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节

  憋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我倒是白愁了。”
  家里小厮没一个肯娶碧桃的,不是嫌她胃口大,就是怕她力气大。徐明薇还想着自己屋里又要多一个孤老终身的,没想到她还是最快找着婆家的。
  “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了喜事?你黑炭哥哥有没有说起?”徐明薇存了坏心,故意调笑道。
  碧桃再笨,也听出那一声黑炭哥哥了,好不容易退了些温度的脸庞又烧了起来,一跺脚跑了出去,“哎呀羞死人了。”
  徐明薇一时不知道是该摸摸胳膊抚平了鸡皮疙瘩好,还是先看看那青石板有没有被她跺出一个洞来好。爱情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连这平日里大喇喇的女汉子,也晓得撒娇害羞是个什么滋味了。
  事情既然已经捅了破,又都是自家里的婚嫁,傅恒便让段云平挑了个好日子,最近的就在八月底,一时双方交换过信物,徐明薇也还了碧桃的卖身契,屋里众人也帮衬着赶制嫁衣,虽然是客居徐家,那份喜气和热闹却是不差分毫。
  徐明茉见此,照例还是有话说的,不阴不阳地哼个一声,嘲讽道,“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也值得这样张罗了,真是盆不知道自己脸大哩。”
  众人已经听习惯了,只随她去。徐明茉见没人理会自己,一时怏怏自去。过后两天,到底忍不住,立在边上看众人做活,一会儿说婉容的针法不对,一会儿又说婉柔的手脚粗苯,被众人拱着也坐下来绣嫁衣,才得意洋洋地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手艺,半晌回过味来,青着脸儿气冲冲地跳起去了。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都笑得飞了眼泪,老赖家的摇头笑道,“等着吧,过两天又要来了。”
  众人更是笑个不歇,只娇娇仰头看看这个,看看哪个,浑然不知。
  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100
  黑炭和碧桃的婚事算是铁板钉钉,众人为之高兴的同时,婉容眼里的一抹愁容只散不去,对着人前,也只是强作了往日模样,不敢把半点心思吐露出来罢了。
  徐明薇看得真切,晓得她同冬子的事情一时也说不定,心里想着过了这么些日子,京里也该有消息了,便忍着没说破,只同婉容一般耐心等着。
  冬子的伤养了十来日,怕天热伤口腐败更是换药照顾得勤快,底子又好,竟也很快好起来了。回明了主子,偏又赶上傅恒被知州忌惮,压着不用的时候,家里也没活可做,更无从到主子跟前露眼,心里只暗暗着急罢了。见着潘子都恨不得将他瞪出个洞来,一股子邪火只无处发。
  潘子哪里不晓得自己这会儿遭人怨,也时时在冬子跟前卖好,一口一个哥叫得别提有多亲热。俗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来二去的,冬子也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不似往日那般厌他,只一心一意等起家里的消息来。冬子想得很美,他爹那样的性子,对他娘那般唯命是从的,应当是能理解他对婉容的心思,顶多难受一阵,也就肯了。
  不想这日他正跟着潘子在屋里说话的时候,主院里传了话来,竟是说他老子娘已经在京里替他求了太太院子里的素霞,只等着回家再办了婚事。
  冬子一时如遭雷劈,心里是万般不信的,还当自己耳朵出了差错,愣愣地回头问了潘子一遍。潘子也是一脸不忍,吞了口唾沫才点头说道,“哥,说的是这么回事哩。哥,你想开点啊,娶谁不是一样哩。”
  冬子眼睛一下子便红了,站在那儿许久没有说话。潘子见他这样,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挠挠头,掩上门出去了。还没走出多远,身后忽地一阵脚步响,他扭头一看,冬子正往主院跑哩,多半还是不肯认命,要去争一争罢了。
  潘子叹一声气,家里有老有小的,就是这样麻烦。哪里像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也管不了他,乐得了无牵怪,自由自在。一时又想起穆氏那张冷冰冰的脸,腹下热了几分,连忙抹一把脸,往厨房劈柴使力气去了。
  穆氏正交代秀芝摘豆子,听见外头熟悉的劈木声,眼里波动了下,右手下意识地摸到袖袋里的一对金子,打定了主意今日一定要还了他的。心里记着事儿,她三言两语打发了秀芝去,见四下也无人,才放心掏出那一对金子,远远地朝潘子扔了过去,不等对方反应,转身就跑。
  潘子也不追,只露出一口白牙呵呵傻笑,呆呆地看了半天穆氏近乎踉跄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低头从柴坢里拣出那一对细巧的金耳钉来。她喜欢扔东西,下次便再买个好扔些的镯子罢。潘子这样想着,捡一根青草在嘴里嚼着,又闷头劈起柴火来。
  且说冬子一口气跑到了主院里,守门的认得他,也没拦,只往里头通传了一声,立时就放他进去了。因此徐明薇得了消息的时候,冬子已经在屋外跪着。她叹口气,见婉容也是红着眼儿要哭不哭的,只好说道,“到底是要做个了断的,避着也没办法,你自己去同他说了吧。”
  婉容朝她做了个礼,一时擦着眼角出去了。婉柔看了倒叹,“既是想嫁的,又何苦作此。”
  老赖家的也是满眼不赞同,只是对徐明薇屋里几个丫头的事情,向来不敢吱声罢了。
  徐明薇摇头说道,“一个人一个活法。子非鱼,我非子,你们既然是心疼她的,往后这事就别再提了。”
  第三卷 终究意难平 101
  婉容一直到晚上才红着眼睛回了来,众人看她的面色,就晓得和冬子的事情还是没有说通,也怕惹她难过,全守着默契只闭口不提这一茬,只当从不晓得有这么一回事情罢了。
  好在婉容心情低落了两天,很快便自己收拾振作了起来,在人前也全是没事人一般,撞见傅恒身后的冬子,还能好不介怀地说上几句话。众人都当她是想开了,渐渐地也没那般着紧在意,唯有冬子,回回见了她,痴痴盯着瞧了不说,遇着没人的时候,总想法子要再劝说几回。
  婉容忍了几次,见他竟还是拎不清犯浑来纠缠,当场冷笑道,“你叫我别守了规矩嫁进你家来,那太太屋里的素霞怎么办?你连自己的婚事都做不成主,叫我嫁你,却是给你做小?我没那么贱!”
  冬子教她堵得全无话说,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心里晓得这次真是毫无转圜了,一时落下几滴男儿泪来,怔怔地看着婉容渐渐走远,再不好追。
  自从这一次后,冬子也算是彻底死了心,再不做了妄想。倒是潘子,还耐心攒着月钱,存够了便去买副首饰,路上撞见穆氏便往她身上扔,扔完也学她一样撒腿就跑。穆氏过后又得寻了法子还她,一来二去的,哪个不在背地里当作个笑话来讲,到后头连着徐明薇都知道了,听了也是笑着劝穆氏,说潘子看着算是个好的,若是能看得上眼,自己也替她出嫁妆体面嫁了。
  穆氏同平日一样冷着一张脸,谁也瞧不出她心里到底是一番什么心思,说的多了,众人也觉着没趣,任凭他们两个你扔来我扔去的,渐渐的竟也都看习惯了,不以为奇。
  除去这两桩,傅恒和徐明薇借住在徐家,成日里看书赏花,请了房师傅和段云平一同摇琴下棋,再陪陪娇娇玩乐,逗逗猫逗逗狗的,徐太太和吴主簿家的也经常过来相陪着坐坐,日子也算是平静悠闲。
  倒是二姐姐徐明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忽然间忙了起来,不是汪家的请了赏花,就是王家的请了品茗,名头都起得十分高雅清贵,徐明薇事后稍微一打听,其实也不过是租个小船过湖心看荷花,听听戏曲罢了。一开始她心里还奇怪,像徐明茉这样自傲的人,竟也有耐心陪着这些没有品阶的乡绅太太们交际,过后听了徐太太的笑话,才晓得原来这些人家都以为徐明茉还是郡公府的奶奶,所以全弃了在知州跟前“失宠”的傅恒,拼着命地来巴结了徐明茉。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也怪不得她们这样。只不过打错了算盘,注定是要一场空罢了。”徐明薇晚间同傅恒玩笑着说起这事,又点评道,“我说难怪二姐姐这样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肯纡尊降贵同汪太太她们一起进出起坐,原来还是想着那样被人巴结讨好的滋味。只怕日后这事情一捅破,头一个受不来的又是她。”
  傅恒正打湿了手巾擦汗,回头说道,“这个也是她自找的,见识过一回,以后或许性子也能收敛些,你便不要管,多说也是无益。万一后头事情捅破了,她反过来还要疑心是你看着眼热,背地里暗暗做鬼,教她下不来台哩。”
  徐明薇想起徐明茉定亲那一回,自己不是也劝过她的?只不过徐明茉一心向着荣华富贵,把自己一番真心实意当作驴肝肺,回头还推了她一把,摔了个结结实实,全落不得好处罢了。前事不忘,有这教训横在眼前,她是吃饱了撑着才去惹人讨厌,只盼着到时候徐明茉不要发疯,叫她难做就好。
  说过这事,傅恒解了清凉,也有了精神说话,“那徐家送来的奶娘你看着可还好?今儿收到信,说是两个兰娘子的船已经到京口了,想来是不会有失,也同你知会一声,免得心里还惦记着。”
  徐明薇叹口气,说道,“原本用着好好的,若不是有上回那乱子,我也不想连人大着肚子也要赶了回去。说起来还是小兰娘子躲懒,做事不够细心……”
  送了人走是傅恒的意思,听徐明薇言语里还有些自责,他笑道,“她大着肚子,心里总还是想着自己家中的,趁着有人回去,顺带送了走岂不是正好?你且宽心,她心里也明白着,信里还感戴你的恩情,问娇娇好哩。那个小兰娘子送回去才是正好,一路上只嘴碎个不停,全没自己半分错,只是大兰娘子不做事,拖累了她哩。”
  “这样的性子,的确是送走了好。”徐明薇点点头,心里不无失望,说到底,还是自己屋里规矩太松,才纵得下人如此劣性。一时又觉着对不起傅恒,原本这些都该是她的事情,眼下却全是傅恒在操心。
  傅恒看出她的几分脸色,柔声说道,“我一县都管得,区区后宅,也不过探囊取物一般罢了。”
  徐明薇朝他笑笑,两人就此和衣睡下,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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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徐明薇叫婉容爹爹打听的事情,过了这么些日子总算是有了回音。虽说婉容自己也不晓得她爹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只同徐明薇应诺道,“奴的爹爹来送信时,信誓旦旦地说这里头说的事情全是真的,他敢拿自己人头来保,叫奴千万要同奶奶转告了,一字都不好落下。”
  一时说完,婉容自己心里也做不得真,只忐忑道,“奴爹爹那样的赌鬼性子,漫天的谎话也同吃饭喝水一般稀疏平常,信不信得过,奶奶且看了信,再做决议。”
  徐明薇晓得她是半点看不上自己那赌鬼爹爹,点头说道,“我理会得,你先出去,守了门别叫人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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