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节

  这段日子冷静下来之后,书辞也打听了许多的事情。
  知道他十五岁挂帅出征,十六岁平定西北,十八岁讨伐南疆。
  沈怿在京城里并没有待多少年,其实他最年轻的时光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
  年少时的经历导致沈怿疑心很重,没什么亲近之人,那座王府中,甚至有个不为人知的暗牢,听说里面刑讯的手段和诏狱不相上下。
  他在皇室里不受待见,在朝堂上树敌也不少,许多人不喜他的行事作风,几乎三天两头遭到弹劾。
  “不会吧,他为什么这么招人恨?没理由啊。”听紫玉说完,书辞忍不住问,“战功赫赫,年轻有为,也算是替大梁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了。”
  “汗马功劳归汗马功劳,招不招人待见那是另一回事。”紫玉给她倒茶,“更何况,功高盖主也不是好兆头,小姐您一开始不也不喜欢他的么?”
  书辞捧着茶杯,没有喝,垂眸沉吟了许久,说道:“还是脾气不好的缘故。”
  “他的事儿我给您讲过的呀,小时候连亲娘和启蒙师父都杀,脾气能好到哪儿去?”
  乍然想起之前无名和沈怿同她说过的那些陈年旧事,书辞禁不住拧起眉来。
  ——“一看你在家就没被你娘讨厌过。”
  ——“肃王爷弑师你想必有所耳闻,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杀母呢?”
  ——“不是他做的。”
  那时候无意中说的话,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当着他的面。
  此时此刻回忆起来,只觉得句句都剜心刺骨。
  书辞有些后悔地摁着眉心,早知道是这样,当初就不该胡言乱语的。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紫玉不以为意地低头煮茶:“大家都是这么传的。”
  “那万一大家错了呢?”
  她闻言愣了下,然后挑起眉来打趣:“小姐,你今天居然帮他说话了。”
  书辞摇了摇头:“我帮理不帮亲。”
  后者连眼皮也没抬,“倘若真要计较,王爷对您的确是上了心。”
  “他若想要,也就一顶轿子的事,何必这样大费周折?您觉得呢?”
  她忽然沉默下来,一句话也没说。
  当天夜里,书辞坐在床上,把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一件又一件地细细想了个遍。
  起初毛骨悚然,继而无地自容,到最后竟莫名的心疼。
  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是突然就明白了孤家寡人这个词……
  她悄悄起身走到后门前,盯着门栓看了许久,然后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
  月光照耀下,那个人的身姿俊逸挺拔,似乎在仰首望月,脸上的银制面具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书辞出了一会儿神,再眨眼时,身影已然消失,胡同里空无一人。
  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暗叹自己眼花。
  就这样在家里窝了数日,两耳不闻窗外事,紫玉知晓她近来在修身养性,所以很多见闻也都憋着没有告诉她。
  因此这天安青挽登门造访的时候,书辞是非常惊讶的。毕竟她们俩之间的关系完全达不到能上门做客的程度,不上门砸场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缘由还得从当今太后说起,两位王爷独身太久,她前些天没事找事打算给他俩选妃,按年龄排顺序头一个就轮到沈怿。
  书辞许久没出过门,自然不知道这个。
  见安青挽哭得无比凄惨,一时犹豫着要不要安慰一下。
  后者悲苦地看了她一眼,书辞只好把茶水往前推了推:“不如,喝口水你再继续?”
  安青挽捏着帕子,却伸手拉住她:“书辞,我求求你了,你帮帮我吧。”
  “我这次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她听着又稀奇又不解:“我能帮你什么?”
  “我瞧着,太后的意思是想把我指给肃王爷。”她眼泪汪汪,“我爹看上去还很乐意,我娘也愿意我嫁过去,思来想去我只能来找你了。你爹是王爷的心腹,你也和他走得近,你帮我说说话呀。”
  书辞思量了片刻,却问:“他有什么不好?为什么不想嫁?”
  “他是肃亲王啊!当然不好了!”安青挽自然而然地回答,“又冷血又没人性,固执还不懂风雅,成日里只知道杀人打仗,根本就是个野蛮人,嫁过去那不是跳火坑么!”
  书辞皱了下眉,看着她的眼神里明显带上了嫌弃。
  “那他也是王爷。”
  安青挽得意道:“王爷又如何,怎么也比不上我表哥。”
  “你表哥很能耐么?”她冷笑,“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光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一肚子坏水儿。
  也不知为何莫名其妙争论起这个来了,安青挽心下虽气,又不好发作:“你到底肯不肯帮忙啊?我会给你许多好处的。”
  头一遭看到有人来求人求得这么理直气壮,毫无诚意,书辞站起身:“不帮!送客!”
  主仆两个不甘心地忿忿离开,临出门前还不忘回头瞪一眼,正好瞪到言书月身上,后者一脸迷茫。
  晚上风大,月明星稀,入夜的时候,沈怿居然来了。
  自打上次一别,书辞已快半个月没见到他。今日他穿了身寻常的便服,坐在窗边,动作姿态和无名一模一样,只是看见他的脸,仍有些许不习惯。
  “这事和我没关系。”沈怿淡淡解释,“安家自己上赶着来巴结,我不一定肯的。”
  “她是不想嫁给你才来找我的。”书辞总觉他是误会了什么。
  “嗯,我知道。”他点点头,“京城里想嫁给我的估计没有几个。”
  “……”对于他这样的坦诚书辞不得不无语,“你就不打算改改你的脾气?”
  沈怿无奈:“我的脾气对你已经算是很好了。”
  “可别人……”
  “别人我管不着。”又不娶回家,管别人干什么?
  书辞嘀咕道:“难怪你不讨人喜欢。”
  沈怿抬了眼瞧她,灯下的小姑娘恬静温暖,他心中一动,极想问问她还要考虑多久。
  他凑过去,头微微低下来。
  可又知道不能太急,到底是勉强忍住了,轻叹了一声,告辞离开。
  街上月光如水,寂静安然。
  右眼皮忽然猛跳了一下,沈怿忙出手摁住,心下隐隐生疑。
  第五四章
  肖府的书房内还是灯火辉煌, 顶上挂着的玛瑙珠帘正漫不经心的轻晃,照出一抹鲜亮的色彩。
  肖云和一手支着头,极有耐心地听旁边的姑娘啜泣哭诉。
  “表哥, 你得替我拿主意。他们都想让我嫁, 全都把我往火坑里推,可我怎么能嫁呢……”
  安青挽哭了一天了, 但看见他时还是忍不住掉眼泪:“爹爹想和肃亲王交好,办法又不是没有, 为什么非得用我来铺路?嫁人是一辈子的事儿, 若真的赐婚了, 我这一生就算完了。”
  她明明有喜欢的人,近在咫尺却不能说。安青挽偷眼去看他,肖云和还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若有所思地敲着案几。
  她打小就对这个年长她十几岁的表哥有好感,从他千里迢迢来到京城投靠安家的时候,第一眼见到他便动了心,念念不忘。她立志长大以后要嫁给他的, 奈何明里暗里,和他提过数次,却从来没有得到过回应。
  她甚至拿不准他究竟对自己有没有那个意思。
  静默了一阵, 留意到她或许是说完了,肖云和这才回过神,似笑非笑地安慰:“哦,肃亲王啊……不急不急, 你不想嫁给他,这事容易得很。”
  安青挽微微一愣:“你有办法让他不娶我?”
  他唇边的弧度意味深长:“这有何难,再过一阵,只怕他连娶妻的心思都没有了。”
  “为什么?不是太后要替他选妃么?”
  “他现在被一大堆俗事缠身,已经消磨得没什么斗志了。”肖云和答非所问地晃了晃茶杯,轻抿一口,“正是时候。”
  他啧了声,轻叹:“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站在门外的晏寻闻言颦了颦眉。
  *
  沈怿从书辞家折返回府时,眼皮还在跳个不停,他这段时间睡得并不好,烦心事太多,不仅是因为她,还有南疆那边……
  好在肖云和暂时被禁了足,否则这边再闹起来他真是吃不消。
  管事让人送了小米粥到他房里,临睡前喝一碗能安眠。
  然而粥才端上桌,宫里突然来人,传他入宫面圣。
  这么晚了,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沈怿只好匆匆换上公服出门。
  马车的轱辘在寂静的长街上吱呀吱呀滚动,冰凉的月光照着冷硬的宫墙,巍峨里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来。
  他随引路的太监走在夹道中,两旁的宫灯影影绰绰,树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夜间的皇宫阴森凄清,每一个角落似都飘着冤魂。
  沈怿曾在禁宫里住了十来个年头,那些长廊的鬼影在他心中留下过很深的印象。
  暖阁内,沈皓正坐在那儿看折子,一身便服将天子的威仪隐去了不少。
  沈皓年长他一岁,乃当今太后所出,先帝的好相貌他未能继承,眉目也只是清秀而已。他在沈怿的记忆里一直都是个不温不火的存在,年幼时不出挑,先帝也并没看上他,最终不知怎么的就当上了皇帝。
  然而登基后仍旧不出挑,打仗丢给他,政务全由首辅做主,自己则缩在龙椅上不动如山,大约千百年后,史书上对于他的评价也就无功无过四个字了。
  不大喜欢给人下跪,沈怿勉勉强强见了礼。
  “皇弟不必见外。”沈皓放下折子,和善一笑,“这么晚将你叫过来,没搅你的好梦吧?”
  沈怿淡笑:“谢皇上关心,臣弟尚未就寝。”
  “那就好。”他靠在软枕上,缓缓道,“朕记得,皇弟平定南疆是在四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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