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决心要坦白的事儿,童延一点没遮掩地说出来了,“她……就是被我怼走的。她说我是你的污点,我气一上来就说她是搅屎棍,还是拿了薪水倒给你挑事的搅屎棍。”
  聂铮眉头蹙起来,“你怎么没告诉我?”
  童延眼神飘到一边,“我自己都掐回去了,还掐赢了,有什么可说的?”说到一半,叹了口气,“……好吧,我怕遭你烦。”
  聂铮盯着他的眼睛,“有任何一次,我不许你跟人掐架?只要你有理有据。”
  童延:“……”没有。
  聂铮眉头松开了些,但神色仍未舒展,“告诉我,那时候你把我当什么?”
  童延:“……”还不如直接问喜欢不喜欢。
  片刻,他在脑子里搜了一圈,找到个合适的表述。笑意中有一闪而过的凄恻,“那会儿,我是你的人。”
  这答案听着蹩脚,但也是真实描述了童延当时自以为的位置:他可以属于聂铮,可聂铮不属于他。
  原来是这样,聂铮想到童延跟袁柳依的谈话正是在fiona离开和晏三小姐找上门后,问:“于是你就替我做决定?聂先生迟早要跟女人结婚,这是你替我决定的人生?”
  那一段,童延简直不想回忆。眼下想起来,那时候的他也根本不像现在的自己。
  这话放到当下听着都刺耳,童延立刻抢白:“跟女人结婚,你现在最好想都别想。”
  聂铮眼神一顿,忽而展颜,抬手扶住童延身子两侧,说:“这不就对了?别在不该懂事的时候乱懂事,以后你索性张牙舞爪到底,这样至少自己不委屈。”
  童延心底顿时云消雾散,眼里漾出笑,带着些挑衅地说:“我张狂起来连自己都怕,到时候你可别又嫌我烦。”
  能张狂得多不像样?童延今年二十三,行事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准则,完全受得起纵容。
  于是,聂铮坚定地说:“你不委屈,我就不烦。”
  童延高兴了,一下扎进他怀里,聂铮抱着童延长回些肉的身体,眉却再次拧了起来。
  fiona,fiona。到底是谁让她这样不顾忌自己的退路?
  而童延也的确像聂铮想的一样,行事自有准则,事实上,从他入行之后,对自己只有一个要求:投入过心力的事儿就务必要尽可能地做好。
  别在不该懂事的时候乱懂事对吧,那他至少得知道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
  当天下午,卢伯到书房来提醒他吃药的时候,童延把老人叫住了。
  突然被他邀着坐下,老人依然客气,而且依旧从容不迫。
  于是,童延也没绕弯,说:“您能跟我说说赵家的事儿吗?”
  卢伯很痛快,“从哪方面开始说起?”
  童延微微笑,“从头吧。”
  第74章 对兰
  童延到岛上半个月后,第一次复诊的日子到了。
  提前两天,他对聂铮说:“后天去医院,你就别陪着我了,我又没缺胳膊断腿,可以自己去。再说还可以请卢伯陪我。”当然,有“和聂铮一体”这个光环在,他出门,跟着在身边的还不止卢伯。
  童延说话时,两人躺在床上,云消雨毕,欢情犹浓。
  聂铮抚在他肩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不容分说道:“一起去。”
  童延胳膊懒懒搭在男人的胸膛,低笑一声,“你这是打算让我在这儿住多久呢?你要真是把我当客,我熟悉这岛上的前后几步路就够了,反正,离了岛,去哪都有你这个主人陪着。”
  这话重了,可也不是没道理。聂铮在这边至少还得待好几年,就算以后把赵家交给了赵祁峰,他在这边的房产也不止一所,每次童延过来,他都把童延当客人?
  不是客,要当主人。聂铮对童延这个觉醒的认知很满意,略作思忖,“行,但你得听我的安排。”没错,主人就得熟悉自己自由出入。
  而且,细水长流,总是时时刻刻地腻着,好像也不是细水长流的姿态。
  童延一听,高兴了,“放心,我看好自己,保证不被野花勾走。”
  转眼,到了复诊这天。可能是难得出去,童延有些兴奋。一来,自己不想太早回来,其次则是,他在中午之后回来,今儿可以给聂铮省几步路,于是,在码头分别时,他对聂铮说:“中午,我们到信园吃饭,成吗?”
  聂铮哪能看不出他在岛上憋得慌,立刻应了,“没问题。”
  如此告别,各走一边。这天,童延的检查很顺利。
  医院是聂铮给他安排的,医生和护士大都是华人,因此,大夫说话只是带了些闽粤腔调,他都能听懂。
  他的各项身体指标比上次检查时好了许多。其实童延自己心里是有数的,毕竟,他这段时间休息得不错,头疼也没以前发作得那样密集。
  重新取药,从医院出来,时间刚过十点半。
  车子跑在去信园的路上,童延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卢伯,问:“信园这个‘信’,意思取仁义礼智信的信?”
  卢伯点头,像头几次一样跟他侃侃而谈,“其实,我们平时都叫路名和门牌,因为‘信园’不止一所。赵家历任主事当家后,住处的名都会改成‘信园’,而且还得把‘信’字挂在宅子里的显眼处,以此警示自身,‘信’是商人立足之本。”
  童延:“嗯。”这些传统的东西,如今放在国内,平时都没人总挂在嘴上说了。
  果然,世家有世家的规矩,他突然刚认识聂铮那会儿,他归还钱包后,聂铮还他一身干净衣裤时附上的那张卡片,上面有聂铮端正有力的亲笔手书:微末之礼,聊表谢意。
  像是猜到他在想什么,卢伯又说:“也不知这是哪位先祖定的规矩,但赵家的后人世代不忘祖宗的教训,才能百年不倒。”
  童延觉得,与其说赵家后人不忘祖宗教训,倒不如说,忘了教训的就不算赵家后人,赵老爷子还有一个儿子在,却把聂铮这个外孙推出来管事,即使卢老没明说,思前想后,童延也能悟出个大概:那位可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
  而赵老爷子连儿子都能舍,却单单看重聂铮,这说明什么?他家聂先生足够优秀啊。
  童延嘴角扬了起来,这一笑,笑得与有荣焉。
  不过,他也不能懈怠就是了。赶上聂铮挺难,可至少,他也不能跟自己男人差太远。
  车驶进一条林荫道,不一会儿,从另两辆轿车旁边超过去,童延见那两辆车样子也气派,不免多瞟了一眼。
  卢伯又说:“你前些天不是问到过晏家,那就是晏老先生的车。他们家的宅子在前面不远处。”
  童延一怔,又回头留下个眼神。这一片似乎是华人富豪的聚居地,于是他没多想,很快,把心思收回到刚才的话题。
  十一点,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终于到了信园。
  卢伯一直把他送到园子里,说:“我去跟刘叔说几句话。”
  跟卢伯打理岛上的事一样,刘叔负责安排园中的琐碎杂事。同样都是跟在聂铮身边的人,有私交也在情理当中,童延痛快地说:“行。”自己先进了客厅。
  在童延身后,卢伯踏过池上石桥往外头去。
  老人家见了老刘,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到外边似乎有吵闹声。
  接着,门口的人匆匆迎着他们来。很有保留地说:“是晏老先生和晏小姐来了,说是要见聂先生,我说不在,他也不肯走,现在,保镖在应付他们。”
  两位对视一眼,对晏老先生的来意都明白了八九分,这位平日见不着聂铮,今天应该是追着聂铮的车来的。为什么来这一趟?只怕是聂铮旁边那个位置太诱人。
  两位都跟了聂铮许多年,虽然只是打理家事,但赵家这种巨贾大族的家事又跟平常人家不同,眼下这点场面他不难应付却也没敢轻忽。卢伯步子没停,心里暗忖,都是有身份的人,这位晏老无约而来不说,就这拍门闯堂的粗野架势,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卢伯踏着碎石子路一直朝外去,走出穿堂,正好碰上晏老先生气哼哼地冲进大门,身后还跟着晏小姐和赵家的一位叔公。
  老刘忙上前劝阻,“晏老,聂先生不在。”
  晏老带着自己的人想要硬闯,偏又被保镖拦着进不了穿堂,咆哮声几乎掀掉三层瓦。
  “那我家孙女就在这等他回来,等他想通为止,左右已经等了他这么些年,如今我们向他讨个说法。”
  晏小姐怨道:“爷爷……”
  果然,晏老爷子这是架着赵家叔公一块儿施压往聂铮身边塞人。这就有些无耻了,卢伯想,他看着聂铮长大,自然知道聂铮不近女色,根本不可能对晏小姐有过什么说法,更别提还有里头那位在。
  眼下,不让这几位吵到童延才是最要紧的事,卢伯也上前,看一眼在旁绷着脸的赵家叔公,昂首直言:“聂先生跟晏小姐有什么渊源,等问过他才知道。他现在不在,请您跟他的秘书联系。”
  晏老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继而破口大骂:“他岂止言而无信,他还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先生为他都气病了,他呢?”只差没跳脚。
  也没等这脚跳起来,穿堂里头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哦?谁等我家聂先生,等了多少年?”
  短短一句话,男声字字清越,偏那个慵懒靡软的调调就像是一把软毛刷子撩在心坎上。
  是童延,童延到底被惊扰到了,卢伯心里一个咯噔。
  几人齐刷刷转身朝对着园子的门口望去,颀长俊美的青年已经立在那,雪白的衣衫被身后大片竹林如洗的深绿衬着,活生生凝成了一幅精心雕琢的电影画面。
  而童延眯着眼,黑漆漆的眼珠子在堂前几人身上挨个梭,最后落到晏老身上,唇角瞬时晕出一丝嘲讽的笑,语气十分不善地说:“聂先生亏欠了谁什么,需要给谁说法?”
  说着,童延眼神落在晏小姐身上,三年没见,晏千仪姣好的面容依然没多少变化,看来,就连跟聂铮“谈交易”的心思都没变。
  晏千仪至少还直说是交易,眼前,晏家的老爷子则是直接不要脸。于是,童延用眼神逼视着老爷子,笑着问:“聂先生向谁承诺过什么,有证据没?有凭据就直接拿出来亮亮,这儿,想必谁也不敢拦着您。”
  拿不出来就是碰瓷!
  童延刚才人已经进了聂铮住的小楼,想起还有句话没跟卢伯交待才折返,没想到出来正撞见这一出。
  行,撞见了他就不躲。晏老爷子终究是赵家的世交,下边人怕是也不好硬轰人出门,他上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别说他这男人就不能跟晏老硬杠,这些天,童延对赵家这些事也了解了些皮毛。晏家是在赵家脚边上吃饭的,就冲着利,聂铮身边粘着个男人的事儿,这位再怎么闹腾,也不敢随便往不该捅的去处捅。
  眼见童延也是个不好惹的,可想着对面是两块老姜,卢伯终究容不得聂铮的人被人欺负,正要圆场劝童延稍避。晏千仪却先打了个招呼,“童延,好久不见。”
  童延还是笑,“好久不见。”
  晏老脸色阴沉地问孙女,“你认识?”
  晏千仪忙答:“童先生是明星,大银幕经常见的呀。”
  晏老绕过拿不出的证据,乘势发难,“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现在,这信园现在轮到这种下九流说话了。”
  卢伯凛然肃容,一声喝断,“晏老!请回。”
  而童延神色纹丝未变,步子悠然踱到晏老面前,笑眯眯地说:“老先生,您可算比婊子有情有义,大上午找上门骂世交的祖宗。”
  又瞟一眼赵家叔公,“什么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一直闷声不吭的赵家叔公突然愤愤看一眼晏老,又叹了口气,对卢伯道:“我先走一步。”
  所以聂铮说得还真没错,甭管是掐架还是诓人,做功课都是必不可少的,晏老刚才说错了什么话?
  赵家曾祖太太不能生养,曾祖翁宁可一生无所出也没再娶,赵老先生是他堂弟的儿子。晏老头在他们面前说什么自己不生孩子就是不孝,可不就是骂赵家曾祖不孝?
  晏老爷子一语不慎,丢了队友,还落了个不如婊子,一张老脸又青又白,颤手指着童延就要开骂。
  童延却一把扳开老人的手指,先声夺人道:“看来您不想走,那我们就把该说的说清楚。话再绕回前头,您说聂先让晏小姐等他,证据呢,有吗?到世交家信口胡说是不忠不义,无事乱闯是无礼,您是有身份的人,有证据就赶紧拿出来,可别让自己落人口实。”
  赵家看重的东西,这些华商世交也同样看重。
  晏老爷子被人指着鼻子说不忠不义,险些背过气去,“你算是什么东西?”
  童延算什么,看旁边人的脸色就知道了。穿堂里,常跟在聂铮身边的几位,全是听凭童延发作的姿态。
  童延瞥一眼穿堂墙壁上偌大的“信”字,对晏家祖孙讥诮一笑:“老先生,你这是何必?连自己孙女的名声也不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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