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

  姜采青心说,我是挺伤怀的来着,穿到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绫姨娘陪在旁边也说:“姨娘,奴婢不会说话,笨拙无用,倒是还能做几样点心,往后我每日做些点心送来,也好给您随时垫补。”
  周姨娘闻言,忙吩咐道:“正是如此。素绫,你跟绛绢两个,厨艺上最好,往后就放下别的事,专心过来伺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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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饭送来,果然十分精心,细细的白萝卜丝和粉丝,底汤香香浓浓,入口就知道是火候足够的大骨汤,白瓷碟子里四样面食,姜采青一样样尝过去,裹着葱花鸡丝的荞麦卷,发面花饼,还有荤素两样小巧的包子。
  既然让她吃,那就好好地吃吧。姜采青如今想得十分明白,她怀孕这事如果是真的,那就绝对不能亏待自己,如果是假的——那就更不能亏待自己了。
  可惜是晚饭,又怕吃得撑了。姜采青踏踏实实把一碗汤全都喝了,每样面食也都吃了一些,觉着已经很饱了才搁下筷子。花罗端了茶来给她漱口,柳妈妈就去收拾碗筷。
  “赵二家的算是尽心,我回头替您夸她。”柳妈妈边收拾边说,“您看这剩下的,撤回厨房去还是怎弄?”
  姜采青一时没明白。她从小被教育“粒粒皆辛苦”,这剩下的面食每碟里都还有几块,都好好的,不撤回厨房难道就扔了?柳妈妈看她不解的表情,知道她可能没意会。柳妈妈琢磨,这新来的姨娘毕竟是贫家出身,没过过富贵日子的,免不了许多地方不懂,常跟她问这问那的,索性就直白说了吧!
  “撤回厨房,便交给厨房料理。或者您也可以赏了谁的。”
  哦!姜采青顿悟。她心里暗暗一笑,随口说道:“这些小事不用问我,往后你和花罗两人处理就行了。”
  柳妈妈要的就是这句话,忙应了一声“是”,转身把碗碟端了出去。主子的吃食本来就精细,内宅里贴身丫鬟倒还常有口福,像她这样粗使的婆子原平日哪能吃到?并且因为丧期守孝,这家里上上下下都是清粥斋饭,已经好些日子没见荤腥了。
  闻着那包子的肉香味儿,柳妈妈口水都忍不住了,见天黑没人,一出门就偷偷往嘴里塞了一个,一边鼓着嘴大嚼,一边想着好歹给花罗留点儿,好堵了那丫头的嘴。一个肉包子下肚,柳妈妈满足地咂咂嘴,又塞了一个荞麦卷。
  “柳妈妈,姜姨娘用过饭了?”
  柳妈妈本来端着托盘往下人住的后罩房走的,猛听到人声,吓得一噎,忙用力吞下嘴里的荞麦卷,拍着胸脯转过身来,赔笑道:“哎呦,是翠绮姐姐呀,吓我一跳。”
  “我好好说话,你吓得什么。柳妈妈,你去禀姜姨娘一声,三爷和六爷请她去前院,有事见她。”
  “噢,知道了,就去,就去。”
  柳妈妈看着翠绮走了,忙又回去。屋里姜采青正在围着小桌子转圈散步,柳妈妈悄悄把托盘放下,过去福身说道:“刚才翠绮来说,两位公子爷请您去前院说话。”
  姜采青心说,她也才吃了晚饭,听着前院人声喧哗,回头宴应该还没结束呢,就问柳妈妈:“你何时跟三爷说我要见他的?
  “老奴不曾去禀报,您不是吩咐明日再说吗。这倒巧了,我还以为,您又打发花罗去了的呢。”
  “是只叫了我,还是各位姨娘都叫了去?”
  “这老奴就不知了,倒没看见翠绮姐姐往别的屋去,估摸只叫了您的。”
  真巧,这是想一块去了?姜采青略一沉吟,便叫花罗拿了灯笼带路。
  第8章 算计
  姜采青出了后院的垂花门,便隐约听到外头人声嘈杂,知道是外院搭的祭棚,正在吃回头宴。所谓回头宴,顾名思义,便是专门招待下葬后从墓地回来本家近房亲戚。
  姜采青被翠绮殷勤地迎到了偏厅,偏厅里烛火明亮,裴家兄弟正坐在厅里说话。
  前院各处屋檐下都挂着灯笼,这偏厅各门敞开,门外石阶下皆有家仆守着,姜采青一路过去,不难看到厅里的人,外头却听不到他们说的什么。她心里不禁暗暗感叹,裴三和裴六这样安排的确有心,大晚上在这儿见她,既显得光明坦荡,免得落人口舌,却又保证了谈话的隐秘。
  “不必拘礼,坐吧。”
  姜采青见礼之后,去下首坐了。翠绮上了茶,便退了出去,厅中就只有裴家兄弟和她三人了。姜采青心中暗忖,裴三这番安排,必然有要紧话说,索性就端端正正坐在那儿,低眉垂目,且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你是濮州人氏吧,人地生疏,到这里可还适应?”
  “禀三爷,来了这些时日,还算适应。”
  “如今表兄表嫂已经安葬,我兄弟二人明日就动身回去了。临行前叫了你来,想看看你还有什么需要。”
  “禀三爷……没有。”姜采青一咬牙,你大晚上独独叫了我来,就为说这个?
  “三哥,她看来真的懵懂不知,不然早该来问了。你绕的什么弯子,总归要说给她的。”裴六哂笑一声,盯着垂头端坐的姜采青,却总觉得这女子被他兄弟二人单独叫来,也太自若了些,竟没有一丝怯懦不安。
  裴三也在暗暗观察眼前的女子,瘦弱娇小,身量完全还没长开,进来之后就一直低垂着头,看起来倒也没什么不同之处。他轻咳一声,平缓说道:
  “姜氏,你是否知道,你并未真的怀孕。”
  姜采青坐那儿没动,心里把眼前这位爷祖宗八代问候了一遍,才慢慢抬起头问道:“既然是假的,三爷意欲何为?又为何到今日才告知我实情?”
  裴三和裴六对视一眼,对她这样的反应实在有些惊讶,他们之前特意选了这回头宴之时,并让外头伺候的家仆退开远些,就是怕这女子乍听之下,震惊喊叫之类的,没料到她竟这般镇定从容,看来,竟是早就心中有数了?
  “这件事,实在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裴三微微一叹,起身踱了几步,在姜采青对面几步站住。既然她如此反应,他若不加以解释,似乎有些不该了。
  “原因有三:一来,那些张姓族人着实可恨,跟表兄家也只是远支。家母素来憎恶不说,表兄多年没有子息,若是愿意过继入嗣,早该有考虑的,也不会等到如今了。二来,表兄表嫂突然过世,即便过继一个嗣子,张家也名存实无,白白把家业拱手送了人,却叫家中众多妾室、奴仆没了依靠。张家的家奴,大都是曾祖留下的,在张家几代人了,实不忍叫他们再任人转卖,失散流离。”
  “其三,说来惭愧,家母对娘家绝了后嗣的事情耿耿于怀,一听到表兄过世,就病倒在床了,整日的心酸落泪。为了让家母安心,我也只好想了这无奈的法子。”
  “所谓一举三得,三爷真是好算计。”姜采青语气一转,“三爷还没说呢,这事毕竟跟我直接相关,难道不应该让我事先知情,为何把我也蒙在鼓里?就不担心我有个什么差错,坏了三爷的事?”
  “先让你知情,怕也不见得妥当。”裴三道。他之前怎么会想到跟一个哭哭啼啼、寻死上吊的无知小女子商议谋划?反倒要煞费一番口舌,他平素做事习惯吩咐了就是,先不让她知道,说不定才更方便行事。
  “你能有什么差错?”裴六饶有兴致地问道。
  “比如,若是我跟官人并无逾越,坚决不信呢?再比如,若是我这几日正好来了葵水,岂不要遭?”
  她这话一说出口,裴三便握拳轻咳一声,面色尴尬,而裴六则有些惊奇地看着她,失笑说道:“你这小女子,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姜采青心里暗暗翻起了白眼,什么不能往外说?葵水吗?当真是迂腐的古人。
  “时宗玉自然会有所防备。”裴三整了整面色答道。
  时宗玉?哦,自然就是给她诊脉的时郎中了,果然都是一丘之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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