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明理
诸位大人闻言纷纷讶然。
李同文有些看不过道,“便是宋大人外甥又如何?宋大人会是那种假公济私之辈么?周大人你也忒小人了些。”
周大人听他说自己小人也不生气,仍坚持己见,“我丝毫没质疑过宋大人的秉性,只是觉得如此避嫌要好些。”
眼见他们为了自己是否顶替读卷官一事快争起来,宋贤起身拱手道,“诸位大人的好意宋某心领了,只是周大人所言也不错,我外甥既是贡士之一,身为舅舅的我也当避嫌。”
李同文嘴里仍想说什么却被王拱一个眼神阻住了。
周大人起身朝宋贤徐徐行了一礼,“还是宋大人明理。”
“你什么意思?你意思便是我不讲道理了是吧?”李同文是个直性子,暴脾气,幸亏他儿子李书不似他这般,多少圆滑些。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同僚,有话好好说嘛。”徐大人怕他俩吵起来影响隔壁的考生,于是假意支开话题道,“周大人,既然宋大人避嫌,我看,不若由你顶上吧。”
周大人没答应,也没拒绝。
“劳烦周大人跑个腿,去文华殿那边说一声。”徐大人是怕周大人再呆在这会跟李同文吵起来。
周大人明白他的意思,当下哼笑几声便出去了。
他前脚方才,李同文后脚便气咧咧道,“好个阴险的周玄,我算是知道他为什么百般阻止了,你们可记得前段时间摄政王府举办的百花宴,他女儿周钰不是跟宋大人外甥发生了些不愉快……”
周钰正是周玄之女。
那些争执矛盾宋贤一概不知,也不想去知,他打断李同文的话道,“李大人的好意宋某心领了,清者自清,我亦不会替自己辩驳,此事既已下了定论便按下不要再提。”
再提也只是徒费心劳。
李同文知道他不与人争的性子,虽还是有些替他不平,到底没再言语了。
之后,周大人去文化殿回来,屋子里静寂如斯,竟再没一人讲话。
*
殿试时间一日为限。
又因下雨,天色乌沉,竟分不清黑夜白日。
孟宛清从进来打过几声喷嚏后,后来到底好些了,殿内乌泱泱的坐了数千人,谁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儿,或伏案疾笔,或冥思苦想,少数几个面色惶惶只顾着发呆纸上一片空白。
“圣人于心之有主者,而决其心德之能全焉。”
历经了秋、春闱几番考试的孟宛清不觉间发觉试题的弊端,那就是仅局限于《四书》《五经》之中,从道德、文章上着笔,实在拘泥又难评轩轾。
科举至今沿袭数千年,来来回回考的就是这几样,形制苛刻,刁钻到极点。
她望着尚还空出的大半张白卷,不由深叹了一息。
若将来她入朝为官,定要好好上书改此陋弊。
心里正想着,旁边传来几道哭叫声,“大人,别将我拉出去,大人……”
只见几位监考官员肃目严声道,“考场岂是你鼾睡的床榻,心存不敬,考什么功名!”
那位考生哭嚎着被赶出了大殿。
其它考生见状心头一紧,忙打起精神生怕一不留神也跟刚才那位考生般睡着了。
可不是么,她们几乎一夜没睡在宫门外排队等着进来,打瞌睡也是正常。
孟宛清伸手探了探微有几分热的脑袋,忍住那昏沉的感觉,在纸上疾笔:
“夫志士仁人皆有心定主,而不惑于私者也。以是人而当死生之际,吾惟见其求无惭于心焉耳,而于吾身何恤乎?此夫子为天下之无志而不仁者慨也。故言此而示之。”
“故言此而示之。若曰:天下之事变无常,而生死之所系甚大。固有临难苟免,而求生以害仁者焉;亦有见危授命,而杀身以成仁者焉,此正是非之所由决,而恒情之所易惑者也。吾其有取于志士仁人乎!”
“……”
*
文华殿前殿即文华殿,南向,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明间开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次间、梢间均为槛窗,各开四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窗。
东西山墙各开一方窗。殿前出月台,有甬路直通文华门。
后殿曰主敬殿,规制与文华殿略似而进深稍浅。前后殿间以穿廊相连。东西配殿分别是本仁殿、集义殿。
沈如锡下轿时雨丝如雾,殿前的四季海棠和美人蕉在雨水灌注下,叶色更显碧绿,花瓣娇艳,芬芳吐蕊。
空气中,阵阵清香。
随行太监八宝撑着油纸伞站在他身边,“殿下,守卫的说娘娘在主敬殿。”
他口中娘娘指的自然是太后萧若秋。
沈如锡远远瞧了眼,接过八宝手中的油纸伞,“退下吧。”
“是。”
黑色皂靴踩在湿透的地,溅起珠水,他持伞向前,目不转睛,身上那件蓝色暗花缎常服袍在雨雾中更显靛蓝的色泽。
君子之泽,光风霁月。
宫里只要眼神没问题的宫女子,个个都知道诸位皇子中惟太子殿下有龙章之姿,他待人总是悦和,举止间仪态斯文风雅,没有二皇子身上那股咄咄逼人之态,也没有四皇子那和懒散之色,更不像五皇子那般沉默少语。
“娘娘,太子殿下来了。”看门的宫女通报了声,那声音便一声声的往里传去。
沈如锡便在那一声声的通报声中走了进去,手中油纸伞早有宫女接过,他轻拂衣袖,拎起衣摆抖了抖便走到萧若秋面前跪下,“孩儿参见母后。”
萧若秋手中正拿着半卷书,看的入神,听见他的声音也没移开视线,柔和应了声,“起来罢。”
旁边玉书早递上沏好的茶,碧螺春。
绿的通透,又清澈,香气悠长。
沈如锡端起茶盏,浅尝了口。
“听郑太傅说,你功课越发进益了。”萧若秋翻了一页,态度闲懒,养尊处优多年使得她从外形看上去倒像是沈如锡的长姐,不像母亲。
宫里的妃嫔是不需要像民间女子那般含辛茹苦的抚育孩子的。
这也导致了皇子成年后往往跟乳母的关系最密切,可自前朝出了皇子与乳母有私情一事后,待皇子七岁入学时乳母便被迫与皇子分开。
自此,多年亲密相依的情感再无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