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7)

  他们大概是第一次体验被这么彻底地当做工具人的感觉。
  之前的玩家哪怕感觉到了饿,起码也知道对npc客客气气。
  妹妹张开嘴巴,呆愣一会儿才找回语言组织功能:你你们先进来吧。
  一旁的南舟仰视着他从小到大都向往不已的糖果屋。
  通往房屋的草坪上,装饰了可以供人落脚的一格格石板。
  来客可以踩着格板入内,而不必担心会对地面造成破坏。
  草坪则是大片大片的绿丝绒蛋糕,一丝一丝的绿椰蓉,在日光下泛着诱人的哑光色泽。
  马卡龙漂亮的裙边装饰着屋檐。
  屋顶则是由拿破仑酥制成,从边缘可以清晰辨认出蛋糕胚、树莓酱、黄油酱,以及层次鲜明、烤得金黄薄脆的千层酥皮。
  酥脆的松饼构成了墙体。
  多色融合的慕斯作漆,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渐变色。
  此情此景,让南舟想念起自己被用光了的道具【马良的素描本】
  江舫看出了他的心思,有些抱歉地抓住他的手,握了一握,目光柔软。
  南舟马上回忆起了江舫用光道具的原因,心里又细细密密地泛起那怪异的疼感来,连带着强烈的食欲也消退了不少。
  他牢牢回握住江舫的手掌,毫不羞涩地在外人面前展露他的保护欲。
  本来只是想安慰安慰他的江舫:
  江舫轻声:有别人在呢。
  南舟也轻声回他:就是因为有别人在。才要保护你。
  屋内的装饰,也和窗外一样诱人。
  墙缝下缘的装饰是波浪形的布列塔尼,内里夹着一层厚厚的苹果泥。
  贝壳状的玛德琳小蛋糕被做成一口一个的样子,装饰着墙壁上兄妹的合照。
  小茶几上摆着高级的茶具,和几碟烤得蓬松可口的舒芙蕾。
  一旁的小茶壶嗤嗤地喷着茶香。
  但是,屋内还是铺设了木地板的,各类家具也不全部是糖果制成的。
  置身其中的幸福感,并不过分甜腻。
  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
  哥哥热情地为他们倒茶。
  锡兰红茶冲入骨瓷茶杯时弥散开来的香气,与周围的甜香交融,激发出了奇妙深刻的化学反应,更加令人食指大动。
  妹妹乖巧道:远方的旅人,这一路跋涉过来,你们饿了吧。
  说着,她将小几上的舒芙蕾向他们推了推。
  请用吧。
  有了食物的刺激,本来已经被稍稍压制下去的饥饿感立时汹涌而出。
  更何况,这种饥饿是神经告诉她的。
  难以抗拒。
  无法抗拒。
  李银航几乎已经要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了。
  但她马上用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尽管没什么证据,但直觉告诉她,这里的东西绝对不能轻易食用。
  另一边的南舟静静坐在那里,眉眼低垂。
  思索一会儿,他轻声问道:我们需要为你们做些什么吗?
  做些什么?
  妹妹捧起了其中一只红茶杯,凑到唇边,弯起了月牙似的眼睛:不需要的哦。
  我们的生活非常幸福,不需要你们做什么的。
  这回答全然超出李银航的预估。
  哈?
  南舟却神色不变。
  撒谎。
  南舟最喜欢《糖果屋》里的设定。
  他曾经看过许多遍书。
  可以说,自从进入这个糖果屋,他们面对的就是数不清的违和感。
  第一,原故事里,兄妹两人最后带着女巫的财宝,离开了糖果屋,渡过了大河,回到了父亲身边,过起了富足幸福的生活。
  而现在,他们重新返回到了糖果屋中。
  且以主人自居。
  第二,兄妹两人明明是普通的农家孩子,现在却是举止优雅,衣着锦绣,毫无淳朴气息。
  不,这种优雅,好像更源自于一种熟练。
  他们娴熟异常地招徕着来往的、饥饿的客人。
  好像把这当成一桩生意。
  第三,原故事里,他们就是聪明的孩子。
  但也是懂得用谎言达成自己目的的孩子。
  他们的话不可以全然当作真话去听。
  种种疑点,又分别指向了重重问题:
  兄妹两个人为什么会重返女巫的糖果屋?
  他们的父亲去哪里了?
  是应该遵照他们的指示,把吃糕点当作任务来做?
  还是拒绝这太过表面的诱惑,设法发掘出隐藏的任务?
  或许是见三人都没有动刀叉的心思,而是一个看天、一个看地、一个四处张望,妹妹的语气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的嗓音变得有些不满:你们,怎么不吃啊?
  李银航强行忍住上涌的胃酸:我不爱吃甜的。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的拒绝理由。
  因为兄妹俩的脸已经沉了下来。
  江舫知道,李银航已经拒绝了,下一个人,绝不能太过强硬。
  于是,他从善如流地伸出手来:我的队友很喜欢吃甜食。
  说着,他准备去拿碗碟边缘的刀叉,给南舟切蛋糕,却看似不慎,碰落了银叉。
  叉子准确滚落在了靠近南舟脚边的地方。
  他温和地道了一声歉,又转向了南舟:南老师,帮我捡一下,谢谢。
  这一番互动过后,见他们愿意吃东西,兄妹两人的神色好了不少。
  这也为他们争取来了一点继续安全观察、收集线索的时间。
  南舟俯下身,正要去捡脚边的银叉时,他的余光落到了沙发底部不远处的一处地带。
  他脑中忽的闪出了之前隐隐感觉到怪异、却没能明确察觉出的,第四个疑点。
  木地板。
  为什么糖果屋内部,用的是木地板?
  难道是考虑到实用性,觉得这样不方便生活?
  但外面大片的绿丝绒蛋糕草坪,除了限制居住人的活动范围,又有什么实用性?谈得上什么方便?
  按常理推断,用糖果搭建的屋子,怎么遮得了光,挡得了雨?又怎么能住得了人?
  童话世界里,明明是一切尽有可能的。
  为什么偏要在地板和家具上讲究真实?
  南舟余光里瞥见的东西,给了这些问题一条可供解答的线索。
  有一片薄薄的指甲,正牢牢楔在木地板的缝隙间。
  指甲的尖端是苍白的,不仔细看的话,就像是一根透明的刺。
  而最怪异的是,那指甲是甲根朝下、甲尖朝上,竖插在地板上的。
  这不合常理。
  正常来说,就算有人的指甲卡在了地板缝里,拔出来的时候不小心连根掀掉,那也应该是甲尖朝下,而且绝对会马上清理出来,不会一直任由它卡在缝隙里。
  这样指甲朝天的场景,看起来就像地板曾经从中裂开过。
  而一个人从中掉了下去。
  在垂死的挣扎中,他扒住了裂开的地板边缘,掀翻了指甲。
  指甲因为血肉的黏性,粘在了裂开的地板边缘。
  而随着地板的重新合拢,这片指甲也被当做一片木刺,遗忘在了这里。
  它就像是一只被活埋后、绝望求助的手。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席卷上南舟心头。
  他悄悄对着那片指甲探出了手去。
  下一瞬。
  从沙发底部的空隙间,南舟不意对上了一双绿眼睛。
  不知何时,哥哥的上半张脸和一双眼睛,出现在了长沙发底的另一侧,紧紧盯住了南舟。
  那双属于儿童的纯真眼睛,直勾勾看向人时,也透着股动物似的冷戾和审视。
  他的声音被沙发的缝隙压缩,增添了几分沉闷和阴郁:客人,你找到叉子了吗?
  南舟神色不改,远远向他亮出掌心的银叉。
  男孩眨眨眼睛,转瞬间,又替换上了那一副漂亮天真的笑颜:那请快点品尝吧,茶点都要冷了。
  南舟嗯了一声,直起腰,将掉落的银叉放回小碟子旁边。
  南舟把刚才快速拔出、藏在掌心的指甲握在掌心,探入大拇指,细细勾勒着指甲的形状和痕迹。
  指甲上的血已经干了,能刮下一层薄薄的血屑来。
  但指甲本身还没有干枯发脆,可以看出剥落下来的时间并不久。
  他看向兄妹两人。
  他们的手都完好无损。
  而且,就在南舟的手碰到木地板时,他感受到了一股异样的温暖。
  隔着鞋子、用脚踩在上面时,这暖意不很明显。
  但用手碰触上去,暖意就变得格外鲜明。
  这暖意绝不是正常的。
  地板底下,仿佛燃烧着一座巨大的锅炉。
  可以想象,如果屋子地板也是用糕饼制成的,就算不变形,也很容易被这样的热力烤得发软。
  南舟看了一眼江舫。
  江舫对他轻巧地一眨眼,带着点探询的意味。
  南舟恍然。
  江舫对这些细节的体察要更敏感一些。
  他或许早就发现了脚下的温度有异常,才就势碰落银叉,想让南舟帮忙验证一下他的看法。
  南舟轻易地联想到了故事中,妹妹将女巫推入其中、活活煮死的那一口沸腾的水锅。
  从地板深处传导而来的怪异温度,结合取代女巫变成糖果屋新主人的兄妹两人、以怪异角度楔在地板缝隙内的陌生指甲这些情况来看
  这里的食物不能吃。
  一口也不能碰。
  作者有话要说:
  骑士舟舟,在线护夫
  舫哥:我好柔弱的.jpg
  第106章 脑侵(十九)
  不能吃。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舟淡淡地冷着一张脸,情绪又不大明显低落下去了。
  注意到南舟那点小心思后,江舫忍俊不禁,碰碰他的胳膊:看我一下。
  南舟看向他。
  江舫低下头,同他耳语:以后我会学着做。不难的。
  闻言,南舟眨了眨眼。
  因为饥饿而发冷发硬的胃部,因为他的这句话,渐渐感到了一点奇异的、流动着的温暖。
  似乎有蝴蝶带着细细鳞片的翅膀从内拂着他的脏器,要带着他整个人往上飞去。
  得看着江舫的眼睛,有他的目光牵着,南舟的精神才不至于凭空腾起,飞到自己也不知道在哪里的地方去。
  江舫仿佛就是他的锚。
  南舟转开了视线。
  他好像又有生殖冲动了。
  而且是某种非常特殊的生殖冲动。
  好像有人教过他的:有一种奇特的生殖冲动发作时,人不会特别想要做爱,只想拥抱。
  但具体在哪一本书里看过,他却忘记了。
  南舟想,这样很不好。
  他们还在做任务。
  红茶壶内沸腾的气浪顶击壶盖,与壶身碰撞出清越的细响。
  足下的地板深处传来不祥的热度。
  兄妹两人殷切又童真的笑容就在眼前。
  拜兄妹两人所赐,南舟有些飘飘然的精神重新被拉回正轨。
  他擦干净银叉,叉起一块舒芙蕾。
  松软如棉花糖的蛋皮被银叉撕开时,一股挟裹着浓烈鲜美的蛋香混合着浓郁的草莓奶油香味,冲击得一旁的李银航面皮一紧。
  让饥肠辘辘的人近距离闻到这种湿漉漉的、温暖的食物香味,是一种精神折磨。
  看到南舟动了叉匙,兄妹两人的神情显而易见地比刚才放松了。
  毕竟还是小孩子。
  高兴是很难掩盖的。
  江舫将这点情绪变化尽收眼底,态度自然地发问:这些食物都是你们做的吗?
  二人的注意力被从南舟那里吸引走了。
  妹妹点头:嗯。
  江舫微微弯起眼睛,放松地靠在沙发上,赞许道:那很厉害啊。
  江舫有短时间内让任何人觉得他非常易于亲近的本事。
  果然,妹妹有点骄傲地涨红了脸:一小部分是哥哥做的,大部分都是我做的。
  哥哥瞟了她一眼,不大赞许地摇摇头。
  江舫把声音放柔:原材料是从哪里买的?我也想给我的队友做这样的一间房子,带他住进去。
  妹妹:那是做不到的。糖果屋是独一无二的,会源源不断地产生新的、世界上最好的糖果。
  完全是主人翁的口吻。
  江舫不动声色地、诱导着获取信息:那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开一个甜品店
  得益于江舫在一旁转移注意力,兄妹两人暂时没能发现,南舟根本没沾一口甜品。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兄妹两人一直在有意无意地逼迫他们快吃甜点。
  很多玩家容易把他们请吃甜点的举动,解读成需要他们去完成的任务。
  南舟的思维却是单线程的,不会去想什么弯弯绕。
  兄妹两个说,他们不需要玩家完成任务。
  作为游戏里目前唯一可见的npc,这句话本身就是谎言。
  所以,不能相信说谎成性的人的话,才是常识。
  兄妹要求他们吃下甜点的意图过于强烈。
  如果让他们察觉到计划露出破绽,会做出什么,就很难预测了。
  此刻的饥饿感没有强烈到影响他的判断力,反倒让南舟的思维运转更加强势高效。
  自从进入关卡后,他们走过的道路是显而易见的单线程。
  另一条通往大泽的荒路,他们也提前探索过了。
  除了糖果屋之外,他们没有可以逃离的地方。
  换言之,破局的要素,一定隐藏在糖果屋内。
  好在糖果屋的面积不算很大。
  南舟的视线逡巡一番后,注意到了两点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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