戟盾

  ——————————————第13年—————————————
  “请问是谁要办公交卡啊?”
  “她,许一零。”许穆玖把户口簿和手续费交给了办理点的工作人员。
  “小朋友,还需要1寸的证件照。”
  “给……”许一零从裤子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证件照递了过去。
  过了这个暑假,许一零也是初中生了。根据地段划分,她和许穆玖一样都在南路中学。南路中学比安邮小学离家远许多,上下学乘公交车比较方便。
  许穆玖的英语老师要求他们买的习题只有一中隔壁的教材店才有供货,这两天教材上了新版,许穆玖要去那儿把下学期的习题提前买了,于是父母让他带着许一零顺路去市民服务中心把公交卡也办了,省得以后每天上学都要准备硬币。
  公交卡办好后,工作人员顺手把卡和户口簿一起递给了许穆玖。
  趁许穆玖收户口簿的时候,许一零一爪子挠过自己的公交卡揣进口袋。
  “别藏了,我早就看见了。”许穆玖笑道,“没事,证件照都这样。”
  “那你之前笑什么。”
  “我不笑了。”许穆玖收敛了表情,把自己的公交卡举到许一零面前以示诚意,“你看你看,我也这样。”
  当时,正襟危坐的许穆玖在照相师反复要求调整头的角度和放松表情之后才勉强扯出了如今这张公交卡上贴的证件照里僵滞的微笑。
  许一零盯着照片里的许穆玖笑出了声。除了证件照,她大概不会在别的地方看见许穆玖如此僵硬古怪的表情了。
  “如果像现在这样,笑得自然一点会好很多吧。”
  许一零听罢,调侃道:“那我下次拍照要把你带着,你在我面前做鬼脸,我肯定笑。”
  “行啊,”许穆玖十分爽快地答应着,“那我以后拍证件照也把你带着呗。”
  出了服务中心,两人准备向西步行前往教材店。
  “我之前笑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表情太板了,好像有人欠你钱一样。”许穆玖好奇地问道,“你想什么呢?是不是经常不开心啊?”
  “不是。”许一零摇了摇头,回忆了大概:“可能——我不太想把牙齿露出来。”
  自从蒋言柯的事情过去之后,”许一零的牙齿”这个话题在他们之间似乎就变成了一个较为禁忌的话题,一般情况下他们都不太愿意提起。
  如今距离那件事过去了很长时间,许一零想,自己应该走出阴影了,也不再刻意回避自己牙齿的事。然而,这就像一道印记,尽管她觉得自己已经放下了蒋言柯,不在乎过去遇到了谁或发生了什么,但那种单纯的被嫌弃和轻视的感觉一直留在她心里,就好像,她曾经出过一场意外,尽管身体痊愈了,可每当回忆时,当时那种疼痛还是刻在她记忆里,让她感到恐惧,严重时她还会因此掉眼泪。
  此外,随着她对蒋言柯的喜欢的减少,她心中对蒋言柯的恨意逐渐扩大,让她想起蒋言柯的时候忍不住在心里否定蒋言柯的一切。
  “而且我也不知道怎么微笑才不奇怪。”
  许一零交的朋友不多,大多数时候她只需要独处。不和别人交流,自然也就没有做其他表情的需求。保持面带微笑是要耗费力气的,所以她习惯了面无表情。她和许穆玖平时都不常拍照,并不清楚该怎么在镜头里让自己的表现更自然好看。
  除此之外,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像小时候那样,注意力主要被自己眼前的事情引导、喜怒那么简单直接了,而是经常发呆走神,脑子里构思一些不着边际的妄想和假设。她热衷于摘录一些在大人看来是无病呻吟的语句,自己让自己沉溺在一些莫名其妙的情绪里。那些情绪算不得十分悲伤,但也完全不可能帮助她笑口常开。
  过了很久之后,她再回忆这些想法,也许她也会觉得幼稚。可到那时,她的眼前一定又会出现对那时的她而言更值得在意的新的想法。她仍是笑不出来。
  她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属于孩子的特性“天真”给消磨没了,她丢弃了单纯,转身投向了“做作”的怀抱。
  然而,她偶尔会听到大人谈起她小时候的行径。他们将那些在现在的她看来既自私又愚蠢的做法称作所谓的“天真可爱”和“孩子天性”。
  在他们的提示下,她仔细回忆起,自己当初那么做的思维过程也并不单纯无害,这让她怀疑自己从来就没有天真单纯过。
  周围的空气闷热潮湿,让人透不过气。
  许一零感到似乎有一个水滴从上方落到了自己的鼻尖,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似乎什么都没摸到,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说到这个,你还记得我们换牙的时候吗?”许穆玖想转移话题时突然想到了有趣的事,语气陡然轻快,“有一次,就是我掉下面那颗尖牙的时候,那是早上,我在吃包子,牙掉了,正好你下面那颗大门牙也黏在包子上了。他们说下面的牙掉了要扔到屋顶上,然后我们就一起把牙扔到厨房的瓦片上了。”
  “记得,你怕没丢得上去,还在厨房周围找,防止有掉下来的。”许一零不禁轻笑了一声,“我还记得你掉的第一颗牙……”
  “啊?第一颗?”
  他掉第一颗牙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许一零那时候应该是记事不久的年纪。据父母说,那时候他们不懂事,吵吵闹闹的。除非努力回忆,不然他们一般都记不得几件那时候的事了。
  “你掉的第一颗牙是上面的门牙……”
  那颗晃动了很久的门牙是许穆玖不经意间自己掰下来的。奶奶看到了就立刻拽他去水池边漱干净了口中的血水。他错愕地盯着池子里的血丝和指尖的牙,不知所措。
  然后他就听到奶奶为了转移他注意力才讲的关于牙扔在哪里的说法。
  按说上面的牙掉了,应该扔在床底下的。
  那一刻他的大脑很空,听了这话便像着了魔一样相信,觉得自己必须这么做,他从错愕中回过神来,只有迫切想找到床底这么一个念头。
  家里一开始的两张床分别是父母和爷爷奶奶的,四周都是实木板的,没有床底。后来小姨搬家,送了一张床过来给许穆玖睡,也是实木板的。等到许一零大了一些,父母新买了一张单人床给许一零,那张也是家里唯一一张有床底的床。许穆玖挨个光顾了家里的所有床才意识到这一点。
  找到床底的他有种终于得偿所愿的激动,于是那个床底就成了那颗牙的归处。
  许一零一开始只是好奇地跟着,但她最后没能及时拦住。
  一想到她躺的地方下面是他丢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遇到一个世界上最差劲的哥哥。她当时就哭闹着打他,让他自己爬进去把牙掏出来。
  最后还是父母出面哄着她,她才罢休。
  确定自己以前真的干过这等事后,许穆玖不免感到尴尬。许一零能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想必后来他做过的其他蠢事也一并被她记住了。
  许穆玖扶额:“唉,我以前怎么……”
  “没事啊,我就是觉得特好玩,”许一零拽着他扶额的胳膊,“后来我自己也扔了。咱家只有那一张床能扔。”
  “那之后怎么样了?”
  许一零摇头道:“不知道。现在房子已经没有了,它们大概都烂在一起了吧。”
  又有几滴水落在了许一零脸上,越来越多。
  不是错觉,真的下雨了。
  路没走到一半,他们也没带伞,只好暂时在一家他们比较熟悉的书店避雨。
  那是一家规模不算小的书店,整整有五层,地板是木质的,一楼卖杂志和旅行图册,二楼卖小说名着,三楼卖儿童读物,四楼和五楼卖文具和教辅材料。
  许一零每次来到这里,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就是二楼言情小说书架和悬疑小说书架中间的空地。
  今天来到书店里的人不多,放眼望去,二楼看书的顾客只有寥寥几人。
  许一零轻车熟路地摸到了一本她上次还没看完的悬疑小说,盘腿坐下,靠着言情书架读了起来。
  许一零第一次逛这里的时候很是惊讶,因为书店居然把言情小说和悬疑小说的书架靠得这么近。站在过道里便能看见,左边书架上诡异的深色书脊和右边书架上靓丽鲜艳的书脊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本是被花哨的封面吸引、冲着言情小说去的,但是出于好奇,她又尝试读了一点悬疑小说。
  她喜欢刺激,但她看待外界的习惯坚持要把恐惧和刺激划出界限,她接受不了为了刺激去寻求过于强烈的恐惧,所以她一直都不敢看恐怖片,那对她来说恐惧和痛苦已经远远超过刺激和愉悦了,而恐怖的文字带给她的刺激程度是恰到好处的。她对悬疑小说产生了兴趣,虽然她看到自己的手放在那张惊悚的封面上时仍然忍不住冒了鸡皮疙瘩。
  她聚精会神地看着书,思维跟着书中的主角经过荒凉的墓地,穿过阴暗的古堡,来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隧道。
  这时,前上方突然压来一个身影,遮住了天花板的照明灯打在书页上的光,她突然觉得自己仿佛也身处幽暗隧道,而手里的唯一的照明蜡烛被诡异的风吹灭了。
  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抬头向上瞥了一眼,只是一个看起来四十多岁的男人在她身后的书架上找书,她看书太入迷把自己吓着了。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挡了别人找书,准备挪一下身子。同时,她感到有些惊讶,好奇地向男人伸向书架的胳膊看过去。
  四十多岁的男人原来也会对言情小说感兴趣吗?
  视线顺着胳膊到书架,她才发现对方只是用手撑着书架,没在找书。
  她的心里闪过一丝怪异。
  这时她才发现耳边充斥着布料摩擦声。
  男人穿着墨绿色及膝短裤,另一只手揣进裤子口袋,裆部离自己的眼睛只有大约两拳的距离,里面有个东西在剧烈地耸动。
  她本还沉浸在小说里,这一切出现得十分突然。
  大脑有一瞬空白。
  从没遇见过这种情况。
  她并不能完全懂对方在做什么,但她知道那条裤子盖着什么。
  在大致意识到对方这种莫名的行为是在冒犯、骚扰自己之后,她忍不住皱着眉后撤了自己的头,只觉脊背发凉,喉咙仿佛被封住,胃里翻江倒海,哪怕再多呼吸一口空气都会作呕。
  余光瞄到周围没有其他人,她连忙连挪带爬的从旁边钻出去,慌乱地摸到对面的书架,把手里的书塞回去。
  她怀着被冒犯的羞愤恼怒转过头。对面的男人也转过身,神色自若地向她靠近,连同恶心的摩擦声。
  下意识地低头审视自己的着装。
  为什么是自己?
  她发现自己站起来对那个男人来说又矮又小,不敢再将视线上移对准他的脸,恐惧和无助让她眼眶发热,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凶狠,却只能做到停在惊愕。
  她尽力敛了敛神色,顺着书架往外走,离开这里。
  这里是公共场所。
  难道他还能跟来吗?
  他还是跟来了,脚步甚至有些急迫。她转弯,他也跟着转弯,她睨了一眼身后,他的视线就像鼻涕一样黏在她身上,甩也甩不掉。
  哥!许穆玖!
  她思考不了别的。
  她感到自己在发抖。
  她又加快了脚步。
  终于绕到了漫画区。但那里没有许穆玖。
  她更加惊慌了,接着往前走到了科幻书架。
  有两个女生就坐在科幻书架旁边的地板上看书。
  绕过科幻书架,她发现那个人没有再追过来,而是把自己的恶心行为转移了目标。
  两个女生反应很快,她们嫌恶地白了一眼男人,起身离开了。
  男人开始打量周围。
  许一零立刻转身,继续在二楼的书架之间寻找,终于在最北面的书架后面找到了许穆玖。
  “哥,我们走吧,”她上前死死拽着许穆玖的胳膊往楼梯走,“我们出去,我不要待在这了。”
  “啊,啊?你书看完了?”许穆玖疑惑地跟着许一零下楼,“先看看外面雨停了没。”
  “不行,雨没停也要出去。”许一零颤抖地摇晃许穆玖的胳膊,“我求你了,我们出去吧。”
  逃,逃出去,一秒都不想待了。
  “你怎么了?”许穆玖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反抓住许一零的胳膊停了下来,“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我、我……”她为难地瞥了一眼上方二楼的位置,“我遇到一个人,有一个人,他……”
  她难以启齿,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他用前面的腿对着我,离我的头很近,他的手在裤子里……”
  “什么?”许穆玖试图理解许一零话里的意思。
  大致猜到她表达的是什么的时候,他觉得难以置信,看到许一零委屈为难的表情之后,他觉得好像有一只肥硕的油手趁他不备扇了他巴掌,两颊疼得发烫。
  还没有人敢这么欺负许一零。
  太过分了!
  “他在哪?二楼是吗?他什么样子,你告诉我,我去找他。”他憎恶地盯着二楼的方向,准备上楼。
  “去干嘛!你别……”许一零拉着许穆玖不让他上楼,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要做什么?打他?还是骂他?”
  “踹他!”
  无论怎样都要狠狠给他教训。
  许一零仍是没有放手。
  为什么要拦着?怕什么?
  许穆玖转过身拧眉盯着许一零,眼底翻涌不解和焦急:
  “他欺负你……!”
  是他做错了,你什么都没有做错,但他冒犯你。
  “我知道,可是我们没有、没有……证据,我是说,万一他就是不认账,他耍赖,他说自己只是在找书,我们查不了监控,他的衣服穿得好好的,就算是监控也不一定能拍到什么,你去找他麻烦,他会说我们挑事,说我们冤枉他、无理取闹,没有人会管这个事,你不能把他怎么样,如果你把他怎么样,你是学生,你不能惹事,不能打架……”
  许一零的话让他稍微冷静了一点,但他从没感到过冷静竟然是如此憋屈的。
  “……而且我也没有损失什么,不要惹事了。”
  这话听着无比揪心。
  他摇了摇头:“这不是惹事……”
  “嗯,但是我真的、真的不想再花时间在这里了。”
  再纠结下去,只会让难受的时间变得更长不是吗?
  僵持了一小会儿之后,许穆玖叹了口气。
  “……你跟着我。”
  “嗯?”
  “不是去找他,”许穆玖牵着许一零的手往一楼走,“但是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站在台阶上扫视了一圈一楼,发现了一位在整理书架的工作人员。
  “阿姨,”许穆玖上前说道,“可不可以请你帮个忙?”
  “嗯,什么事啊?”
  “书店二楼有个人,骚扰顾客。”
  “骚扰?”工作人员整理书架的手停了下来,转过头迟疑地打量一下许穆玖和许一零,“什么骚扰?”
  “就是、骚扰……女顾客。”许穆玖支支吾吾地回答道,他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但他想对方应该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什么人,在哪?”
  “额,是……”
  “是一个男的,大概四十多岁,皮肤不白,穿着深色短袖和短裤,二楼人不多,你肯定能认出来的。”许一零接了话,“谢谢阿姨,麻烦你了。”
  看着工作人员上了二楼,二人松了一口气。
  这是能想到的相对正确的做法了。
  后面会发生什么?她找到那个人了吗?确认那个人的骚扰行为了吗?如果没有,她会去查监控吗?她会赶他出去,还是不了了之了?
  说实话,许穆玖也不能保证那个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和警告。他明白许一零的想法,追究这种事对许多人来说既费时费力又让人心生不快,无论是被骚扰的人还是处理这件事的人都不大愿意为此搭上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只能选择自认倒霉,吃下这个亏。
  那个男人之所以敢肆无忌惮地伸出魔爪恶心别人,是因为他知道怎么把自己的位置把握在灰色地段,知道自己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没有人在乎这样的人,许穆玖本来也不想在乎,但他希望许一零不要被这件事影响。
  直到工作人员在楼梯拐角消失,许一零也没有跟着去。看起来她并不打算关注后续了。
  “许一零?”许穆玖问道,“还走吗?”
  许一零点点头:“嗯,出去透透气。”
  许穆玖看向大门外,现在雨下得没有很大,如果尽量贴着带屋檐的墙和树走,兴许没问题。
  既然许一零想走,那就走吧。
  “你等等,我先去结个账,然后我们就出去。”许穆玖说着便走向收银台。
  许一零这才注意到许穆玖手上还拿着一本黑蓝色封面的书,大概有一个指节那么厚。
  “你买书了?”
  “嗯。”
  许一零倚着书店的门等许穆玖。
  风卷着凉爽的水汽拂过面颊,许一零深呼吸了一口气,吸进鼻腔的空气也是湿漉漉的。
  她盯着外面被雨水打湿了一半的台阶,重新整理头绪。
  她确信自己是安全的,那个人并不能对她造成更大威胁,她不用一直害怕。
  渐渐地,她回过神,平静了许多。
  她开始张望,她转头去看收银台,看那本书,猜测它是一本什么样的书。
  许穆玖拎着装书的袋子向她走来的时候,他的表情似乎是在担心她的状态,生怕刚才的事给她留下阴影。
  “你现在还好吗?”
  她冲他笑了笑:“没事了,走吧。”
  虽然这是她印象里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当时的冲击力比较大,但是过后,这在她心里留下的更多是反胃而不是恐惧。如果早几年,说不定这真的会成为她的阴影,可现在不一样了。多亏了老家那些被落在边边角角的各种情感杂志,让她不至于还处在完全懵懂的状态。
  她自认为是个戒备心还算强的人,懂得怎么保护好自己。如果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她一定能表现得更加镇定。当然,以后再也不要遇到才是最好的。
  “真的?”
  “真的!这没什么。”
  许穆玖在的话,她会更有底气。
  想到这,她有些后悔。那个人就是欺负别人胆小,应该不敢正面和别人对峙的,她应该在那个男人站到她面前的时候就当机立断给他一脚,然后立刻去找许穆玖躲到他背后,反正他们都没有确切的证据。那样或许会更加大快人心。
  不过现在后悔也没用了,已经都过去了。
  “对不起……”许穆玖神色复杂地回望书店,说道,“我什么都没做。我们刚才还是应该先揍他两下的。”
  “唉,算了算了,你告诉那个阿姨了,这就够了。我不想再扯下去了。”许一零晃着许穆玖的胳膊,“你相信我,我肯定能保护好自己的。”
  “你以前遇见过这样的事吗?”
  “应该没有吧……”
  如果硬要说的话,小时候还是发生过一些让她不太舒服的事。那是还在东湾村的时候了,她对这个印象越来越模糊,无论是对方的名字、姓氏还是长相,她都记不清了,她只隐约记得她上小学之前隔壁人家有一个租户,是个三四十岁的叔叔,在那住了大半年,那个人很热情也很风趣,会逗人开心,他很喜欢孩子,经常把小孩子抱着坐在他腿上,然后摸小孩子的手臂和腿,用自己的脸去蹭小孩子的脸。因为脸被胡子扎到的感觉挺疼的,许一零当时很不喜欢,所以对此印象稍微深一些,但蹭脸也只是一会儿,况且很多长辈对孩子的喜爱似乎都喜欢用这样的动作去表达,所以她当时只是觉得尴尬,没有很激烈的反应。后来,那个人搬走了,她也没有再追究,也没跟别人说起过这件事。
  说起来,遇到这种事的孩子不算非常少见,许多遭遇骚扰的孩子因为羞耻、自责、并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被做了过分的事、觉得也许说了也不会被家长重视,并不敢跟家长诉说,到最后只能把委屈和害怕憋在心里。
  “……但我遇见过其他坏人,比如骗钱的。我记得就在车站附近,有一次一个大妈说她没钱乘车回家了,一开始借了五块,后来又说她跟她老伴两个人是两个人,越要越多。”许一零继续回忆道,“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的零钱都被骗光了。回家之后我都没敢说这事,只能当是给自己长一个心眼了。”
  “太危险了。”许穆玖听罢,后怕地说道,“万一你遇到的不是骗钱的,是拐卖人的,那就没有机会反应了。”
  “我知道,是我运气好,没有遇到更坏的。我知道要在还有机会反思的时候多留心眼。我现在不也没事吗。”许一零说道,“你别光担心我,你也没比我安全多少。我听妈说,你小的时候,奶奶带你去棋牌室玩,你在门口差点让别人用零食拐走。”
  想到这,许一零也有些后怕,她发现其实他们不知不觉中也度过了很多隐藏着巨大变数可能性的节点。
  早年的时候,林城的经济不如现在,治安自然也是比不上现在的,偷盗行骗的现象也比现在严重多了,认识的人里,基本上都遭遇过电瓶被顺走之类的事。
  现在一切都好转很多了。她现在所处的环境还有她自身的状态,在小时候的她看来,一定是不可思议的。
  “这些事你以前好像没跟我聊过。”
  “反正时间还长,可以慢慢聊嘛。”
  “……你以后也相信我,好吗?有困难了要找我,我知道分寸,我们可以一起解决。”
  许一零点点头:“嗯,我相信。”
  许穆玖终于放下心来。
  继续往前走,下坡处有一个大水坑。
  许穆玖跨过了水坑。
  “幼稚死了,”许一零抬手遮着上方落下的雨水,“从旁边绕过去不就行了。”
  许穆玖转过身,站在水坑对面笑着等她。
  许一零愣了一下,玩心大起,后退了几步,一个助跑也完美跨过了水坑。
  许穆玖伸出手扶了一把:“长高了?”
  “大概吧。”许一零小跑着躲到了下一处屋檐下,回头瞥到许穆玖手里装书的袋子,问道,“我还没问呢,你买的是什么书啊?”
  许穆玖听罢,故作神秘地把书往背后藏了藏,“是给你的,你现在要不猜猜看是什么书?”
  “给我的?”许一零为难地抿唇,“太多了,怎么猜。”
  “这么说吧,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我们学过一篇课文,讲的是勃朗特三姐妹的故事吗?”
  “记得。”
  勃朗特三姐妹,傲然风沙中的仙人掌花。她们虽然出身贫苦,但她们在艰苦谋生的过程中没有放弃学习,她们反驳“文学不是妇女的事业”、挑战冷酷的偏见,用自己的意志敲开了文学圣殿的大门。夏洛蒂的《简·爱》、艾米莉的《呼啸山庄》和安恩的《艾格尼斯·格雷》获得巨大成功,震动了世界文坛。
  “是……《简·爱》吗?”许一零猜测道。
  许穆玖把手里的书递给了许一零。
  许一零终于看到了蓝黑封面上的烫金字书名——“简·爱”。她爱惜地摩挲着书面,那是一本硬面精装书,极有分量。
  “当时我们的语文老师给我们上课的时候就说,如果有时间的话,一定要读一读这几本书。”许穆玖回忆道,“六年级搬教室之后,我们班新搞了一个图书角,有的同学就把家里的《简·爱》和《呼啸山庄》捐出来了,那是少儿版的。后来,我在阅读课的时候就借了那两本书来看,我先看了《呼啸山庄》,然后看了《简·爱》。其实,我没有把《简·爱》看完就上初中了,之后就没再看过。”
  说来,许穆玖自己觉得很惭愧。他上初中之后,家里有了电脑,平时他总是忙于课业,静不下心来进行阅读,甚至写语文作业的时候都嫌阅读短文麻烦,更别提读课外书,可一旦有了闲暇,他又觉得自己学习已经足够辛苦了,净想着怎么多玩一会儿,更耐不下性子读书。
  今天是偶然的机会,他终于又看到了《简·爱》、想到了看这本书半途而废的自己。
  虽然他没有看完《简·爱》,虽然他对《呼啸山庄》里的内容也一知半解,虽然他自知阅读分析和鉴赏文章的能力很欠缺,但他知道它们是具有独特魅力的、值得了解的好东西。书页上,字里行间藏着的意蕴令人难以一时半会儿便琢磨透彻、令人信服它们是别有深意的。它们的文字能让人感到一种厚度,仿佛是一位历经沧桑的旅人,只一个动作、一个眼神,甚至是皮肤上的一条纹路,背后都交织着无数的故事。
  他相信,这样的好东西定能引人入胜。
  “为什么要送我《简·爱》呢?”许一零好奇地询问道。
  “因为它好,我猜、我觉得你会喜欢。”许穆玖解释不清楚,这是他和许一零朝夕相处后、心里冒出来的一个笃定的猜测,同时这也是他的希望,希望许一零喜欢。“你也相信一下我的直觉吧。”
  “我相信,”许一零把书抱在怀里,“为什么你没有读完呢?”
  “因为我上初中了,然后……就忘了。”许穆玖不想在刚送完书就厚着脸皮直言自己是因为贪玩才不想看书,“反正是书嘛,你的就是我的,你看完我也可以看。”
  “哦……”许一零抱着新礼物,有些兴奋,控制不住自己想问问题,“那《呼啸山庄》讲的是什么故事?”
  “那是个很奇怪的故事。”
  鲜少有亮色的故事。
  他想到了那个笼罩着诡谲的荒原、那个阴郁执拗的报复者和那个恐怖疯狂的复仇计划……
  “我也许可以讲讲,但是有些东西我已经忘了,我怕讲不好。”
  那是他很久之前看过的故事了,他试图整理故事情节,但是理不出头绪,“如果你真的感兴趣的话可以看书,那样最好。”
  “那下次我来送你《呼啸山庄》吧。”许一零学着许穆玖的口吻对他说道,“反正是书嘛,你的就是我的,你看完我也可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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