下,她走得急微微出了些汗,若是再灌了些风进去,怕是要染风寒的。
  孟云卿有些歉意接过,也不推辞。
  往脖子上一搭, 绕了两圈,确实才暖和了许多。
  她素来怕冷,只是从前在定安侯府养了一身肉,才经风寒了些。如今瘦了这一两月,即便按周潇潇说得食补之法,气血无损,也觉得不像早前那般御寒了。
  她忽然有些怀念早前养出的那些肉肉了。
  等到忠孝居,果然看见段岩侯在门口。
  两月余不见,段岩看见她,也一脸喜色:“许久不见,小姐好。”
  孟云卿也笑嘻嘻点头:“他同爷爷都在屋里吗?”
  段岩应是,孟云卿便拎了裙摆进去。
  段岩同福伯是父子,段岩同福伯父子二人也分开两月有余了,就留在苑外说话。
  音歌看了看,也跟着孟云卿进屋去。
  外阁间内置了两口青铜做的暖炉,暖炉里燃了上好的银碳,热气源源不断地涌入外阁间内,很是暖和。
  “爷爷。”孟云卿唤了声,取下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和厚厚的披风,递给音歌。
  只剩一张笑脸,似是被方才的风吹得通红一般。
  老爷子端坐在外阁间主位上,面前一袭华服锦袍就将好背对着她,似是方才正在同老爷子说话。许是听到她的声音,才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来。
  孟云卿屏住呼吸。
  见他转身,想不移目,又觉目光无所适从,不知应当放到何处。
  隐在袖间的手微微攥紧,连带着呼吸都迟了一拍,才又抬眸看他。
  他也刚好转眸,恰好四目相视。
  两人眸间都微微滞了滞,须臾,又各自低头笑了笑。
  笑意里含着几分微妙。
  音歌轻咳两声:“我去沏茶。”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笑容满面:“都别站着了,来爷爷这边坐下再说。”
  最终,还是老爷子解的围。
  两人就上前,在老爷子主位前的一左一右的位置落座。
  段旻轩方才就在同老爷子说起燕韩之行,虽然被小许打断,眼下则又继续。孟云卿也不出声,一边安静得听着,一边偷偷打量他。
  说是偷偷打量,便是一会儿看看爷爷,一会儿看看他。
  但看他的时候看得仔细,时间却不敢太长;看爷爷的时候,心猿意马,却时间很长。
  许是路上急行军磨人,总觉得他脸上的轮廓都深了,虽然五官还是如往常一般精致绝伦,却总觉带了几分疲惫之意,眼窝有些微微陷了进去。
  但疲态虽是疲态,同爷爷说话时,精神却是很好。
  他的声音惯来好听,亦如眼下。
  他走得这两月,她时常想起,尤其记得潆绕在耳畔时,仿佛丝丝都能融化进心里,漾起层层涟漪。
  ……
  “云卿丫头……”直至老爷子又唤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爷爷叫我?”
  方才神游太虚去了,语气里就有些愧疚之意。
  “爷爷问,你怎么脸红成这样,是不是屋里的碳燃得太暖,让音歌去一些?”老爷子是见她脸色通红,以为她热着了,才想着问她要不要去些碳。
  孟云卿就有些怔。
  继而摇头,“没有,爷爷,方才在外面吹风吹得。”
  外面风凉,吹得脸色都红了,她是这般解释的。
  老爷子没有再问,对面的段旻轩也没有开口,只是看了看她,眼角噙着笑意。
  他再同老爷子说话,她就不敢走神了。
  认真听着,有时说到定安侯府,她也接话。只是听段旻轩提起外祖母身体康健,摸牌也很有精神,她才跟着笑起来。段旻轩又提起他再燕韩京中待了十余日,局势有些微妙。
  入冬以来,燕韩平帝就大病不起,朝政一直交由太子把持。
  但太子之前分明已经失了宠信,东山动乱一事处理得不妥,又险些被罢黜。
  朝中都觉得三皇子有戏了,这时候,平帝却突然病了,只能太子监国。
  这时间来得将好有些微妙,不好言明。
  总觉得有黑手在背后推波助澜。
  太子和三皇子的皇位之争,越渐白日化,朝中也分为两派,针锋相对。眼下定安侯和定安侯世子都周旋其中,不想府内受牵涉。因着他身份尴尬,定安侯府也不让他多逗留,让他早些回苍月再说。
  孟云卿心中就有些紧。
  “那舅舅……”她也不知如何问。
  段旻轩就道:“依我看,定安侯这端倒没有太多问题,定安侯府一直置身事外,并非这两日的事情,无论太子和三皇子哪边上位,都不会动定安侯府的利益,反而要借定安侯府稳定朝中局势。定安侯向来看得明白,才会让我尽快离京。如今定安侯府同宣平侯府沾亲,考虑同苍月的这层关系,更不会有人贸然动定安侯府。舅舅这端,你大可放心。”
  孟云卿也跟着点头。
  末了,段旻轩才说到平阳王府。
  孟云卿也才想起,商君和与赵世杰。
  商君和算是老爷子的半个孙女养大的,如果燕韩国中局势动荡,老爷子心头定然是系着商君和的。
  按照老爷子的性子,若是燕韩国中不安全,许是要遣人去将他们夫妇两人接回来的。
  段旻轩就道:“早前平帝为了制衡各方势力,召了赵世杰和君和到京中,一住就是一年多,平阳王府在西南边界实则是个空壳。几月前,蛮族和驻军起了冲突,原本以为是小摩擦,用不了月余就可以平息,没想到因着君和他们夫妇两人不在西南,蛮族趁火打劫,抢占了不少领地,平帝暗暗吃了哑巴亏。十月的时候,蛮族攻城略地,越战越勇,平帝又病倒,太子监国,就让君和他们二人回了西南,眼下正在西南平乱,不在京中。”
  还有这样的事,孟云卿只觉惊心动魄。
  不想老爷子却开口:“回西南就好,这乱也不着急平定,远离京中就是。无论将来谁上位,这西南都得依仗他们夫妇两人,君和是聪明,知晓这场仗要打得久些。”
  段旻轩就笑:“我听世杰说起过,他当年擒过三次蛮族首领,蛮族首领同他歃血为盟,只要他镇守西南一日,便秋毫无犯。如今又忽然进犯西南边界,岂不是出尔反尔?”
  西南蛮族虽未开化,却最讲天地道义。
  段旻轩继续:“依我看,这西南动乱也是世杰见到京中局势,提前安排好的。西南动乱,他同君和才可名正言顺回平阳王府。”
  孟云卿却道:“那平阳王不怕太子只放他回西南,却将平阳王妃扣在京中?”
  放赵世杰回西南镇守,留商君和在京中做人质,岂不更好?
  闻言,老爷子和段旻轩都笑了起来。
  孟云卿不明所以。
  段旻轩又道:“京中局势已经不明了,太子肯放世杰,就是想卖平阳王府一个人情,笼络他和君和,在和老三的皇位之争中,多一个有力支持者。他如此做,世杰会感恩戴德,至少老三那里会始终忌惮着。若是再扣了君和在京中,这人情就算白做了,若是老三再费些心思将君和送出京中,届时于太子而言,人也白放了,人情也拱手让给了老三,人财两空。”
  孟云卿也才跟着点头,这些朝廷之事果然从纸上得来终觉浅,她读得再多,也不如他同爷爷见得多。
  总归,商君和这端没事,爷爷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落地了。
  至于婚期,段旻轩就道,定安侯也觉得明年春天好。
  后年春天,燕韩国内的局势便稳定了,只有益处没有害处。
  老夫人的意思也是放在三月,说二月和三月都同云卿的八字合,二月才出孝期,燕韩向来看得重,就放三月。
  老爷子也点头,看了看云卿,又道:“你二人也许久没见了,去说说话吧,别在这里陪我这个老头子了。我一会儿唤了卿和来,教他扎马步。”
  卿和?段旻轩拢了拢眉头。
  孟云卿便起身:“卿和的事,我稍后同你说。”
  (第二更体己)
  从忠孝居到霁风苑一路,孟云卿便同段旻轩说起许卿和的事情来。
  从七月许卿和给她写信,说要认真念书子承父业,说到沈琳和许镜尘带许卿和来京中做客时去看了白芷书院,再说到许卿和半夜来让她帮忙,说想留在京中考白芷书院。
  前因后果都说得清清楚楚。
  再有就是,爷爷觉得许卿和年纪不大,说话头头是道,同段旻轩小时候很像。
  爱屋及乌,爷爷便就很喜欢这个小鬼,小鬼说要读书,爷爷就一口答应下来,还请了白芷书院退下来的先生来府中给小鬼头补课。
  都是托了段旻轩的福。
  许是说得欢喜了,脚下路滑都没有留意,一个踉跄,幸亏身旁有人眼疾手快,将她拉住。
  她刚想道谢,他却干脆俯身,将她打横抱起。
  众目睽睽,行过的侍从和婢女都一面问候,一面偷笑。
  段旻轩就点头。
  她莫名看他,他笑了笑:“轻了不少。”
  是说她抱起来没有早前重了。
  孟云卿脸上浮出一抹绯红,不赶去看他,下意识又怕他手滑将她摔倒,便双手箍紧了他脖子后,看起来就如揽紧了他,贴在他胸前一般。
  这里离霁风苑还有一段路呢!
  他是准备这么一直抱着她,大张旗鼓,走去霁风苑吗?
  她又不好开口问。
  他不说话,她便也不说话。
  只是冬日里,他怀中真的很暖,竟比音歌先前给的围巾还要暖人心扉些,她索性也不拿这些费神了。他抱着她,她觉得暖暖的,又不必不费力走,就这么赖在他怀中也挺好。
  只要他不嫌重。
  她眯着眼睛偷偷笑了笑,而后,又问:“轻了不好吗?”
  他方才是说她轻了的。
  其实她是想问,她瘦下来好看吗?
  眼底碎盈芒芒看他,她是想着他说好看,这两月才一粒点心都未吃,每顿饭都只吃七分饱,才瘦下来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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