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0)
隋然想了会儿,淮总说在等第三方评估,最快下个月出结果。
海澄嗤声:等哪个第三方,还有比我们更专业的?
隋然没回话,她几乎可以肯定,海澄无意识地走入了惯性误区。
她以前跟淮总私下提起海澄,有时会叫她师父当年海澄手把手把她带进门,怎么跟客户打交道,怎么把握甲方乙方的关系,怎么做预判,防范风险。
离职前,海澄已是她仰着头才能看清一半的山,离职四年回归职场,海总更上一层楼。
她对海澄的能力十成十信服。
但自从接下临港的园区,隋然一直感觉哪里发生了变化。
海澄来之前,她想了很久有没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海总是因为做中介商时间久了,一时半会儿没办法站在其他层面去通览全局利弊。
长期处于某个环境或领域,人的思路和眼界逐渐产生局限性,免不了自以为是,会想:我在这行业做了这么久,我比你们外行见多识广,在这上面你得听我的,按我的方案来,没错。
可另一方面,服务商固然打着为客户着想的旗号,并不可能真的做慈善,说白了也是以专业服务赚取佣金,业绩指标悬在头上,自身利益摆在第一位。
海澄能完全站在遇安的立场考虑临港园区是否适合落地建设么?
再退一步,遇安这里进程暂缓,她便着急联系钧霆引进其他客户,她对园区未来运营方向是否有清晰明确的计划?
打个比方,一座新开的商场,招starbucks、金拱门当然比starqucks、银拱门更有凝聚力,品牌效应在,作为运营方,如果只考虑短期业绩指标而不考虑长期发展,什么客户都往里招,未来健康持续的概率不高。
这也是淮安讲解荣范文昌迷彩单车的案例带给她的启发倘若初时只考虑把摊子铺开,做大做强,而不考虑产品本身的质量,无论风头无两时多么引人瞩目,终究是昙花一现。
一个项目落地,不单单看该项目带来的短期收益,后续的连锁反应才是重点。
所以隋然猜想,淮总没准儿借着迷彩单车的例子,再次隐晦地给出了参考答案:找第三方机构评估风险,会不会是fiona费女士对兆悦的长期运营能力心存疑虑?
毕竟招商运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被招商种种许诺吸引来的项目却要在园区运转很多年。
海总。隋然思前想后,认为有必要摸个底,你和傅总是想尽快完成跟常主任的对赌协议,还是想尽可能长久运营?
海澄转转眼珠,深深叹了口气。
隋然也叹了口气,诚恳提醒:海总你想好了再回答,不要着急,你的答案我会一五一十转告淮总。
隋然最后是被半骂半赶出会议室的。
海澄骂她:胳膊肘往外拐,身在曹营心在汉,趁早滚蛋。
虽然心里清楚海总不是真的生气,她这人要面子,生气不会在公众场合发飙,但滚蛋两个字听到耳朵里刺刺儿的。
隋然回座位上翻了翻手机,淮安不久前给她发了定位。
她查好路线,背包进电梯才给淮总回信息:「海总发话让我滚蛋,我完事了。」
淮安:「?」
隋然:「海总说我身在曹营心向汉室,再也不是她的然了。」
她没想跟淮总发牢骚,再说事情也没那么严重,担心对面误会,紧接着解释:「开玩笑啦,我跟海总提了点建议,估计没掌握好分寸,海总脸上挂不住,老羞成怒[滑稽]」
隋然:「我现在过去跟你汇合?」
隋然:「还在这个位置么?」
几条信息发过去,淮安回:「在。我去接你。」
地铁就在楼下,隋然过安检时故意发语音,表示自己进站了:四站地铁,你过来的时间够我到那边再回来。
淮安也干脆:站口等。
隋然出站没立刻找到淮总的车。
风大,法桐的阔叶子满世界都是,空中飘的,地上翻的,有些像长了眼睛,径直往人脸上打。
隋然歪头避开一片飞过来的法桐叶,看了眼手机。淮总的提示不期而至:「左。」
一扭头,望见淮安从对面一辆红色雪佛兰的驾驶座下来,隔着马路向她招手。
隋然愣了愣。
雪佛兰半新不旧,明显不是早上开的那辆,几个小时没见,发生了什么?
疑问在车旁被淮安拦截,时间正好,这会儿过去应该等得到冯老。
话说得绕了点,隋然提取了关键词,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为淮总的体贴感动,没来得及深思,您要约了冯老不用过来呀。
淮安从她肩上拿过包,很自然地给了她一个拥抱,短暂,但真切,我的,要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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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感谢,周末愉快。
第68章 接听[耳朵]
隋然发现, 淮安跟印象中的淮总有点不同了。
以前捧着敬着的人物,越来越会讲些本以为不太会从她口中说出的话,不管听几次, 都挺烧耳朵的。
这说明人不能完全依照标签和印象给人下定义。毕竟不是纸片人,行为举止严格按照设定,没有半点偏差。
给某人贴标签、做性格分类,是为了尽量理解和靠近ta, 交往起来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有个大致概念。
但这样对人的认识还是流于表面。
离得近,相处的时间久,才能更多了解一个人,也会发生一些变化。
淮总在慢慢打开一种新模式, 或者解放某种天性,跟她一起。
隋然心里想着, 退回一步, 揣着点儿揶揄问:想好去哪家了吗?
淮安转看她,微微拧着的眉头松散开, 迹不可寻地叹了口气, 指向斜前方五米外的一家面馆,那家。
时间, 下午十二点五十七分。
地点,科技谷镇美食街。
科技谷镇在科技谷南侧, 最早是给建设科技谷的外地务工人员及其家属落脚的生活区, 也有几个动迁小区,但街道建筑相对三公里外的科技谷商圈简陋,再往下就是有待开发的荒地, 说是城乡结合部并无不当。
淮安指的小香牛肉汤面馆在一幢三层建筑的底楼,上方长长的晾衣架挂着各色衣物,风一吹,衣物带动衣杆摇摇晃晃。防风的夹子咬着钢管,不时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响。
面馆左邻右舍都是支个招牌做外卖的苍蝇馆子,小小一排门面房凑齐了八大菜系,东北菜到粤菜不一而足,甚至还有日料和名字颇洋气的西餐美食街虽说只占了单排铺面,从头到尾走起来要不了两分钟,但诠释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让人不得不称道名副其实。
比餐馆更密集的是外卖电动车,光面馆外面就有六七个外卖骑手等着取餐,四五个抱着蹲在车旁,手机放在膝盖上,吸溜一口面赶紧看一眼手机。
两个吃完的坐在电车上等单子,嘴里咬着烟,不妨碍唉声叹气倒苦水:单子少,派单距离远,商务楼小区都不让骑手进,平台抽成凶。
聊到气急,不管面馆客来客往做生意,扭头看也没看朝台阶下张嘴吐了一口。
见状,淮总顿在原地,一脸麻木。
所以说尽管标签和分类无法完整呈现一个人,有些时候还是可以拿来当参考的。
隋然一下车看清美食街被外卖骑手占据的盛况,就猜淮总无论出入哪家餐厅,都得做点心理建设。
事实也正是如此。
淮总精致惯了,倒不是说放不下姿态,给她一段时间适应,想来不难融入。实际上吹两分钟寒风,人就本能向着温暖的地方去。
可这面馆
隋然先行一步,客气地跟门口蹲着的骑手说:借过一下,谢谢。
随后一拉门,打眼没扫清楚里面什么构造,被扑面而来的烟火气熏得退后两步,回头问:咱要不去车上等着?
上次和常主任一起去的餐馆不算精致,至少干净卫生。
面馆没那么讲究,可能是城管照顾不到这地方,不仅地上散落着没人打扫的纸团、饮料瓶。室内禁烟令下了有两年,里面一桌围着火锅吆五喝六的客人还各个夹着烟,混着火锅的热气,滋味相当一言难尽。
淮安深呼吸,越过隋然拉开门,短短几秒钟提出了解决方案,开着门吧。
隋然跟在后面左瞧右瞧,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从她平直的肩线看出了紧绷。
淮总挑了面朝外的空位坐下来时,隋然心都揪起来了。
没过饭点,座位排的也密集,人挨着人。淮总肯定不习惯这么热闹且紧凑的环境,表情凝重地望着外面,亏得表情管理到位,没有泄出离开这乌烟瘴气的面馆的挣扎,但太严肃了,跟小面馆格格不入。
隋然选了二两牛肉面,抬头看她还那么一副纹风不动的表情,又乐了,从包里翻出湿巾,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塑封的菜单,双手递给她,正经道:请淮总过目。
淮总扬眉,总算不那么绷了,不过眼睛仍盯着对面,拿着菜单往里面移,你过来。
隋然顺着她的视线往回瞧,顿时反应过来是挡着淮总看门外了,也明白了开门的用意。
盯梢呢。
上了那辆雪佛兰后,淮安才坦白说她这次来,没和冯老约过。
她根本没有冯老的联系方式。
隋然一面震惊淮总竟然也会这么乱来,一面感慨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想当初海总和傅兰洲三番五次请见的淮总,如今也沦落到守株待兔的地步。
从地铁站到美食街,车程五六分钟,够淮安高度概括冯老过去二三十年的经历。
冯老以前跟头栽大发了,对社会抱有极度警惕,常年混迹于流动人口多、人员组成复杂的地方。前面好些年没有丝毫音讯,这几年兴许是添了点年纪,过往好多事情看淡了,逐渐有了固定活动范围。
淮安通过什么渠道、什么方式得知冯老会来小香牛肉汤面馆的,隋然无从得知,过程不是重点,结果才是。
结果促使淮总此刻屈尊窝在乌烟瘴气的面馆,目不转睛、如临大敌地望着经过和进出的每个人,生怕别人看不出她在等着盯梢。
我建议您不要一直看门外,自然点儿。隋然挨着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要不您去对面,我留意着?
座位安排实在局促,她跟淮安说句悄悄话,俩人就快贴一块儿了。隋然说完迅速拉开距离,眼睁睁看着淮总脸皮一红,答非所问:牛肉汤。
隋然心里嘶了声,动作挺大地起身:我去点单。
柜台在里面,连着后厨,里面坐着一个低头玩手机的女生,隋然敲敲桌面:小份清汤牛肉面,小份牛肉汤,不要葱和香菜,不要辣椒。
女生叭叭点了几下电脑屏幕,头也不抬地问:两份都不要吗?
隋然:都不要。
女生把扫码机转向外侧:一共24块,我扫你。
隋然举起手机,打开二维码付款界面,稍稍前倾,问女生:你能不能跟那边客人说一下,别在室内抽烟。公众场所抽烟要被罚款的。
女生猛地抬起头,显出一张年轻的面孔,至多二十出头,往火锅那桌看,没当回事似的挥挥手:哦,等会儿我跟他们说。
隋然点点头:谢谢。
她回到位置没多久,听后面噔噔声响,女生脆生生地喊:葛阿姨,你们别抽烟了,味儿太呛了。
火锅桌上一个油光满面的光头男人听这话就笑了,小香妹子咋呼啥呢,你又闻不着,呛啥呛啊。
隋然扭头,赫然发现小香牛肉汤面馆这位叫小香的女生,膝盖以下空荡荡的,蹬着一双哑光金属义肢。
小香双手上分别端着一盘花生米和一碟牛肉片,快把烟灭了哇,一会儿卫生大队来人查,罚款你付啊。
那光头男不听:卫生大队我们熟呢,小香怕啥,来人我们第一个知道。
小香作势要把小菜端回去:你们这样影响我店里客人了,我怎么做生意呀,葛阿姨,你管管浩子哥呀。
被称为葛阿姨的中年女性好说话,自己掐了烟,压压手:听小香老板的,快点儿灭了。哎哟浩子你就缺那一口赶着投胎啊,想抽出去抽。
浩子抽了一大口,才把烧到过滤嘴的烟丢在地上,用脚踩灭,直笑:不抽了,外面多冷。
小香老板把两盘小菜放到桌上,笑容灿烂:谢谢葛阿姨谢谢浩子哥,你们慢点儿吃,不够再点啊。
她回柜台后,葛阿姨推了一把光头油面的浩子,小菜的钱一会儿记得给小香算上。
浩子乐呵呵的:用你说,这点儿便宜有啥好占的。
隋然围观了一出嬉笑怒骂的小品,转头看淮安也从火锅这桌收了视线,若有所思。
是不是挺好玩的?
嗯,蛮有意思。淮安漫不经心地回了句,注意力像是又飘回门外。
隋然去柜台问小香老板有没有开水,小老板忙着接外卖单,操作完才回:有,一会儿我给你送过去。
没事儿,我自己拿。
别,拿不稳出事就不好了。小香老板依然是那副淡淡的模样,没给她一个正眼。
隋然想了想,意识到自己多此一举,也就不客气,说了两遍谢谢,回去。
她要开水是给淮安烫餐具,烫完了牛肉汤牛肉面就位。
说实话,隋然挺担心这里的卫生状况,但她饿了,也不怕烫,先尝了口汤,再吃一块儿牛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