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节

  月色沉入西楼,夜风阵阵,吹动池边老柳,也吹得酒香四溢。
  而他看着她略显红晕的脸,只觉心中一动。
  再下一瞬,他听到自己以沉着的声音开口道:“你不是旁人。”
  第36章 大雨
  “……什么意思?”她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很不像西门吹雪会说的话, 一时懵了。
  “你可以喝。”他说。
  “……”这个她当然知道,可什么叫你不是旁人啦!
  换了别人说这样一句话, 萧飞雨肯定会觉得,我靠,这家伙是不是想泡我。但是西门吹雪——
  看他这一本正经的冷淡表情,她就觉得绝不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
  两人就这么站在月下池边看着对方, 最终是她先忍不住别开了眼,道:“哦, 那谢谢啊。”
  这回轮到西门吹雪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而她干脆继续喝他最开始递到自己手边的那坛酒。
  又过了片刻后,他总算再度开口:“很晚了。”
  她嘿了一声, 说你也知道啊, 快回去睡吧。
  “那你呢?”他问。
  “你这么热情地请我喝酒,我当然是……”她特地拉长了语调观察着他表情说的这句话,可惜依然没见到他有什么反应,才扁扁嘴继续道,“我当然也回去睡觉啦, 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其实如果今夜的月光再明亮几分的话, 她一定会看见西门吹雪在听见她口中那“热情”二字之时忽然涨红的耳朵。
  ……
  这一晚酒喝得实在有点多,回房洗漱完毕躺下后,她一直睡到了第二日下午才醒转。
  外头又在下雨,还下得很大, 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令她听得烦闷无比,只想抱着被子继续躺在床上消磨时光。
  无奈肚子不争气, 才躺了一刻钟不到,就开始叫唤了。
  萧飞雨认命地翻身下床拉开门,打算去厨房随便找些吃的。
  西门吹雪买下这座宅院的时候遣散了宅院前任主人留下的大半仆从,唯独保留了厨房那边的人。
  而他平日里的行事作风大概也实在令这些仆从不敢亲近,所以厨房里的这些仆从都安分得很。
  萧飞雨第一次半夜溜进去找东西吃的时候,他们还一派战战兢兢,后来得知她是和西门吹雪一道回金陵来的朋友才逐渐习惯,不再为此大惊小怪。
  这日也是一样,看她跑进来,所有人都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并未多言。
  而她熟门熟路地摸到最边上做甜汤的那个厨娘那,自己动手舀了一碗,一边喝一边摆手对还想再给她添一碗的厨娘道:“不用了不用了,一碗就够了,喝多了我又要吃不了晚饭。”
  厨娘收了手,有些纠结道:“可是公子吩咐过……”
  她放下碗,有些疑惑地挑眉:“吩咐?他吩咐了什么?”
  厨娘恭敬地回答:“公子说谢公子昨夜喝多了酒,睡了大半日起来,一定会饿,让我多煮一些。”
  萧飞雨一听就笑了,这位厨娘倒是会说话,但按照她对西门吹雪的了解,这家伙来厨房吩咐,顶多说一句多煮点,才不会这么详细地解释前因后果呢。
  不过她也没多想厨房这边是如何知道自己喝多了酒睡了大半天,只当是他们昨晚路过花园时看见的。
  喝过甜汤,又随便挑了几块糕点后,萧飞雨便冒着雨回了房。
  她原以为自己已经溜去厨房吃东西不打伞已经够懒,可经过花园的时候远远瞧见假山后似乎有一片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顿时停住脚步仔细瞧了一下。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毕竟雨这么大,将整座花园的草木都打得有些蔫,而花园的光线也并不好。
  可看了片刻后,她就知道那并非自己的错觉了,因为短短三个呼吸间,那片衣角已经闪过了三次。
  她皱了皱眉,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到底没忍住好奇绕过去瞧了一眼。
  等她绕到回廊另一边,看清假山后到底是何景象的时候,她不由得愣住。
  原来是西门吹雪在练剑。
  雨下得再大,他也仿若不曾察觉一般,继续挥着他那柄剑,完全没有半分要放慢动作的意思。
  萧飞雨原本是想过去劝他别在雨中练的,雨已经这么大,更不要说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若是着凉了可就麻烦了。
  但她站在那看了片刻,就熄了这个想法。
  因为此时的西门吹雪分明是有所悟的状态,用的剑招和以前相比有很大不同,虽然一时间要她说究竟不同在何处她也说不上来。
  她习武至今靠的都是天赋和直觉,当初改《剑阵》便是如此,自己都说不出这样改的道理,但就是觉得应该要这样改,否则别扭,不舒服。
  而西门吹雪此刻的剑招变化,便是在这些别扭和不舒服中反复摇摆着,大约在试图找出一个最合适的方式。
  萧飞雨就站在廊下看着他动作,看得几乎入了神。
  她心中其实也在一遍一遍地演示着几招,但演示到后面她又发现这样不够,偏偏之前她急着去厨房找吃的,穿好衣服就奔过去了,袖白雪都没有带在身上。
  她想了想,干脆伸手折下廊边一株杉树的半根枝条,随后闭上眼在脑中心中再回忆了一遍西门吹雪正在练的那几招,同时直接握着杉树枝比划了起来。
  果然手中有物,哪怕不是真的剑,也比直接空想要来得顺利。
  为免自己看着西门吹雪动作被影响到判断,她比划的时候甚至没有睁开眼。
  耳边尽是哗啦哗啦的雨声,她只觉自己呼吸间尽是厚重的水汽,而浸了水的杉树枝握在手里,更是冰凉彻骨。
  一招过后,轰隆雷声又起,本就有倾盆之势的雨越发大,隔着雨幕用各自方式“练剑”的两人动作也越发快。
  萧飞雨比划到一半时,忽然想起在天山上与阿飞的那一战。
  后来临下山的时候,阿飞跟她说,她能够参透那一招,离万物入剑那一步也已经不远了,这在他见过的年轻人中也是独一份。
  当时萧飞雨并未多想,或者说她并不觉得自己真能这么快摸到这个门。
  但今天拿着这根杉树枝,将它当成自己的剑,全神贯注地使出方才见到的那些招式时,她却觉得自己仿佛隐隐摸到了一些门道!
  阿飞当时问她觉得剑是什么?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自己给不出一个让前辈满意的答案,也不想胡编乱造来讨好这位值得任何剑客报以最高尊敬的前辈。
  她并不是喜欢剑才学的,只是误打误撞学了下去,最后发现自己天赋奇高,多努力一点便能纵横江湖。
  至于剑是什么,这个问题她是真的没仔细考虑过。
  所以下山后,她也忍不住问了西门吹雪一样的问题。
  西门吹雪只想了片刻,但回答得很认真,说剑便是他信奉的道。
  他信奉手中有剑无惧万物,所以他尊敬自己的剑。
  萧飞雨知道自己和他不一样,那到底不一样在何处呢?
  当初她没有想明白,但现在总算想透了。
  西门吹雪因剑而无惧万物,将其放在了一个与自己平等的位置上,而她却并非如此。
  袖白雪好用吗?
  当然是好用的,它轻巧灵活,且锋利无双吹毛断发,是一柄绝世无双的好剑。
  可论及对袖白雪的感情,对她来说可能更多的还是来自它美丽的外表。
  她可以用其他任何剑,甚至没有剑的时候只用一截树枝。
  因为在她萧飞雨的剑法中,最重要的永远不是那把剑本身,而是她这个人!
  如果此时再有一个阿飞来问一遍那个问题。
  她想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剑就是我,我就是剑。
  雨声哗哗,她松开手中的杉树枝深吸了一口气。
  杉树枝落地,发出啪的一声响,而她也在这一瞬间重新抬手,以一种非常随意的姿态向前方斩去。
  园中草木齐瑟瑟,令人一时间竟分不清究竟是因为这场雨还是因为那些流窜在她指尖的剑气。
  一声闷响过后,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臂忽然被人往外一拉。
  下一刻,她落入一个尽是水汽的怀抱。
  豆大的雨点打在头上脸上,她总算想起来自己忘记了睁眼这一茬。
  “怎……”这句话只来得及出口一个字她便噤了声,因为她看到自己之前站的那个位置,此刻已断了廊柱支撑不住,以至于整个压了下来。
  再下一刻,那些回廊砖瓦都碎成了一片。
  萧飞雨:“……”
  她只是随手斩了一下而已?
  “你没听到吗?”西门吹雪的语气很冷,像是生气了一般,“它要塌了,你没听到吗?”
  “我……”真没听到啊,那会儿还沉浸在能够用手直接控制剑气的玄之又玄感觉里。
  他被雨淋了快一个时辰,脸色本来就有点白,现在一生气,看上去便更是骇人。以至于哪怕方才刚在剑之一道有所悟进了一大步,萧飞雨也颇有些讪讪:“你别气呀……”
  西门吹雪不说话,两篇薄唇紧抿成一条线,显然是还气得很狠。
  她想了想,试探道:“这个我可以负责!我出钱找人给你修好怎么样?”
  西门吹雪:“……”
  她到底在想什么?她难道以为他是在为了这条回廊生气吗?
  看他表情没有丝毫放晴的预兆,萧飞雨也犯了难:“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明明我才刚学会怎么用手……”
  两人还站在大雨之中,她这样垂着眼低声说话时,雨水自然也从她额上不停滚下,看上去还颇有点可怜。
  片刻后,西门吹雪又发现她在脸上画上的那些让她更像个男人的伪装也被这倾盆而下的雨水给冲刷了个干净。
  露出本来面貌的萧飞雨其实远比她的伪装要好看。
  而他已经很久不曾见过了,一时间看得愣住,连原本要说的话都忘记了。
  就在萧飞雨被他看得有点不太自在的时候,花园另一头忽然传来一道非常疑惑的声音。
  是萧曼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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