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柯祺叹了一口气,说:“我也觉得他不像是个坏人。但我们只与他见过一面,学院中的人却是与他朝夕相处过的。若是人人都说他忘恩负义,他即便不忘恩负义,也肯定有点别的什么问题。”都说谣言止于智者,书院中肯定没那么多容易被舆论影响的蠢货。在这样的情况下,叶正平的人缘依然不好。
  谢瑾华不知道自己快把柯祺转晕了,继续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看似很忙碌,其实一直在帮倒忙。
  “说不定真是有什么误会。”谢瑾华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叶衡这人不错的。”
  柯祺见谢瑾华说得如此肯定,忍不住好奇地问:“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谢瑾华信誓旦旦地说:“这难道还有疑义吗?叶衡书画技艺很高,怎么会是坏人呢?”
  柯祺只觉得脚底下一滑,他还以为谢瑾华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呢,结果原因就是这个?书画双绝和人品没有直接关系啊!毕加索的艺术成就还不高吗,但他的人品真是叫人不敢恭维。前朝有位大贪官,而他的书画作品千金难买。哦,三百年前还有一位大诗人,结果他却是个陷害友人的卑鄙小人。
  柯祺觉得很有必要纠正谢瑾华错误的认知。
  “照你这么说,我必定就不是一个好人了,毕竟我的字不如叶衡的字写得好。”柯祺说。
  谢瑾华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说:“你的字总是写得很认真,怎么会是坏人呢?”
  柯祺见谢瑾华说得很认真,心中奔腾不息的草泥马们终于安静了下来。他似乎误解谢瑾华了,谢瑾华并不是单纯地以一个人的字画水平来评判一个人的人品。他在这方面似乎有着某种敏锐的直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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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柯弟为何自贬?”
  “定是我过多赞扬叶衡一个外人,叫他心中难受了。他平日里一直是很努力的。”
  “应该多赞扬他才是。”
  “哎,真是拿他没有办法啊。”
  第四十六章
  谢瑾华的不接地气大都体现在生活方面, 他的情商其实并不低,待人接物时自有分寸。柯祺和他相处已有几个月了, 见过谢瑾华对着其他人套话的样子,小白兔似的眼神中分明藏着狐狸般的狡黠。
  不过, 靠着直觉来判定别人的品性好坏, 这终究太过唯心了。
  尽管屋内的衣柜、桌椅等家具都很干净, 瞧上去一尘不染, 但柯祺还是去院子里打了水,打算把它们重新擦拭一遍。柯祺一边做着这些事,一边用讲小故事的方法告诉谢瑾华不能轻信他人的道理。
  谢瑾华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自己被教育了,只是柯祺的针对性太强, 他渐渐就反应过来了。
  柯祺说了那么多话,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意思——
  金花花, 你可长点心吧!
  意识到这点后, 谢瑾华忍不住笑了起来。其实他哪有柯祺想得那么单纯啊。他虽是喜欢以字画的好坏来评判一个人的品性,但他对字画是“好”是“坏”的评判与世俗的标准不一样。比如说,柯祺的字之前就没练出来,可是当谢瑾华最初见到柯祺的字时, 他便觉得柯祺是一个内心正直、做事认真的人。
  这说起来确实是有些玄妙了, 但谢瑾华的直觉从未出错过。
  不过,谢瑾华并没有对着柯祺多作解释, 因为柯祺的“唠叨”没有叫他觉得厌烦。他心情很好地瞧着柯祺忙忙碌碌。柯祺先在衣柜里垫了张宣纸,才把衣服放进去。虽有两个柜子,但柯祺把衣服按照季节分开放了, 而不是他们一人一个柜子分开放。衣服贴着衣服,瞧上去比他们两个主人更为亲密。
  “熏香太麻烦,这布袋子里装着干花瓣,放在衣柜的角落里,衣服就能染上淡淡的香味了。你闻闻看,这味道很香的。”柯祺扬了扬手上的东西,对谢瑾华解释说。这是柯祺叫针线房赶制出来的东西。
  谢瑾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其实不用熏香也没什么,书院中自有笔墨香气。”有条件时,他不会去委屈自己,所以即便去个崇灵寺都要带上很多惯用的东西。但条件不够时,他也不会苛求太多了。
  更何况,谢瑾华自认为比柯祺大很多呢,哪里能真无比坦然地叫柯祺处处照顾自己?
  柯祺把衣柜的门关上,笑道:“之前听陈牛说起了偶得阁,索性今日并无他事,不如我们去那里看看?”书院中还有另一座书楼,那里的藏书更多,但偶得阁内的东西更为珍稀,也叫谢瑾华更为向往。
  秋林书院的教育理念就算是在柯祺这个穿越者看来都是很先进的。
  第一任山长在创校之初就表示他们培养的是“名士”,所以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此后的几位山长都遵循了这一方针。书院中每月都有考评,不单单考四书五经,也考君子六艺。所以,学生们进了秋林书院才是第一步,若他们在学院中不够努力,那么很可能会被扫地出门。
  柯祺之前听杂役陈牛说了书院中的课程安排,在其他书院还停留在后世初高中那种填鸭式的教学模式时,秋林书院已经向大学进化了。这里各类资源丰富,采用小班教学模式,往来的教师都是知名大儒,但学生们的课业却不重,更多的时间都是留给学生们自学用的,大家想不想学就全凭自觉了。
  因为红林山也是书院的产业,所以红林山上的文人雅集多由秋林书院中的先生们起头。学生们只要有真本事,扬名立万并不是一件难事。当然,若是对自己的定位不够清楚,丢脸也很容易就是了。
  有些人或许不怎么能适应这样的教育方式,但这却非常适合柯祺和谢瑾华二人。
  一样的课,一样的资源,有人成龙,有是是虫,这拼的是天资,更有后天的努力。
  到了偶得阁后,小夫夫们才知道,这偶得阁分了好几层,他们如今只能进去第一层。若是在每月考评中拿到好的名次,那么就能进入第二层了;若是月月都能保持好成绩,那么才能进入第三层。至于三层往上,那需要拿到学院中至少十位先生的许可。这不是件容易的事。先生们大都很有本事,而有本事的人眼光就高,除非某学生才华无比出众,再或者有很强的人格魅力,否则不容易拿到许可。
  叶正平或许是去第二层了,柯祺并没有在第一层中见到他。
  谢瑾华在第一层中转了一圈,心中隐隐有些失望。这里的书都是他已经看过的了。在这个知识被上层阶级垄断的时代中,世家子占着天然的优势。而平民之后们却不得不竭尽全力去抓住一丝机会。
  偶得阁中不准高声交谈,谢瑾华见柯祺已经捧着一本书看了起来,便也随手拿了一本翻阅着。
  过了大约三刻钟,柯祺抬头时正见叶正平从楼上走下来。柯祺立刻避到了楼梯口,小声地问了一声好,羡慕地说:“叶师兄能去高层……”他前面跟着陈牛已见过叶正平,此时套近乎就不显得突兀。
  叶正平已经二十多岁了,而柯祺才十四。柯祺又故意表现得单纯无害,叶正平下意识就把他当成了是一个小弟弟。叶正平脾气很好地说:“去高层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努力向学,都是能够上去的。”
  柯祺的眼中还是藏不住他的羡慕。
  叶正平犹豫了一下,附在柯祺耳边小声地说了两句。
  从谢瑾华的角度望过去,那位姓叶的青年仿佛在亲吻他家少年的脖子。谢瑾华下意识皱了眉头。不过,他大约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竟然皱眉了。谢瑾华并不会干涉柯祺的交友情况,于是没有凑上去。
  柯祺向叶正平道谢,叶正平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等到小夫夫也离开偶得阁时,柯祺对谢瑾华说:“方才从叶秀才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因为偶得阁中的书都为珍品,而珍品经不起大家的频繁翻阅,所以书院中会安排一些学生进行抄书。若是谢哥哥想要尽早看到高层的书,不如主动去争取这个机会?”这是最快能看到高层书的方法,不用等上几个月。
  “原来你之前拉住叶秀才就是为了说这个。”谢瑾华的嘴角翘了翘。
  “他确实诚恳,见我心中渴慕,便直接教了我方便法门……就不知他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了。”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住处。
  用过饭后没多久,天就黑了。柯祺铺床时,终于发现了书院中的安排并不都是尽善尽美的。因上山时不准带小厮,行李都需要学生自己拎上山,谢瑾华这回没有带上家里的被子,打算用学院中的。只见床上确实有两条被子,但一条薄些,一条厚些。薄得太薄,他们便不能像在家里时那样分开睡。
  纯爷们不需要扭扭捏捏。
  柯祺把被子抖开,大大方方地说:“反正我们睡相都不错,一起睡吧。”此时的九月相当于是后世公历的十月了,学院又位于山上,夜间温度肯定不会高。他们若是矫情些,非有人会冻感冒了不可。
  “嗯。我睡里头。”谢瑾华说。
  两人只着中衣进了被窝,身体若有事无地碰触了一下。离开了家里的床,柯祺有些不太习惯。家里用的是软枕,书院里用的却是石心枕,柯祺只觉得硌得慌。谢瑾华却很快就睡着了,因为他在困乏时,不经意间枕了柯祺的胳膊。柯祺低头看向谢瑾华,借着窗外的月色,他朦朦胧胧地看不太清楚。
  在这种夜深人静适合感怀的时刻,柯祺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阵……父爱。
  要是算上穿越前的二十多年,再加上穿越后的十四年,柯祺的年纪确实够做谢瑾华父亲了。当然穿越前的柯祺一直还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他对于孩子这种外星小生物并没有什么向往。然而在此时此刻,当谢瑾华无比乖巧地睡在他的身边时,他一时间心中父爱爆棚。这孩子咋越看越觉得可爱呢?
  可爱的“孩子”往柯祺的方向蹭了蹭,然后抱住了柯祺。
  谢瑾华的睡相确实很好,但那是在被柯祺带“坏”之前的事了。柯祺做了布偶狗狗放在床头,这狗狗可以镇宅,还可以被塞进怀里当抱枕。后来,柯祺又叫人做了个能够换装的布偶猫猫放在床头。谢瑾华很喜欢布偶猫猫,睡觉时也把它抱在了怀里,于是渐渐养成了睡觉时怀里需要抱着东西的习惯。
  柯祺被当成布偶猫猫了。
  不,体温比谢瑾华稍微高一点的柯祺比布偶猫猫抱着更舒服啊。
  第二天,谢瑾华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柯祺却一副根本没有睡醒的颓废的样子。谢瑾华摸了摸柯祺的额头,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说:“你定是想家了吧?心中难受是在所难免的,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被谢瑾华当成抱枕缠了一夜的柯祺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谢瑾华那“不必多说,你一定是想家了,一定是想厉阳和阿黄了,所以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果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啊”的眼神中,柯祺心中的父爱就如同晨间的露水,被太阳一晒就蒸发不见了。
  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崽。
  第四十七章
  作为导致柯祺睡眠质量下降的罪魁祸首, 谢瑾华默默地把夜间的事回忆了一遍,然后伸出手指向自己的鼻尖, 在柯祺哀怨的眼神中,一脸无辜地说:“是……我的错?”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是啊……你抱得太紧了, 我晚上醒过来好几回。”柯祺有气无力地说。
  谢瑾华满怀歉意地看着柯祺。
  柯祺一边叠被子, 一边玩笑似的说:“给你当了一夜的抱枕, 我今晚要抱回来!否则我太亏了!”
  谢瑾华点着头, 郑重其事地说:“好啊。”
  这一日就正常开始上课了,柯祺适应得很好,就是谢瑾华在课堂上会偶尔走神。不过,这算是一些小问题。秋林书院中的先生们都很有个性, 有几位在年轻时还能被称之为“狂生”。他们只管教他们的书,至于学生领悟了多少, 那是学生自己的事情, 反正通不过每月的考评,自然会被扫地出门了。
  午间休息时,有人来柯谢二人的小院拜访他们。
  来人姓邵,单名一个瑞字。他未及弱冠, 也就还没有取字。邵瑞的年纪应该和谢三差不多, 并没有比小夫夫大多少。谢府的四姑娘在几年前嫁给了邵瑞的本家族兄,如今她还随夫外放远离京城。对于谢瑾华来说, 邵瑞是他四姐姐的夫家亲戚。不过,在这之前,谢瑾华同样没怎么和邵家人相处过。
  这样的姻亲关系不算远, 既然大家现在身处同一书院,那么该维系的关系还是要努力维系的。
  既然都有心交好,于是相谈甚欢。
  邵瑞是去年入学的。邵家的家世只比柯家略好一点,但腹有诗书气自华,邵瑞在人前人后也当得上一句少年英才的赞扬了。当柯祺说起去偶得阁抄书的事时,邵瑞就笑容温和地说:“我已于半年前取得了上偶得阁第二层的资格,虽然阁内的书不能往外带,但若是默记于心,等离开偶得阁后,是可以自己默写出来的。我那里已经默了将近小十本书了,若是两位有兴趣,我傍晚时就可以把书送过来。”
  古代书生的背诵能力总是叫人叹为观止呢!
  谢瑾华见邵瑞说得真诚,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还道:“我那里有全本的《温元子全书》……”
  邵瑞的眼睛都亮了。这《温元子全书》流落在外的只有残本,据说世间确实存在着全本,只是不知道被谁家收藏了,原来竟是在谢家吗?这书的残本就已经能叫人读之心醉,若有幸能读一读全本,邵瑞愿意把所有的身家财产都捐献出来!他连忙说:“我有一好友已取得进偶得阁第三层的机会……”
  邵瑞的意思就是愿意为谢柯二人取来更多的书了。
  只是,若要借走邵瑞好友默出来的书,就势必要惊动他那位好友。
  邵瑞皱了下眉头,道:“我那位好友……我可以用自己的名声为他担保,他是一位品性纯良之人,只是他这两年遇到一些事情,如今在书院中被人误解颇深。哎,因都是他的家务事,我不能详细说。”
  柯祺忍不住看了谢瑾华一眼。
  邵瑞又道:“他年长我几岁,我便叫他一声叶兄。若有机会,我想为你们引见一番,你们意下如何?”《温元子全书》到底太叫人心动了,谢瑾华愿意轻轻松松借出来,邵瑞却不敢就轻轻松松拿了。
  这叶兄不会就是叶正平吧?
  柯祺忽然觉得他们和叶正平还挺有缘分的。
  邵瑞接下来又为柯谢二人传授了些在书院中生活的经验。他说得用心,小夫夫便领了他的好意。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大约是有柯祺在身边吧,谢瑾华不觉得有哪里不太适应。哦,如果真要说一样的话,那就是洗澡用的澡盆太小了。洗过澡,他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一个竹编的敞口筐子里。
  每日早起时,学生们会把装了脏衣服的竹筐放在门口,自然会有杂役把筐子里的衣服收走,等清洗、晾晒好了以后再送回来。柯祺洗了个澡,低头在筐子里挑了挑,把中衣中裤放到了另外的盆里。
  “这是要做什么?”谢瑾华好奇地问。
  “外衣可以交给杂役们洗,中衣还是要自己洗的。”柯祺说。
  洗衣房里的木桶、晾衣绳等肯定是共用的。外套无所谓,但贴身的衣服,柯祺不放心和别人的衣服混在一起洗。也不是嫌弃别人脏,就是觉得这种私密的东西不适合和陌生人的私密物混在一起。
  “那我的……我也自己洗。”谢瑾华赶紧说。
  “行啊,反正院子里有井。中衣日日换,也不脏,稍微揉搓一下就好了。”柯祺说。
  谢瑾华有一点紧张,他从来都没有洗过衣服。别说是他了,估计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厉阳都没有自己洗过衣服,因为谢府中也有专门的洗衣房。不知道洗衣服好不好玩……啊,不知道洗衣服难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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