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

  隗龙是个沉默寡言的人,阿玄平日话也不多,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路无话地朝前走去。
  但是每当两人中间的距离渐渐拉大,隗龙便会再次放缓脚步等她走近。
  日头渐渐升高,走了十几里的崎岖野路,阿玄感到有些热了,鼻尖微微沁出一层细汗。
  她抬手擦了擦。
  “你口渴吗?”
  隗龙仿佛脑后有眼,立刻停下脚步,转头问她,又去拿箩筐里的水罐。
  “不渴。”阿玄摆了摆手,笑道。
  隗龙便默默地停在原地,望着她,直到阿玄上来了,两人自然地改为并排行走。
  还没进入蔽日老林,秋日的一道丽阳,正从头顶那簇落了大半树叶的金黄冠盖中间筛了下来,洒在阿玄的面庞上,光影斑驳跳跃,她的双瞳宛若两粒曜黑流转的宝珠,目光愈发晶莹。
  阿玄见隗龙扭头看了自己好几眼,似欲言又止,便问:“怎么了?”
  隗龙迟疑了下,轻声道:“你的病,真的治不好吗?”
  阿玄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微微一怔,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庞:“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隗龙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发问不妥,慌忙解释:“你莫误会,我不是说你难看。你很好看,真的很好看!我没有骗你!”
  他的面上露出后悔的神色,停下脚步费力地解释,见阿玄面带微笑地望着自己,更紧张了。
  “我真的没有骗你!你以前好看,如今也好看!天上的云霞也比不过你!我刚才那么问,只是想知道,若你想治病,需要用到什么药,哪怕再难找,你只须告诉我就好,我会为你采来……”
  “我只是怕你难过。”
  他的脸庞涨得通红,终于嗫嚅着唇,再说不出话了。
  是啊,十六岁的碧玉年华,又有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的容颜?
  何况,她曾是如此的美丽。
  阿玄笑了,再次摸了摸覆在面庞上的那层粗糙皮肤:“谢谢你,我知你出于好意,等哪日我若需要,我会告诉你的。”
  隗龙松了一口气,点头,脸依然有点红,不敢和阿玄对视。
  “前头不远就入老林子了,你跟紧点我,小心草丛里的蛇。”
  虽然这条路,两人已经一道走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他还是叮嘱了她一声,说完方转身朝前而去。
  ……
  阿玄曾经肤色玉曜,眉如月,眸如星,乌发如墨,生的极美,陌生人第一眼见到她,无不驻足,即便她人已走远,也依旧望她背影,恋恋不愿挪开目光。
  她名玄,也是当初小时,僰父因她生的一头黑发曜丽,才起了这名的。
  但是两年前,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
  楚王好色。秭国在向楚王例行进贡的时候,被命送上美女十名。
  秭国君不敢推拒,如数送去美人,楚王却不满收到的美人,称素来听闻秭地多美,如今不过索要区区十美,何以胡乱送来女子充数。
  国小民弱,长久以来,也习惯了以附庸的地位在大国的倾轧间苟延残喘,秭国君无奈,只得命人重新在境内遴选美人。
  随着阿玄慢慢长大,赤葭玄姑的美貌,闻名遐迩,王使有心带走玄姑,却又忌惮僰父之名。
  说来也巧,阿玄那时忽就生了一场病,一夜之间,原本如玉的面容肌肤竟变的焦黄而粗粝,犹如附上了一层晦暗的皮壳,虽不至到丑极的地步,但原本的美貌顿失。
  王使原本不信,亲眼查验过后,终于离去。
  一晃两年过去了,阿玄至今仍是病后的那副容颜,再也没有恢复成原本的美丽容貌。
  乡民都为阿玄感到惋惜。但她每日依旧为前来求医问药的病人看病,偶尔也代替僰父为人占卜吉凶,对自己的容貌似浑不在意。
  她无父无母,身世颇是奇怪。
  十六年前,她尚在襁褓之中,不知被何人因何故放置在了一段中空的漂木之中,随了南下的秭水兜兜转转,最后停在了赤葭野渡的一片芦苇丛中。
  是隗龙的母亲隗嫫发现了她,将已奄奄一息的她抱了回来,送去僰父那里求救。
  僰父救活了这个濒死的女婴,随后不知为何,凝视她许久后,出乎意料地将她留在了身边,抚养她长大。
  ☆、2.白鹿
  阿玄和隗龙入了密林。
  头顶的光线渐渐变得昏暗。
  虽然是深秋了,但老林子里的草丛依旧茂盛,随了两人的脚步声,不时现出一两只被惊动的獾或野兔的身影,它们在近旁飞快地逃开,如一道离弦的箭,还没来得及看清,眨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阿玄今天过来,并不急着去采药。
  她心里一直记挂着一只母鹿。
  那只鹿,是她三年前入林采药偶然遇到的。
  它是只没有成年的母幼鹿,竟然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毛。
  在赤葭人的图腾崇拜里,鹿是能带来祥瑞的用以祭拜的神物,他们猎杀野兽,却从不伤害鹿,至于白鹿更是传说中的灵物,从来没有人能亲眼见到过。
  当时,那只白色幼鹿的腹部开裂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似是在搏斗中被对手用锋利的爪角划破了肚皮,血裹着肚肠,流了一地。
  阿玄来到它面前的时候,它躺在地上,已经快要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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