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节

  姜采青本就对时宗玉把茵陈送给她事有些不解,这会子便格外留意些,这二人一问一答,竟听不太明白了。姜采青不自觉地看向裴六,恰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却见裴六只微微一笑,也不知笑的什么。
  “若说茵陈在我身边这么久了,当真是要多谢时郎中。”等茵陈退下后,姜采青便跟时宗玉提起话茬儿,心说你俩打的什么哑谜?莫名其妙把你看重的丫鬟送给我一二年了,总该给我个说辞吧?
  富贵人家送个丫鬟什么的,也实在常有的事,然而就比如芳草和芳蕊吧,张氏当初送给她的两个小丫鬟,当初是嫌她身边伺候的人少,人送来了,身契也一并送到的。而这个茵陈,时宗玉当初只说她粗通医理,留她伺候姜采青,别的什么也没说,实在有些叫人不明白。也因此,姜采青对茵陈这个丫鬟,总有些不好多使唤的感觉,不像是自家下人,便只叫她平日照顾壮小子,调理饮食,旁的活儿一般也不使唤她。
  她这么一提,时宗玉当着裴家兄弟的面,便开口道:“青娘子客气,茵陈能留在你身边服侍,是她的福气才对。她既然跟了青娘子,往后便是你的丫鬟,她在你身边比跟着我更合适她。只是眼下这丫头的身契在我母亲手中,可能要等些时日,还请青娘子看在相识份上,留她庇佑一二。。”
  这唱的是哪一出?姜采青听着,竟有些“托付”的味道了,她不由得又看向裴六,见他仍旧一副漫不经心的笑意,便笑道:“多谢时郎中,这丫头我用的也顺心,那可就不还了。”
  第77章 惊.变
  姜采青对茵陈的事情总有些好奇,女人的直觉很准的,那时宗玉和茵陈,怕不是单纯的主仆,总让她想到许多小台言的狗血情节,丫鬟和公子什么的,可这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告诉她,丫鬟嫁给公子那种情节,基本上不可能在现实中发生,那种等级身份的差别,在这社会中无法逾越的,便是丫鬟运气好嫁给了公子,顶多也只能做个卑微的贱妾,一辈子摆脱不了“婢妾”的名头。
  估计裴六是知道些内情的,然而裴三和时宗玉同样在座,姜采青也没机会问他。一直等到午饭后裴家兄弟动身返回沂州,姜采青送到外院影壁,瞅着裴三和时宗玉走在前头,觑了个空档,姜采青低声问了裴六一句:
  “六爷,这个时宗玉到底要做什么?”
  “这丫鬟从小伺候他,有些喜爱吧。我只听说她在时家受了苛待,时宗玉大约是因为护不了她周全,当日才假托是你需要一个懂医理的丫鬟,开口要了茵陈服侍的,时家那些人,自然不敢驳裴家的脸面。至于时宗玉托付给你,一来他信你,而来怕也是他的私心,在你身边总不至叫她有什么骚扰。”裴六说着叹息道,“这时宗玉也是太过拘泥软弱了。”
  明白了,试想她一个“寡妇”,张家除了吃奶的壮小子,连个正经男主人都没有,茵陈跟着她可不就安全无虞了么。
  姜采青自己脑补了一番,时宗玉大约是喜欢上了自己的丫鬟,却因为家里的阻力,什么也给不了她,索性想个法子将她送到自己身边来,希望她能安生度日。这么一想,姜采青觉着这主仆两个很叫人同情的,从此便有意高看那茵陈一眼,冲着时宗玉的交情和用心,也该对她格外关照些吧。
  裴家兄弟这一趟来,也没多做停留,之后便许久不曾来过。姜采青隐隐觉得那两位爷十分忙碌,也不知忙些什么,裴家大爷病故之后,裴三正经担起了嫡长子的责任重担,裴六还是老样子,打着纨绔浪荡的旗号,经常出门远游,也怪不得王兆总说他结交遍天下。
  王兆娶了翠绮之后,仍旧留在张家,王兆在姜采青眼中就是个笑面狐狸,也有忠心,能成事儿,渐渐就让他协助管起了庄子和铺子的事情,长兴则专心管着家宅一应琐事,又让耿江专管护院队伍。再加上菊姨娘和绫姨娘,花罗和翠绮,用姜采青自己的话说,就像开公司的,终于把中层管理系统配备齐全了,她自己也轻省了许多,陪儿子玩的时间也充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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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不到半年功夫,太平日子又过不安生了,好在这一次战乱只在登州以北,渐渐掌控了朝政全局的新皇大军压境,听说皇太子——也就是当日的定王世子亲自督军挂帅,倾尽能调动的兵力直逼北方边关,福王听说联合了北方的邻国部族一起对抗朝廷,一来二去打了三个多月吧,果不其然,以福王的惨败做了结局。
  百姓坊间各种说法,有说福王兵败身死的,也有说福王投敌逃亡北方异族的,直到朝廷颁布告示,才确定福王是死了,怎么死的却没说得太清楚。
  皇太子北方大捷,率领大军回朝的途中路过沂州停留,忽然就发难,兵马围了裴府,先是把裴家两房的老爷给扣了,即刻以“附逆”的罪名下狱,裴家一下子成了福王余党,随即皇太子便下令查抄裴府。
  姜采青得知这消息的时候,惊得差点丢了手中的茶盏。
  “三爷和六爷他们呢?”
  “裴府被朝廷的几千兵马围了,府中上下几百口子,男子都被押在沂州大狱了,三爷也在那儿。因为沂州大狱关不了那么多人,女眷被分头关押在府中几处。听说当时六爷外出游历,不在府中,侥幸躲了过去,如今也不知身在何处。”
  带回消息的正是王兆。他如今被姜采青差遣去管理布帛铺的棉布生意,便时常来往沂州,这震惊的变故出来后,惊呆整个沂州城,布帛铺最先听到了消息,王兆便快马回来报信了。
  “娘子,这可怎么弄?”花罗慌忙问道。
  姜采青双眉轻蹇,努力稳下心神,一时也没了主意。你说她一个小女子,穿越前是个刚毕业的普通大学生,正经班都没上过呢,穿越后便也胸无大志,只求衣食富足平安康泰,哪当得了这么大的事?
  姜采青也曾料想过新皇若胜了福王,腾出手来会猜忌对付裴家,毕竟皇太子和裴家算是交恶了的,可谁想到那位皇太子如此简单粗暴啊!
  “王兆,你这样……你先设法找到六爷,他总归是比我有法子的。”姜采青拧着眉,一边把眼下情况思虑一圈,一边吩咐王兆,“你和耿江即刻动身,带上几个可用的人手,尽快找到六爷,一来不能让他单枪匹马地再回沂州去,二来商量个法子解救裴老爷他们。”
  “属下这就动身。”王兆忙道,“只是……属下却有些担心,裴张两家是至近亲戚,那皇太子会不会再来找张家麻烦?”
  “这可不好说。”姜采青沉吟道,这日子忽上忽下,一惊一乍的,她真有些怕了,思索片刻说道,“眼下也只能观望了,实在不行,我便让她们先躲避一下,好歹比这里好些。如今也只能等再说吧,等找到了六爷,再商量个稳妥法子。”
  “也好。青娘子一向有见识,千万要做好防备,我和耿江要是都走了,家中若再有变故,娘子可就赤手空拳了。”
  “这倒不必担心,裴家被查抄也就才发生的事,裴家到底有些根基的,皇太子眼下忙着折腾裴家,一时半会怕也不会分心来找我们麻烦,再说我也不是死人,总归会想法子自保的,你尽管去,眼下找到六爷才要紧。”
  王兆和耿江稍稍收拾一番,便带了十几名护卫,立刻动身按所知的大致方向去寻找裴六,送走王兆他们,姜采青在屋里焦躁地转了几圈,一拍桌案决定:逃!
  不论那位皇太子会不会殃及张家,她眼前这一门妇孺,赌不起的,还是先想法子躲避才行。可往哪里逃呢?山林别院躲乱兵还行,如今皇太子整个控制了沂州,带着从北方边关得胜的几十万大军,若他真要找张家麻烦,就凭张家那些护卫,双拳难敌四手,山林别院能支撑多久?
  她自己人地不熟,少亲无友,张家也没有旁的可靠亲朋,就算有,这世道哪家敢伸援手……姜采青脑子里各种念头飞快闪过,一边分心叫花罗:
  “去叫菊姨娘和绫姨娘收拾细软,不紧要的东西尽量少带,叫沈奶娘去把壮哥儿换洗的衣裳包几件,多备些孩子的吃食。”
  先把儿子藏起来再说!
  菊姨娘是个警觉的,听了丫鬟传话随即就过来了,担忧地问道:“娘子,发生了什么事么?”
  “裴家出事了。”姜采青忙把沂州的变故简要说了一遍,菊姨娘惊得愣了半天,忙说道:“娘子可是要去别院避避?”
  “那边真要扯上张家,别院怕不行了,我一时也想不出能去哪里,你先收拾东西,容我再好生想想吧。”
  “娘子,奴婢倒有个想法……”菊姨娘迟疑道,“我们若躲去庵堂、寺庙,只说是来进香的,佛门净地,应该不会有人搜查吧?”
  “也不见得。”姜采青听着却心中一动,心中飞快构思一条逃亡路线,低声道:“我记得北山有个莲花庵,原先秋棠曾提到过的,是个不大的庵堂,离此可有百余里路,山谷环绕,十分僻静,你们不如就去那莲花庵,也别暴露身份,只说是逃避兵灾来的,多捐些香火钱,就在那庵中躲避一时,若是这边有什么变故,我必定叫人提前去通知你们,那里出了山区一路往西北,几百里就到了西北异族混居的地方,草原丰美天高地阔,你们就一直奔那边逃,朝廷再如何也不会追去异族地界的。”
  “我们?”菊姨娘听得满心惊疑,忙追问道:“娘子不是和我们一起走么?”
  “你和素绫,带上壮小子,叫人护送你们先走。”姜采青说道,“张家这么大一摊子,家奴仆役如今上百口子人,我眼下不能丢了就走,若朝廷当真祸及张家,我留下还能多争取些时间,再说张家这样的平头百姓,朝廷也未必有闲工夫理会,不牵扯我们自然是好的,我总得留下看看风头,或许也能为裴家尽一点力,若一个不对,我便立刻沿这路线去找你们会和。”
  “可是……娘子这样总归是危险。”菊姨娘犹豫道,“要走一起走,要逃我们一起逃,怎的能留娘子一人承担,奴婢陪着娘子留下。”
  “放心吧,我可不想让壮小子没了娘。”姜采青笑道,“绫姨娘是个老实没用的,你带着她和壮小子先走,让我没了后顾之忧,便是帮我最大的忙了。就算到时候朝廷来张家抄家抓人,我一个人要逃也比这样拖家带口的容易。壮小子就先交给你了,把沈奶娘带上,壮小子平日都是她照看。茵陈么……”
  说着,姜采青犹豫一下,还是决定道:“茵陈先跟我留下吧,她懂医理的,说不定用得到她。你把翠绮也带上,王兆自然不能先走,叫翠绮先走,他两个小夫小妻的,也好叫王兆解了后顾之忧。”
  菊姨娘思量半天,终究没有更好的安排,便在姜采青安抚下赶紧去收拾东西跑路。
  头天晚上一应准备妥当,第二日黎明时候,趁着天还没亮,十几个轻装快马的护卫,护着一辆轻便的乌棚青布马车从张家跨院驶出,车中除了菊姨娘、绫姨娘和翠绮,还有沈奶娘抱着的壮小子,小家伙刚从被窝里掏出来,裹着小被子,迷迷糊糊也没醒,睡得正香呢,姜采青也没舍得吵醒他,看着他睡梦中红嘟嘟的小胖脸,心里真是千般滋味。
  “十月怀胎”虽说是假,可这孩子她毕竟从出生养了快两年,一点一点看着他长这么大,每天“娘亲娘亲”的不离她左右,在她心里,这压根就是她的孩子,如今这一分开,还真是各种不舍。
  也不知哪天再能见着,再或者,还能不能再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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