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0)

  江舫:嗯?
  南舟说: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请你们努努力,不要忘记我的存在。
  沉沉的黑暗里,江舫先是沉默。
  随即,他模糊地笑了一声。
  紧接着,他转过头来,定定注视着南舟。
  他淡色的眼睛从外面的月色里借了一段薄光来,内里仿佛含着一穹完整的星河。
  我从来就没有想忘记你。
  哪怕连你都忘记了自己,我也会帮你记起来。
  得到这样的承诺,南舟心中更加安定了:谢谢。
  心静了,倦意也随之涌入。
  江舫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周身逐渐浓郁起来的倦感,轻声道:睡吧。
  南舟用最冷淡无欲的调子,说着叫人心尖温软的话:我说过晚安了。
  江舫读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忍俊不禁道:那,我也说晚安,南老师。
  感受到枕边的吐息逐渐变得平稳,江舫才侧过身来。
  面对着南舟在月光下安宁的侧影,他轻声说:你不知道的。
  很小的时候,你也是这样陪在我身边。
  门外是邻居婴孩不休的吵闹,是母亲带着酒气的饮泣,是阁楼上潦倒的小提琴手拉动琴弓时奏出的沮丧篇章。
  世界很喧闹,而我的手边藏着一个你。
  那时我的心也像现在一样安静。
  不过,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江舫一手温柔地搭着南舟的手腕,感受着他脉搏有力的跳动,另一只手则贴在睡裤口袋上,缓缓摩挲。
  那里躺着一张折叠好的便签纸,如实记录着南舟今天隐瞒线索、私自涉险的事实。
  江舫花费了300积分,开启了一个新的储物格。
  他将这份便签纸投入其中,妥善保管。
  江舫会记得南舟的存在,记得他的一切。
  包括他犯错误这件事,江舫也会替他好好记着的。
  一件都不会遗漏。
  第42章 沙、沙、沙(七)
  也许是因为睡前见了鬼,南舟又做梦了。
  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曾被妈妈带去医院接种疫苗。
  好像是卡介苗,又好像是别的什么药,他已经忘记了。
  对于任何小孩来说,细长的针头,浓郁的消毒水味道、从针管里呈雾状喷射出的药水,都是噩梦的绝佳素材。
  南舟一只手攥着衣角,睁着葡萄似的眼睛,躲在她怀里,乖巧地把另一只胳膊交给护士。
  他很害怕,但他也不想让妈妈担心。
  于是年幼的他躲在她怀里,一声声软而乖巧地重复着:妈妈我爱你,我爱你。
  梦里的南舟妈妈,衣着入时,身上还有淡而奇特的味道。
  但她揽着微微发抖的南舟,对护士说:这孩子就是不听话。
  她低下头,不满地问南舟:你哭什么呀,一点出息都没有。
  南舟很困惑地抬起头,想解释说自己没哭。
  他却发现自己看不清母亲的脸。
  然后南舟就醒了。
  南舟用了40多分钟,才独自从泥沼一样的梦境中慢慢挣扎出来。
  等他精神完全平复下来,留学生宿舍悬挂的钟表才告诉他,现在大约是四点左右。
  房间漆黑一片,唯有被月光照射的一片阳台上有光,其他物件都沉浸在浓沉的黑暗中,像是沉睡的、蛰伏着的巨大怪物。
  南舟侧过脸去。
  他发现江舫居然还把手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没有寸进分毫,只是虚虚搭在上面。
  这样会让南舟以为他是听着自己的脉搏跳动声入眠。
  南舟看着江舫,好奇地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想他真是好看。
  但江舫很敏感。
  南舟还没来得及看他很久,江舫就睁开了眼睛。
  南舟正在数他的睫毛,江舫一睁眼,他就数乱了。
  他不免有些遗憾。
  江舫定定注视着他:先生?
  南舟闻言一怔,不过很快就反应了过来:please。
  彼此确证了对方的精神状态后,江舫翻过身,靠得近了些,好更方便和南舟说话:怎么醒得这么早?
  南舟:做梦了。
  江舫:什么梦?
  南舟:刚睡醒的时候记得。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江舫:要再睡会儿吗?
  南舟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过了五分钟左右。
  南舟突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你小时候打针会哭吗?
  嗯?
  江舫不知道南舟为什么会有这么突兀的一问,不过还是如实答道:不会。
  他每次打针,父亲都会带他去吃他喜欢的东西。
  所以他每次打针,都是催着护士快点打完。
  南舟轻声道:我也不会哭的。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匆匆结束这个奇怪的话题后,南舟把被惊醒后、跑来和他蹭脸的南极星轻轻托住,放在了自己的肚子上。
  南极星趴在他的腹肌上,舒服地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柔软的饼。
  在再次入睡前,南舟迷蒙间,似乎听到了江舫温和的声音:我知道的。你没哭。
  南舟不及反应,就跌入了睡梦中。
  但这句话却格外让他安了心。
  这一安心的结果,就是南舟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半。
  他是被手机上群里艾特的震动声吵醒的。
  这时候,江舫和李银航都起来了。
  江舫正靠在盥洗室的门口,一面看着李银航洗漱,一面看着睡中的南舟。
  南舟醒来时,江舫的被窝尚温。
  于是,他蹭着那温暖的残温醒了醒神,同时拿出了手机。
  看了片刻后,南舟猛然坐起身来。
  江舫的一声早被他这么激烈的动作给堵了回去。
  他问道:怎么了?
  南舟不大熟练地向上翻了翻聊天记录,才抬起头对江舫说:建筑系今天有一门中期考试。通知考试时间从下午两点改到上午九点,考试教室不变,在东四楼201。
  江舫:这大概才是真实的鬼故事。
  江舫问道:设定来说,中期考试应该结束了吧。
  7天前,七个人在403教室里的那场聚会,不就是为了庆贺中期考试结束吗?
  南舟:这门课的老师前段时间出差了,考试延后。
  李银航探头出来,嘴里叼着昨天去超市买来的一次性牙刷:别去了吧。我们三个分开不好。
  李银航的话有她的道理。
  但南舟也有他的道理。
  这个考试的分值在期末占15%。南舟说,这个身体的南舟要是回来,他期末要怎么办?
  李银航:她默认这是一个完全围绕玩家运行、120个小时结束后就会自动将一切清零重来的副本。
  就算这个建筑系的南舟真的能回来,被这样未知的恐怖力量缠上,他恐怕也不能活很久吧。
  江舫却说:你去吧。
  和他们相处久了,李银航也敢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了。
  她不赞同道:他昨天遇到了那种事,这种时候怎么能放他一个人呆着呢?
  她天然觉得副本里值得信任的只有彼此。
  其他所谓的同学,不过是副本里的人物,都是假的。
  哪怕同学们乌央乌央地坐了一考场,南舟也是孤身一人。
  南舟也尊重她的看法,点一点头,认同她对危险的判断。
  紧接着,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可这如果也是角色扮演的一部分呢?
  副本将同队的人设置成较为亲近的关系,已经是一种放宽了。就比如说,我和舫哥是性伴侣,银航你又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们留宿他的宿舍,是合情合理的。
  但如果再做违背自己人设的事情,我认为会加速危险的发生,最差也会影响最后的评分。
  就像我们玩第一个副本时,如果我们不按时完成副本里规定的小明的日常任务,最后也不可能拿到500积分奖励。
  李银航欲言又止:
  道理我都懂。
  为什么能把性伴侣三个字说得这么坦荡??
  南舟还是决定去考试。
  在南舟的提醒下,三人都核对了今天各自的行程。
  李银航今天上午有两节必修课,下午有两节可以点个卯就翘掉的选修课。
  她壮着胆子,打算去一趟。
  而江舫昨天就从手机里看到了留学生的课表。
  他们的课相对较少,以讲座和小组交流为主。
  恰好今天上午就有一场学术讲座。
  他昨天就考虑过是否要去这件事。
  南舟的发言说服了他。
  三人各自行动,并约定中午在南二食堂前碰面。
  南舟揣着正在欢快啃半只香蕉的南极星,回了趟南舟的宿舍。
  宿舍门开着,三个室友正在吃早餐,一边吃,一边紧锣密鼓地翻阅笔记,一边怨声载道。
  我还以为老袁不回来就不考了呢。
  谁说不是?
  你们还差几章?
  别说几章了,谁有笔记借我看看?
  昨天我借了张君的抄,还没来得及看。我还以为下午考呢,指望上午看
  南舟猫似的无声推开门,走进来,大大方方地确证了自己床铺和书桌的位置,又走进盥洗室,通过牙刷刷毛和毛巾表面的湿润度判断了哪些私人物品属于自己。
  普通宿舍是床桌分离的。
  床是上下铺,桌子则在床的对面一字排开。
  南舟坐在最靠近门的那张桌子。
  他自顾自在桌旁坐下,准备动手翻找自己的东西。
  拉开抽屉时,他的手背不慎撞到了正把胳膊搭在桌侧、半背对着他激情翻书的室友npc之一。
  哎呦我操!那人感受到碰触,骤然一惊,回头望来,抚着胸口骇道,南舟,你猫啊你?走路怎么没声!
  南舟正想探手去拿抽屉里的东西,闻言不觉一滞。
  他想到了昨天江舫发的那个帖子。
  以及被大家淡忘了的、如同一蓬青烟、从所有人心中蒸发掉的胡力。
  南舟边想边说:我早就进来了。
  那人也很快顾不上这点违和感了,蠢蠢欲动地问:南舟,你复习了没?你要复习了我就坐你旁边
  南舟反问:我们要考的是哪一门?
  室友甲:
  室友乙:
  室友丙:
  草。
  室友甲崩溃喊道:《外国建筑史》啊!
  看到南舟这样,他们甚至开始真情实感地替南舟着急。
  南舟却很淡地嗯了一声,从书架上挑出那本厚厚的建筑史教材。
  下一秒,他连翻都没翻,往上一趴,枕着教材闭上了眼。
  众室友:
  完了,自暴自弃了。
  提前交卷、从考场出来的南舟看了看表。
  10点半。
  这个时候,舫哥还在听讲座,银航还在上课。
  南舟考试的东四楼紧邻东五楼。
  他决定先去403活动室看一看。
  但在打算出发前,南舟及时刹了车。
  他想起了昨天晚上生气的江舫,于是摸出手机,给江舫和李银航一人发了一条微信,通告了自己的行程。
  我要去403一趟。
  李银航秒回:等我们一起。
  江舫则拉了个群。
  群里,南舟久久没有回音。
  李银航在教室里坐立不安起来,打字询问江舫:他不会已经自己一个人去了吧?
  江舫:不急,等等他。
  过了两分钟左右,南舟的微信发来了。
  三个人去,要是出事,一个都逃不了;我一个人去,留你们两个,比较安全。
  李银航:好的,她被说服了。
  她只好等着江舫想出理由来劝服南舟。
  但江舫那边也好像哑火了一样。
  又过了五分钟左右。
  江舫终于发来两个字:抬头。
  李银航对这两个字研究了半天。
  她没懂。
  她茫然抬头看了看周围,才猛然间灵光一现
  与此同时,乖乖团身坐在四号楼楼梯上的南舟按照指示抬起了头来。
  只见江舫双手插兜,站在了太阳前面,刚刚好能让南舟不被阳光刺到眼睛。
  太阳为他的身形镶上了一圈金光,搭在肩侧的天然银发也像是洒了金。
  江舫轻轻吁出一口气,调匀呼吸,假装自己刚才并不是一路跑来的。
  他笑着对南舟说:走啊。
  另一边,坐在教室里的李银航悲凉地握紧了手机。
  所以江舫特意拉群是什么意思?
  把狗骗进来杀吗?
  正哀伤时,李银航耳畔倏忽传来一声幽微的细响:
  沙
  李银航立时苍白了一张面孔,掐紧手掌,呼吸急促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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