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96节
至此,连杨嬷嬷都不敢再说话,自然整个皇宫,没有人敢去劝皇上,日子在看似正常中一天天地过去。
直到又一个月后,派到桂越国的人传来消息,探查到了沈宝用的踪迹,人尚在桂越,没有转乘到周边国度。
薄且得到消息的这日,他停了笔,望向窗外,任墨汁一点点地滴在白纸上,屋里静极了,冯大么甚至都能听见滴墨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薄且把污了的纸撤掉,重新换上一张撰写。
也是在这一日,他重新迈进了书心殿。
第104章 一零四
书心殿里静悄悄地,薄且这才想起,春然与夏清已被他下令关了起来。阿感之所有没来提醒他要如何处置这些人,应该是玺儿也在其中,阿感怕他会处死玺儿。
当时他确实是存了把这些人全部处死的念头,但这段时间冷静下来,尤其是今日终于得到沈宝用的消息后,薄且知道,他不能这么做,若他还想与沈宝用有一点可能,他就不敢这么做。
他怕他有一日与沈宝用再见时,她问到这些人,他不知要如何回答。
薄且负手站在屋门前,嗤笑自己贱,明明逃跑背叛的是沈宝用,而他却把自己束在茧里自我约束着,生怕再见一日,他有不体面的地方。
六十多天,他终于等来了她的消息,而有些事他该开始做了。
薄且这样想着进到屋中,他忍着心痛看着她生活过的痕迹。书案上有她看到一半的书,写了一半的字,梳妆台上,她的首饰躺在盒子里,薄且从袖中取出那对红宝石耳环,把它们放了进去。
最后薄且坐在榻边,摸着她用过的枕头被子,自己与这些东西一样,都是被沈宝用丢弃掉的。
他独自在屋中呆了很久,回到堂厅他唤道:“阿感。”
“属下在。”
薄且:“去把书心院的人带过来见我。”
阿感:“是。”
没一会儿功夫,春然夏清、两位嬷嬷还有玺儿全都押进了进来。
薄且一指两个嬷嬷:“你们继续在这里看护大皇子,若再不尽心,绝不饶恕。”
程嬷嬷马嬷嬷面上一惊,然后就是狂喜,磕头道:“谢皇上饶命,奴婢一定好好照顾大皇子,尽心尽责,请皇上放心。”
来人给她们松了绑,带她们两个出去。
薄且看着跪在地上的春然夏清,慢慢道:“至于你们俩,依然在书心院里当差,书心院里的一切打理按往日的规矩来,不可有变。”
从看到程马两位嬷嬷得到赦免,春然夏清心里就有数了,但还是痛哭流涕地磕头谢恩。
薄且最后看向玺儿,玺儿给皇上磕头,薄且道:“先把她押回去,以待后用。”
阿感心里这口气,松了一下又没全松,他也知道玺儿与那几位不同,她与九王一样,欺骗皇上帮助贵妃逃走,而她又与九王不一样,皇上并非离了她不可。
薄且放了人后朝侧院而去,立儿住在那里。他还小,从小又一直在他娘亲身边长大,所以还没有自己的宫殿,薄且本想待他开蒙时把自己住过的东宫给他住。
立儿见到程嬷嬷与马嬷嬷马上奔了过来,他落水只是当时吓了一跳,加上他从小玩水又喜欢鱼,并不怕水。他夜啼、不好好吃饭的真正原因是从落水那时起,他就没见过娘亲,以及带着他入寝的嬷嬷也不见了。
身边唯一熟悉的就是书心院他住的这个院子与屋子,可这样让他更难安,熟悉的环境里再也见不到熟悉的人,身边围着他的只有以前不常见的几名奴婢以及一位没见过的嬷嬷。以他不到两岁的年龄,正是需要固定抚养人的时候,身边人一下子变了,他自然不适应。
立儿还算是适应能力强的孩子,白天他从不哭闹,只有夜里睡着后才把白日里压制的不安与恐慌释放出来,这才是他夜啼的根因。
此刻他被程嬷嬷抱起来,嘴一瘪哭了,但却不敢发出声音,怕好不容易回来的嬷嬷再不见了。
他只敢小声在程嬷嬷耳旁问上一句:“娘亲去了哪里,我要找娘亲。”
沈宝用从不让立儿叫她母妃,所以立儿习惯了称她娘亲。
程嬷嬷哪敢提起贵妃娘娘,正想哄一哄他,就听身后皇上的声音:“立儿,过来。”
立儿听到声音全身一震,他从程嬷嬷怀里挣出来朝薄且跑去,跑的过程中他就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越哭越厉害,声越大,待抱住薄且大腿时,已哇哇的震天地动了。
薄且微皱了眉,这孩子可真吵,以前可没这样过。他单臂把立儿提了起来抱在怀里:“别哭了。”
立儿哪会听他的,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出口,这些日子不光娘亲与嬷嬷不见了,陪他玩的父皇也没了。他一边哭一边大叫起来:“父皇去哪了,打父皇,打娘亲。”
薄且呵笑一声,这小子竟然还有脸打他,还不是他没用,连他亲娘都拢不住。虽这样想着,但薄且任立儿的小拳头落下,紧接着把他抱得更紧了一些。
“也不光是你没有,父皇也没好到哪去,留不住人。”薄且喃喃自语。
立儿哭够了又问起他娘亲,薄且搂着他道:“你娘亲出去玩了,你也知道她贪玩得很,你好好地长大,长大后你娘亲就会回来。”
立儿:“长到多大?”
薄且:“长到能读书识字,背诵全经全诗。”
“好,那我好好吃饭,就能快点长大,好好吃饭还能读书好,是不是父皇?”
倒是不用他说,这小孩儿自己都明白。薄且正要感慨孩子懂事,忽然察觉到以立儿这个年纪不该是这样的,他以前虽也让人省心不爱哭闹,但也不像现在这样听话懂事。
立儿的改变带着对大人的讨好,他的听话懂事让薄且心里酸了一下。
他再一次抱住立儿,心道好险。薄且曾在盛怒与巨大的悲痛下,曾往偏路上想过。
他想把立儿陪养成又一个他,告诉他一切残酷的真相,他的娘亲不要他了,不仅不要还利用他逃跑,连他的生命安全都不顾。他要毁掉沈宝用最在乎的亲情,让她的儿子恨她,让她痛苦让她悔恨。
但此刻薄且庆幸他没有真的走上那条路,如他不能杀掉与她逃跑有关的任何人,他也不能把立儿培养成为无心无情,与他母亲对立的人。
薄且有太多的顾虑,他若想与沈宝用还有未来,他就不能再使用强硬的手段,不能一味的算计,他必须做出改变,否则就算把人带回来,他们还是会走以前的老路,难得善终。
若有一天他们再见时,他要让她知道,为了她他没有杀任何人,处罚任何人,他还把他们的孩子养得很好,知书达理,温良纯善,一心想着她这个娘亲,盼着与她重逢。
只有这样,他才能开出新的局面,才有可能与沈宝用拥有未来。
薄且抚着立儿的头顶,她已对不起这个孩子一次,他不信面对以德报怨满怀孝心的忠厚孩子,沈宝用会不愧疚,会再次舍弃他。
已经找到她了,薄且没有了先前烈火烧心那般煎熬,加上现实不允许他短期内能把人带回来,那他便徐徐图之。
薄且低头看着幼子,明白这是一场漫长的博弈,此刻才刚刚开始。
桂越国,气候长年温热,缺少了大弘的冬季。
对于沈宝用来说这样很好,她一直就不喜欢冬季。亲娘亲爹在时,屋子破了也没人补,那时虽不至于挨饿,但捱冻是有的。
后来流浪做乞儿,冬季尤其难熬,冷是一方面,食物也很缺乏,河里的鱼冻上了,山上的蛇冬眠去了,就算是不甚充饥的野草也没了。熬过去,到了春暖花开时,就会发现街上破庙里熟悉的面孔不见了一些,都是没有熬住死在上个冬日里了。
沈宝用在船上的时候就了解到桂越的一些风土人情、气候民俗,因为她在为逃跑做准备时不敢看这方面的书籍典故,怕引起薄且的怀疑。对于桂越,她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
这艘船的管事,也是大轮的拥有者布越沙,仗着自己大弘语言说得溜,一路上与她相谈甚欢。
沈宝用自然借这个机会,问了很多有关桂越的事,布越沙也就是尤一有问必答,十分热心。这种热情让沈宝用心生警惕,航行中对方倒是没有任何不妥行为,沈宝用也只能在心里暗暗防备着。
比起布越沙,胡大宇对沈宝用倒是有点敬而远之,明明带她上船的是他,但上了船后,他像是不认识沈宝用一样,有时可以几天不见她。
有几次布越沙察觉出沈宝用对他的防备,他知道这种时候该往后退,让出一些距离,让对方感到安全,否则以后更难接触美人了。但他忍不住,他半天不见人就想得慌,更别说让他等上一两日了。
于是他想拉着胡大宇,打着胡大宇的幌子去找沈宝用,但胡大宇一次都没配合过他。
布越沙很纳闷,明明胡大宇于沈宝用来说比他多了份交情,这样的美人在前,胡大宇怎么做到不心动,还时时躲着的。
他问了出来,胡大宇伸着懒腰道:“好看的轻则带刺儿,重则含毒,我们追求不同,不要什么事都要拉着我。”
布越沙目的没达到扭头走了,胡大宇则又躺了回去,他疯了去招惹那女人,不说托他带人上船的人是什么来头,不过一个桂越国,乘船去此哪用了那么多的银钱,可见她在大弘是不能见光的,是逃出来的。
这种人身上不定背负着什么秘密,曾站在她身后的人也一定不好惹,敬而远之才是正解。
沈宝用就是在与布越沙保持着每天都能在船上见面的频率度过的,其间她在船都没下,连桂越国的面都没见到的情况下,就与大轮上的同乘人做了笔生意。
第105章
与沈宝用做交易的是两位同船的桂越国人,是一对夫妻。
男的叫莽陇,女子名雅衣,他们在桂越国做香料生意,说是雅衣一直在家打理香料厂,从没来过大弘,这是第一次与夫君一同过来,看得出二人十分恩爱。
船上女子本来就少,雅衣有着桂越国女子的天性,十分开朗健谈,与沈宝用没用一日就自来熟起来。一次看到沈宝用随身带着的包裹大呼出声:“好漂亮!为什么我在城里店铺没有看到这样的刺绣?”
雅衣不会说大弘话,沈宝用不会桂越语,这个时候就靠布越沙在中间传话。布越沙在胡大宇那里碰了壁,倒叫他找到这么个能自然接触沈宝用的机会。
沈宝用听了布越沙的译意,她道:“这是我自己绣的,店铺里自然没有。”
布越沙闻言眼中一亮,笑意更深,真是人美手巧。
雅衣听后眼里也冒出了光,他们二人看得沈宝用想后退,然后雅衣就提出可不可以购买的询问。
沈宝用这时才来了兴趣,虽然与雅衣的相处是愉快的,但她是不可能随意送东西给人的,这也是沈宝用流浪时学到的生存法则,她正好可以借这个机会了解一下像这样的东西在桂越可以卖到多少钱。
了解到东西的价值后,沈宝用给了雅衣一个合适的价格,雅衣很高兴的出钱买下。沈宝用身上有钱,是程烟舟给她准备的,里面有沈宝用以前在绣坊挣的,剩下的大部头来自她养父留下的家产。
这些钱薄光不让程烟舟用,所以这次,程烟舟把沈家全部家产的银钱拿出来,一些放在了秀梅院让沈宝用带走,更多的则是拿去付给了胡大宇。
在助沈宝用逃走的过程中,程烟舟一厘都没有用到九王的钱。薄光默许了这种做法,本来程烟舟亡夫留下的那笔家财一直都让他如鲠在喉,此次全部用尽算是最好的结果。
虽然沈宝用身上有钱,但她依然有危机感,若钱不能生钱,她没有资产撑着,不说这些钱用不用得完,怕是会被歹人惦记上。还是要找个营生,把买卖做大,大到没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此刻手里握着的这笔卖掉包裹的钱,算是她逃出后挣的第一笔钱,虽不多,但却令沈宝用感到未来的日子是有盼头的,是充满希望的。
沈宝用在下船的前一天来到胡大宇的舱房,胡大宇一见到她,马上就紧张了起来。
他表面笑笑:“沈姑娘来此有何事啊?”
沈宝用:“明日就要上岸了,来谢谢你的。”
胡大宇信她个鬼,但面上还是客气道:“姑娘不用客气,拿人钱财□□,都是我该做的,你该得的。”
“听布越沙说,胡大哥要在桂越养老了?”
胡大哥?胡大宇笑得有些僵:“也不见得,故土难离,玩些日子可能就回去了。”
沈宝用点点头:“故土难离?有道理。不过明日一别我可能与胡大哥就再无相见之日,还是有必要提醒胡大哥一件事,若是能不回大弘还是不要回的好。”
胡大宇不笑了:“怎么说?”
沈宝用正色道:“胡大哥行走江湖多年,恐怕能猜到几分我离开大弘的缘由,我那仇人,这时候可能就已查到了你,我怕你双脚还来不及踩在故土上,就会不明不白地被抓起来。审问?用刑?杀掉?胡大哥要有个心理准备。”
胡大宇当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并不打算再回大弘,他无父父母无妻妾儿女,大弘没有让他牵挂的东西。这些年做的买卖事项都是见不得光的,好不容易遇上这笔好买卖,他正好借此机会彻底离开大弘,到外边两手干净的重新开始生活。
他与布越沙所说是心里话,他得了这笔巨款是要在桂越做些买卖过逍遥日子的,他不过是不想再与沈宝用有任何关联,才模糊自己未来去向的。
胡大宇看见沈宝用盯着他的眼神,莫名觉得自己是块连骨带皮的好肉,对方是条饿狼的感觉。
他的感觉一向很准,这女子一定要远离,他道:“谢沈姑娘提醒,哈,我会惦量着办的。”
沈宝用:“那就好。”
说完她离开了舱房,回去自己舱房的路上,沈宝用眼神沉沉,胡大宇是她唯一认识的来自大弘的人,他对布越沙说他要在桂越找个营生干,要在桂越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