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节

  两家各自回府不提。
  贺兰氏也不去管徐明兰,左右王氏已经生了提防之心,四房的人,还是等凉氏回来了自行管教吧。
  第二天贺兰氏独自带了徐明薇提了重礼上傅家登门,这次倒是不见傅恒,听王氏说,昨天一着家,便不知道又跑哪里玩去了。
  “多半是跟着他那几个朋友一起,宁伯府的二少爷,小郡王,还有个好像是叫秦简瑞的,见天的玩得不见人影,连书院都甚少去了。要不是课业上还过得去,早被他爹爹打断了腿。”
  贺兰氏一听便知这不过是王氏的谦词罢了,像傅家这样戎马起家的,子孙若是真的如此不肖,早被修理下去,当即赔笑道,“儿子不比女儿,整日窝在家中,才是荒废了。想必功课也是了得的,不然书院里先生怎肯轻易放过。”
  贺兰氏这番话算是说到了王氏的心坎上,自豪道,“倒也是,像我那铭哥儿就是太向着家了,见天的窝在院子里读书,也不见他学上他大哥哥半分。哎,真是冤孽,想让他安生些的偏偏在家待不住,太过安生的又赶不出门,哪里像你,生了一双好儿女,听恒哥儿说,你们家明柏读书读得甚好,明年就该下场了吧?”
  贺兰氏不知她为何忽然提起徐明柏,却也答道,“明年是到了下场的年纪,只不过他几个先生都觉得为着稳妥,还是再等上一年,心性再定些为好。”
  第一卷 身在异乡为异客 182
  王氏附和道,“如此也好,过了明年明柏也十五了吧,依稀记得比着我那恒哥儿是大了三个春秋,可说了哪家的女儿?”
  贺兰氏便将徐明柏与宁伯府小姐定亲的事情说了,叹道,“那孩子我也就她小时候见过几次,性子倒安静,就是这几年都没见宁伯府夫人带着出来见客,也不知道如何了。这祖上约定好的姻亲,亦是没得选,只盼明柏后年下场取了功名,等他们成了小家,夫妻和顺罢。”
  王氏一听来了精神,问道,“怎的中间还有这么一说?从来没听宁伯府夫人说起过?”
  贺兰氏笑道,“原是两家长辈的笑话之说,后头再提起便成了真,宁伯府夫人心里怎么想的亦是不清楚,这几年都没在节气上见过哩。”
  王氏也笑,叹道,“是了,那等冷清的雅人,说起这些俗务,才是怪异哩。”
  贺兰氏和王氏口中的宁伯府夫人,便是如今承爵的宁伯侯的正室,莫如是,前朝大学士之曾孙女,不同于徐家三房太太慕容氏的附庸风雅,莫氏乃是真真正正不食人间烟火的雅士。单那一手狂草,潇洒写意,外头千金难求,就被文人奉为无上墨宝。更遑论莫氏醉心还原了的古法制墨,以及做花红笺的本事。她难得请客下帖,发出的名帖都有人重金收藏,可若真有人将那名帖淘换了银子,下一次宁伯府杨柳居士的座上,便再也见不着这家人了。
  贺兰氏当初也是因着亲家母的显赫名声,才那样轻易地对这桩婚事点了头。现在想来,连那孩子的秉性都不甚清楚,徐明柏年纪越长,她便越发忧心,只怕娶来个不中用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珍娘也不必过忧了。府上小公子今年几何了?也同他兄长一起念书?”王氏问道。
  贺兰氏不疑有他,说道,“与你那铭哥儿同年,也是八岁哩,他大哥还奸滑些,小的这个又实诚得过头了。”
  王氏心想,实诚好啊,这样的做女婿,丈母娘才够放心哩。
  徐明薇和傅宁慧在一旁听得无聊,两人相看一眼,俱淘气地笑了下。一时便各自去缠了自家娘亲,才得了准许出来自己游玩。傅宁慧高兴地拉了徐明薇的手跑将出来,不想这还没到风华亭,便在半道上碰见了她大哥哥合着小郡王他们。
  小郡王与她并不陌生,当下笑着招呼了,“小不点,跑得这样急,后头有狗追着咬啊?”
  傅宁慧横他一眼,“你好生生地不在自己家里待着,在我家乱冲乱闯什么?”
  傅恒连忙上前打岔,他这个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见着小妹就跟斗鸡似的,小妹呢也是,和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偏偏一碰上小郡王就跟点了炮仗似的,两人不争个面红耳赤的决计不肯歇了。
  小郡王这时才瞧见傅宁慧身后站着的人儿,不想一时脚下不察,竟被个石籽儿给绊倒了,旁人看着倒像是他看徐明薇看迷了眼才摔的,顿时身前身后都哄笑声一片。
  “哎呦我的小祖宗,怎么走路都不长眼睛,这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呢,快快请起。”与他一起的显然一点都不惧怕他,便是跟着的奴仆,都是一俱笑闪了腰的模样,竟没一人过来搀扶。
  徐明薇心想,主子做到这份上,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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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郡王三两下从地上爬了起来,跟着的人才过来帮着拍了袍子上的灰,却又忍不住笑,帮着拍灰的手都是抖的。
  “起开,小爷自己打理。”小郡王恼羞成怒,那仆人才抖着肩膀退开了。
  “大哥,说了多少次了,别见天带了人在家里到处走,冲撞了女眷不妥当。”傅宁慧皱眉朝傅恒嗔道,不知怎么地,徐明薇觉得她这会儿才算是透了真切,平日里极少见着她有生气的时候,将心里的事儿都藏得极好。
  小郡王脸上神情一滞,带了几分不快,朝傅恒道,“既然府上不欢迎,那择日再聚吧。君宝,我们走。”
  被唤作君宝的男仆显然也没料到自家主子说翻脸就翻脸,错愕地看了一眼还来不及阻拦的傅恒,那边小郡王都已经快走出院子了,连忙一路小跑着跟上。
  傅宁慧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反应,愣在了原地。傅恒看她的模样,也不好说什么了,摇头道,“小妹,来者是客,小郡王脾气虽好,与你也熟,却不好这样打了人家的脸面,下次见着了,定要记着向他陪个不是。”
  傅宁慧并不做声。傅恒但看了一眼后头一脸莫名的徐明薇,心中不禁纳闷,怎地一个个见着她,都跟失了魂似的,不过是个小娃娃,怎值得如此?
  好好的聚会被自家小妹给搅和了,傅恒颇有些失意地往回走,徒留下站着发楞的傅宁慧和徐明薇。
  “走吧,他既然是知道你的,必定也知道你不是无心的。”徐明薇拉了拉傅宁慧的手,扭过头当作没看见她微红了的眼眶。
  这天傅家之行便是这样草草了结。回徐家的路上,贺兰氏见徐明薇有几分郁郁的样子,抱了她到膝上,问道,“怎地,和你宁慧姐姐闹别扭了?”
  徐明薇扭捏了下,试探道,“娘,是不是女子长大了都要成婚嫁人啊,想着觉得十分可怕哩。”
  贺兰氏不禁失笑,小孩子家家的,怎地忽然愁起嫁人了,一边手探到她衣服里头摸她的背,见没有汗湿了才安了心。
  徐明薇却觉得贺兰氏手心冰冰凉的,抚在背上十分舒适,自动在她腿上趴好了,示意她继续摸着,“娘,这样舒服哩,再往上头点挠挠,有些痒。”
  贺兰氏索性探到她里衣里头,小孩子的皮肤本就细嫩,入手滑溜溜的,手感十分得好。她往徐明薇肩胛骨上轻轻挠了挠,“这里?”
  徐明薇舒服地眯了眼,其实并不十分痒,只是愿意看贺兰氏为自己着急罢了。
  “娘,再下面一点点。”
  贺兰氏照着做了,边挠边问她,“怎地忽然说起嫁人来?是听你大哥的婚事听怕了?”
  徐明薇点点头,说道,“那样好的人家,娘你又是个天底下最良善的,都觉着儿媳妇不是个好的,日后我要是出了门,婆婆也这样想我,可怎么办?想来就怕哩。”
  贺兰氏忍俊不住,搂着她又亲又笑了一通,把徐明薇笑得一头雾水,看来自己还是暗示失败了。
  “薇儿乖,娘和你宴姨也就是随口闲聊的,你大嫂要是个不好的,娘怎能放心让你大哥娶进门来。女儿家总是要嫁人的,你放心啊,娘一定替你找个好人家,定不会让你吃那样的苦头。”
  徐明薇心道,房师傅就没嫁人啊,不照样是活得自在。但她也知道房师傅这个例子并不管用,只好悻悻然地闭了嘴。
  贺兰氏见她仍是不十分开怀,不禁暗自警醒,她是习惯了事事不瞒着女儿,指望着早些带她管家,眼下看来,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该避着她些哩,省得引着她生了别样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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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四月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到五月初的时候,徐老爷子等人终于随着车队回来了。大概是路上受的奔波,众人脸上都不是很好,显得没什么精神。特别是徐老爷子和徐老太太,一到家就身体微恙齐齐病倒了,看过太医吃过好几副药,才好了些。
  徐老太太这一病,精神便大不如前,整日卧在塌上精养。人老了也是怪没趣儿的,越发喜欢叫了几个孙女儿到屋子里陪着,大概是图了孩子吵闹玩笑的精神气。
  几房的女孩们因此都免了半天的学,早晨起了去祖母屋子里请安,一并留下陪着徐老太太用早饭。过后再在屋里读书写字,也有绣花打络子的,说说笑笑的,倒也热闹,正好解了徐老太太的烦闷。
  中午饭也是在康平院里吃,摆过饭再歇个午觉,徐明薇等人便要上学去了。房师傅虽然课业抓得紧,却也无可奈何,上课的时候越发紧着徐明蔷和徐明茉两个,对余下众人倒是轻轻放下。徐明兰已经习惯了之前做什么都有人着紧着,姐姐们一回家,她又成了无甚重要的人,心里越发积闷。唯一觉着房师傅这样就很好的,大概也就徐明梅了罢。
  两厢一对比,徐明兰越发觉着去宫里更有意思。可这都快五月中了,怎地还不见宫里来人。她见天地见着了徐明薇便问,把徐明薇问得都耳朵都快长茧了。
  “五姐姐,我和你一样都成天待在家中,宫里的消息我又怎生知晓?”
  徐明兰明显不信,就大房伯父身在内阁的位份,宫里有个风吹草动的,大房能不清楚?
  徐明兰转头又问,“那傅家姐姐,还有杨家周家的姐妹怎地都不与我们来往了,也不见她们来玩。”
  这个问徐明薇,徐明薇也不知道啊。那天在寿山寺里撞见傅宁慧,也是运气,正好是她禁足时间满了,王氏才把人从祠堂里接了出来,就带了家人出来烧香拜佛洗洗霉运。至于杨家、周家、左家三家家里是个什么情形,她也不清楚。
  她心里暗自腹诽,傅家的不肯过来徐家玩耍,也不敢下了帖子请她们,大概也是怕了徐明兰吧?
  不成想她们这天下午刚刚念叨过几个宫中同伴,傍晚杨家的就送了请帖过来。想那杨家和徐家,自徐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已经不对盘了,甚少有来往,这天竟然还有杨家的帖子来,门房都惊了,捧着帖子跟抱了烫手山芋似的,一路跑进家来扔给了大管家。
  大管家也是心下称奇,却不敢怠慢了,连忙将帖子送进了贺兰氏的院子。
  贺兰氏打开一看,原来是杨家小孙女杨瑾希办生日,要请徐明薇等姐妹一起过府热闹热闹。这家里和杨家不对付,贺兰氏是知道的,拿了这个帖子心里也直打鼓,杨家这一举动是什么意思?到底还是不敢自己做了主,等晚间徐老爷子和徐天罡他们回家来,才把帖子拿给徐天罡看,让他去问了老爷子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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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里到底和杨家是有什么仇?”贺兰氏自从嫁进徐家,一直就没弄清楚过这件事情,心里也有着好奇,借着这次便问了徐天罡。
  徐天罡摇头道,“我自小的时候便知道家里跟杨家的不合,只当是父亲和杨阁老同朝为官,各自立场不同罢了。等我自己入了仕进了阁,才道远不是如此。”
  贺兰氏越听越迷糊,不是为着党派利益,那又是为着什么呢?可没听说过两家有什么血仇的。
  徐天罡见她难得露出如此困惑的表情,却显出几分女儿的娇态来,忍不住心爱,搂过了贺兰氏好生耳鬓厮磨了一番。
  贺兰氏嫌他耽误事,把杨家的帖子往他怀里一塞,便把人推出了门。
  徐天罡也不恼,朗笑着去了。待到快到徐老爷子的书房门前,才收了脸上的笑意,敛眉进了。
  对着徐老爷子把情况那么一说,徐天罡忐忑问道,“这杨家特意送了帖子来,若是不去,倒显得我们小气了,爹,您的意思是……?”
  徐老爷子抬了眼皮觑他一眼,“请的是你女儿合着几个侄女儿,问我意思做什么,只管问了她们去,要去不去都随她们自己。”
  徐天罡看老父面色,并不像说反话的样子,便将这事放到一边。爷俩又论了一番时政,到摆饭时候,徐天罡才从书房退了出来。
  回来报与贺兰氏知晓,心里也奇,看这样子,两家也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怎地面上就这般做紧?
  贺兰氏见徐天罡也不知,自然放过手去,既然老爷子都开口许了,便打发了薛婆子她们各自去几房屋里报信,看几家姑娘的意思,到底是要去还是不去。
  贺兰氏原本以为也就徐明兰和徐明梅几个小的,没成想婆子们从各房回过话来,除了二房的季氏身子重不愿意跟着去,余下的三房四房竟都要去的。如此一来,光是她们一家,只怕一张桌子都要坐不下了。贺兰氏便和徐明薇商量,家中长辈既然已经有慕容氏和凉氏去了,她自己跟着两位婶婶去可好?
  徐明薇倒觉得奇怪,像四房的凉氏这样爱交际的要去她能猜得到,只是为何连三婶婶慕容氏这次都要去?
  贺兰氏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小傻瓜,你也不想想,你明蔷姐姐今年都多大了,正是要说亲的时候哩。也是我近来忙糊涂了,竟忘记了还有这两桩紧要事,家里和外头都要开始走动起来,哪家有合适的也该留意了。”
  其实贺兰氏只猜对了一半。
  慕容氏原也是打算不去的,人家是客气才问的这一出,她们三房的人跟那杨家做生日的原本就不认识,又无交情,去不去都无所谓。不料却被徐明蔷跪着求了,哭诉说若她还有一点爱女的慈母之心,便该为了她的婚事开始谋划起来。到后来连小女儿徐明冬也跪下来求,倒把慕容氏听得惭愧起来,这才和婆子回了话,立意要带了两个女儿一起去杨家。
  慕容氏也知道自己在庶务上不甚精通,早早地与徐明蔷嘱咐了,到了杨家只管跟着她大伯母去,不必记挂着她。徐明蔷自己也是信心满满,总觉得这次出门该有什么收获,不成想一行人到了出门的日子,贺兰氏并不跟着上车,把徐明蔷给悔得呀,早知如此,便该舍了脸面去见一见大伯母,私下里相托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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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明蔷脸上满是失落的神情骗不了人,四房车上便拿这个当了玩笑来说。
  徐明茉钻进凉氏的怀里,嬉笑道,“真个幸运才托生在了娘亲肚里,要是像大姐姐那样,碰上三伯母那样不牢靠的,竟是自个儿的亲事都要自个人寻哩。”
  凉氏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扇子,天倒是不热,只是车里发闷,散着聊胜于无罢。听大女儿这样埋汰长辈,竟也不骂得,只扯了嘴皮子笑了笑,拿扇柄点了她脑袋,“才多大,就琢磨起亲事来了,叫你两个妹妹听了,羞也不羞?”
  徐明茉扭了下身下,撒娇道,“怕什么,车里都是自己人,说了哪个笑话。”
  徐明荷和徐明兰皆捂嘴笑了,并不说话。凉氏将几个女儿拢在了怀里,笑道,“放心罢,娘总会替你们寻思一门好亲事的。”
  她早替徐明茉看好了人家,排第一位的便是郡王府的二房大公子。郡王府承爵的是大房的小儿子,岁数上莫说不合,她便是肯,郡王娘娘也是不肯的。只能退而求其次,冲着二房去试试。这次若是郡公府的也在杨家邀请之列,正好可是探探对方的口风。
  一行人坐了半天马车,总算是到了杨家门口。在场的宾客见到徐家来的马车,又惊又奇,难不成徐杨两家之间的不和就要从小辈开始打破了?当事的两家人倒是十分自在,徐家众人由杨家二太太欢喜着迎了进去,女眷坐了为首的一桌,徐明薇等小辈则另外开桌。她并着徐明兰两个被分派到了寿星桌上,徐明蔷等余下的又被引到了另一桌。环顾一看到场的,果然寿星桌上坐的都是宫里的小伙伴们,还有三个却是杨瑾希本家的姐妹。
  众人分别许久未见,一时都围在一块各自问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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