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寒热
握着笔的手都在发抖,冻的发抖。
明明身上滚烫如火。
她知道自己定是进来前被雨淋的那会子受了风寒,加之殿内炭火足够,几近炎热,一冷一热间她自是受不住发了病。
“那位贡士没事吧?怎的脸这么白?”几位监考的官员瞧见有不对,纷纷从座位站起。
“大人,那位贡士说她考卷已经写完,想提前出去。”负责来回巡逻的侍卫上前汇报道。
什么?提前走?
那几个官员面面相觑,四下皆讶。
旁人巴不得能多拖一秒是一秒,这位倒是好,居然要提前走?
“离结束还有多久?”其中一位官员沉吟问。
侍卫看了眼香炉上的香,道,“还有半柱香的功夫。”
半柱香也就是……
孟宛清实在等不了了,有气无力挥着手,声轻不闻,“大……大人……我……我想出去。”
“你当真考虑清楚了?”那几位大人徐徐走到她面前,好声相劝,“是不是再检查检查,细看一遍。”
“我……”孟宛清说话间喉咙动了动,发出类似呕吐的声音,她是真受不住了,也不管那几位官员应允不应允起身便朝外头冲去。
“大胆!”侍卫们也跟着她追了出去。
“岂有此理,哪有这种事。”监考的官员之一怒目跟上,另几个则将她写好的卷子拿在手中细看,这一看,原本尚有的斥责顿时堵之于口了。
*
孟宛清冲出太和殿随便扶个柱子弯腰便吐,吐的那叫一个排山倒海。
身后追上的侍卫见状吓的倒是倒退了几步。
“你姓甚名谁,如此大胆,时辰还未到便提前离场,你……”监考大人才斥不到几句转眼看见个人,立刻拱手道,“宋大人。”
正是宋贤。
他见考试的时辰差不多快到了,未避免周大人等又有微辞,于是想先走,谁知才出来便看见孟宛清从太和殿冲出来,直将他惊的动魄惊心。
孟宛清尚在那儿吐,污秽沾了一身也不曾发觉,整个人软软抱着柱子随时都要倒下。
“这是怎么回事。”宋贤见状立即上前将她扶住,见她色白如纸,偏偏身体滚烫如火炉顿时明白了。
那位监考大人也在旁将方才的事告诉他了,“她既与大人相识,此事也就不追究了,只是她卷子虽写完却没检查,可她已经出来是万万不能再放她进去的。”
宋贤此刻心内五味陈杂,连声向他道谢过后又听道“呕”的一声。
孟宛清,又吐了。
*
似乎每次应试都会发生不好的事。
从白鹿书院到秋闱、春闱再到如今的殿试,步步走来,步步惊心。
孟宛清昏昏迷迷中只觉得耳边吵杂得很,往昔画面历历在目,就像有人在她耳边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
“老爷,这是怎么回事?”
这声音听着,为何如此熟悉?
她努力想睁开眼,奈何眼皮子沉得很,不听使唤,只能模糊看见一个圆润的妇人轮廓,那妇人似是很担心自己,寸步不离的紧跟着。
接着,便是纷沓的脚步声、开门声、交谈声。
“王太医,情况如何?”
“皮寒热者,不可附席,毛发焦,鼻槁腊。不得汗,取三阳之络,以补手太阴。”那位老者用枯哑的嗓音徐徐道,“肌寒热者,肌痛,毛发焦而唇槁腊。不得汗,取三阳于下,以去其血者,补足太阴,以出其汗。”
孟宛清患的是寒热之症,若是再晚一些便发展成疟疾了。
宋贤闻言,便是向来处变不惊的面色也微微变了变,旁边,宋夫人早就急的捂胸了,口中反复念叨着“佛主保佑”。
“取苏叶、香薷、木香、檀香、厚朴、枳壳、陈皮、桔梗、甘草、茯苓、木瓜、白扁豆、山楂、六神曲、麦芽、稻芽等煎服,每日三回,其中,枳壳、白扁豆、山楂、六神曲、麦芽、稻芽等须炒过方可入药。”
“是。”
“大多患此症之人,盖因体内寒气过多,待痊愈后首要注意的就是将她体内的寒气驱除。”
宋夫人听了王太医的话连忙上前,请教道,“王太医,那寒气该如何驱除呢?”
王太医将脉诊收进药箱,又将药箱递给随行的医童,这才对她道,“驱除寒气最简单的法子便是用热汤泡脚,或多吃一些生姜汤,将体内的寒气驱除出去,之后可以再慢慢的调理身体。”说完又嘱咐童子为她开几副驱寒的单子出来。
宋贤恭恭敬敬的将王太医送出门外,又将诊金奉上,“多谢王太医百忙之中抽空过来替我外甥看病……”
“宋大人哪里的话,你我相识多年,这点小事又算什么,诊金就更休提了……”
“……”
两人声音渐渐远去,屋内一时显的有些静寂。
宋夫人细细将孟宛清身上的被子掖实了,又嘱咐丫鬟仔细照看,“药煎好后跟我说,我亲自来喂。”
“是,夫人。”
“事到如今,她生病的事怕是孟府的人还不知情,也不知道当不当派个人过去通报一声……”宋夫人凝眉望着昏睡中的孟宛清,她两边脸颊红彤彤的跟石榴似的,额间却沁满密密麻麻的汗珠子,映着惨白的肤色,当真令人忧心。
正说话间,宋贤已经送完王太医回来了,他听闻宋夫人说要不要派人通知孟府后,当即否决了,“孟士宏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还不清楚么?他若真是个心疼孩子的会在洵儿那么小的时候将她一双姐弟送到那般偏僻穷陋的乡下么?”
这些事宋夫人都知道,她只是担心一样,“若孟府知道了,毕竟洵儿是孟府的人,咱们只是她舅舅舅母……”
她的担忧,宋贤明白,可他何时怕过孟士宏,“此事你不必担心,只需让底下人去孟府知会一声平日里伺候洵儿的丫鬟小厮,咱们府上虽不缺丫鬟,到底没有她自己身边的人伺候的妥帖。”
“老爷放心,方才,我已经吩咐下去了。”
“……”
后头的话,孟宛清渐渐听不清了。
她觉得混身难受的厉害,时热时冷,时痛时酸,脑子沉沉的,眼皮子也撑不开,可心窝窝却暖成了棉花似的,碰一下都软。
舅舅,舅母……
她多想张嘴喊一声,谢谢,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