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全部下去,我和皇贵妃聊聊。”邵华池目下无尘看着气势凌人的皇贵妃。
  待所有人离开,穆君凝望着邵华池,惊讶于他才几日功夫居然早生白发,虽还是那张脸,却变得有些不同了,应该说像一汪深潭,有些深不可测。
  半晌,才开口,“他在哪儿?”
  不用提名字,他们都知道说的是谁。
  “你没去京郊吗?”一脸你明知故问的模样。
  她当然去了,做了不少布置加上刘纵的帮忙,才偷偷出了宫。
  但正因为到了京郊,看到那张刻着傅辰名字的墓,她才更不能相信。
  “你在撒谎。”
  “他就在那儿。”
  “墓是空的!”
  闻言,邵华池猛地抬头,犀利地看着她,恨不得剐了眼前人:“你这个疯女人!”
  居然挖坟!
  当然是没尸体的,他被挫骨扬灰了。
  那骨灰,还在他手里。
  火化,那是对死人的侮辱,晋国没人会被火化。
  偏偏火化傅辰的,还是他最敬爱最信任最濡慕的,也是当做父亲般的存在,他母亲临死前还嘱咐要敬重的嵘宪先生。
  “我再疯,比的过你吗?七殿下,若你不希望再次回到皇后娘娘膝下,就告诉我实话,他、在、哪、里!”这是她重复的第二遍。
  “就算他不在京郊,我也无须对你报告行踪。”邵华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
  “我把好好的一个人交给你,你就是这样回馈给我的?变成了一块冷冰冰的墓碑?七皇子,你虽是皇子,但我同样是你的庶母,如果你看得清楚形势就别惹怒我,我若想动你,你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大不了我们一起玩完。”穆君凝一字一顿铿锵有力,平日的大气从容荡然无存,此刻的气势高涨,不怒自威,让人压抑,令人无法造次。
  这话说的也是极为直白,想来是听到消息后,怒极攻心,加上一次次找不到邵华池积压的愤恨,哪里还顾得上那许多。
  “皇贵妃,容儿子提醒你,你的身份是我的父皇的女人。这个奴才和娘娘究竟是什么关系,居然劳动您特意询问。”
  “若是告诉我他在何处,与你说实情又当如何?”穆君凝回神,说道。
  见穆君凝已经豁出去了,邵华池只觉得心口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这世间有什么关系可以让一个原本理智的女人如痴如狂,猛地站了起来,怒极反笑,“无论他在那儿,都是我邵华池的奴才,生死都是我的,轮不到你一个妃子指手画脚!”
  “我若早知道,就是逼也会把他留在我身边,怎会交给你糟蹋!”穆君凝愤怒至极。
  “我糟蹋他?对,我若知道有今天,早就糟蹋他了!”
  “你……你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我是什么意思。”邵华池呵呵一笑,也不解释。一步步逼近穆君凝,气势骇然,犹如一匹孤狼,“别忘了,是你亲自把他送、给、我、的。”
  最后几个字,在舌头上饶了几圈,轻柔而残忍。
  这句话,几乎打破穆君凝的心房,令她摇摇欲坠。
  邵华池走了过去,猛然掐住了穆君凝的脖子,顺势将她抵在门板上。
  “放…开我…”穆君凝感到氧气越来越少,命喉被人遏制住,窒息的痛苦让她满面通红,她双手抓住邵华池的手,却无法撼动分毫,耳边传来邵华池轻轻的调笑声,“皇贵妃,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他私底下那些苟且?我不来找你麻烦,你就该感到庆幸了,再这般不分轻重,没了你皇贵妃的雍容气度,可别怪我不念情分。”
  这情分,当然是她识时务地把人还给了他。
  在穆君凝几乎要窒息之前,邵华池松了手,居高临下地望着不停咳嗽,捂着喉咙瘫软的女人,“出去,我不会在他的地方弄死你,免得脏了这块地。”
  穆君凝跌跌撞撞地离开,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傅辰的屋子。
  似笑非笑地望着邵华池,眼里迸射的是涛涛恨意,如果不是邵华池,傅辰怎么会死!
  “七殿下,今日之辱,本宫自当谨记。”沙哑喋血。
  说罢,穆君凝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飞雪中。
  千里之外,陕州卢锡县客栈内。
  李變天心情极好地调戏完傅辰,带着一身沐浴完的湿气坐着轮椅出了屏风,一番整理后才坐回软塌上,摸着手中阿一取来的淡黄色晶体,摩挲了一番。
  “似盐非盐,是何物?”问向身边的阿一阿二。
  那日吃过傅辰烤的兔肉后,对其中的几种佐料很是在意,李變天派人去调查了一番,又趁傅辰熟睡之际取了一些样本。
  “奴才问过四儿,他说此物名叫鸡精,由盐、糖、鸡汤等物调配,再碎骨、蒸煮、熬汤、提汁,又辅以香料等制作而成,在味道上比盐更是有过之无不及,是一位奇人教授的他。”
  李變天又打开了几种盐的样品,几个装着不同盐的袋子置于桌面上,第一袋里装的是晋国通用的官盐,淡黄色、颗粒状,第二袋是普通百姓用的家用盐,个头大,颜色发黑,苦味大于咸味,第三袋是他们戟国的盐,大块颗粒,有的像一块大石头,黄褐色,隐隐发黑,食之还有淡淡的酸苦味,在吃过傅辰给的鸡精所调配出的食物后,再用本国的盐就会觉得难以下咽,而这样的盐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最好。虽然戟国如今国力比之从前强盛许多,但无论是生产力、百姓生活水平与晋国依旧远远不及,晋国有晋太祖这样帝王开创了盛世,又有邯朝遗留下的底蕴,比他们一穷二白的戟国自然好了不知几许。
  这样他们认为最好的盐,与傅辰所带来的东西,可谓是云泥之别。
  李變天双眼灿若星辰,盐的重要性没有人比他更明白。
  傅辰作为一个现代人,有些盲点哪怕跨越时空也无法改变,被根深蒂固的观念束缚,他刚穿越那会儿就没吃过加过盐的食物,后来进了宫,吃的是御厨做的东西,自然对这方面没有常识。
  他还没意识到在现代随处可见,每户人家都能吃到的精细白盐,在古代是稀罕物,甚至一袋子盐能挽救许多人的生命。
  盐的历史就像一部战争史,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首先,人体若是缺少盐,会引起诸多疾病;其次,盐就类似于现代的冰箱,可以充当各种食材的保鲜剂,在缺乏资源食物的古代,有了盐百姓就能保存下更多的食物,能减少饿死的概率,另外,有了盐就可以实现远程商贸上的运输食品,扩大经济和商贸的繁荣。比如之前傅辰在醉仙楼阁楼上看到的一些食物,就是由食盐腌制加工才能运输到京城,除此之外,更有诸多用处,不作表述。
  这个时代,盐是相当珍贵的,但无论是提取的办法还是对盐的使用率、运输都相当落后,加上官府的遏制与私盐的泛滥,导致整个盐市场相当混乱,富人手中握着大把盐,穷人却连一块醋布都拿不到。若是上了战场,大部分军队根本用不起盐,只能用醋布、盐布来代替,简单的说就是把布提前放到醋或者盐水里浸泡、风干,士兵们拿着干布,通过稀释布的办法能尝到食物里一些盐的味道,像这次与羌芜的战争中,因为缺乏盐,朝廷拨的银两和粮草根本不够吃,几个营只能用几块酸的发臭的布煮点东西,战士们没有力气打仗,可想而知伤兵自然比往年更多。
  在邵华池与傅辰看到的那群伤兵中,有多少是因为饥饿与营养不足,而倒下的,还有多少是根本来不及见到他们就已经死在路上了。要知道这是个一个小小感冒都能死的地方,那么多没有用的劳动力,除了七皇子外,还有哪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会在乎?
  对他们来说,盐可比几条人命珍贵多了。
  人死了能再生,但盐确没办法提供那许多了。
  李變天从这里看到了百姓的希望,“游先生,你觉得如何?”
  游其正自然明白李變天的意思,也许那个在市井中长大的少年,会知道一些另辟蹊径的取盐之法,不然如何解释他有那么多鸡精?
  这是整个民族的大事,如何能不激动,作为统治了戟国多年的帝王,李變天自然希望本国百姓能少死一个是一个,任何一个可能性,他都能不惜一切代价,如果这个少年是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那么他就可以为他成为磨刀石,他会亲自教导他,在此之前无一人有资格。
  “主公,是否要抓他前来审问?”
  李變天想到那孩子的不吵不闹,从跟着队伍到现在,有那许多次离开的机会,却从未逃跑,在待人接物上也尽可能的不起眼,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比当年沈骁更令他欣赏,摇了摇头,“强逼出来,不是真心的,就没有必要。他若瞎说一番你们待如何?”
  李變天的话,让阿一阿二心中一凛,险些坏了主子的大事了。
  “游先生,不如你先去探探虚实?”看向身边的游其正。
  “属下明白了,请主公放心。”
  哗啦啦。
  傅辰问了伙计天井的位置,打了捅上来,不停往脸上扑水。
  吻,男人的吻。
  这并不是那次在水下与邵华池的人工呼吸,而是一个吻。但他不明白的是他自己,居然还能面不改色,继续伺候人。也许刚穿过来那会儿他还会崩溃,至少在成为穆君凝的禁脔之前他还有生理反应,能保持一份理智,但如今却连这些都没了。
  反胃几下,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反复洗着唇上他人的味道。
  他是不是也失去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了?
  傅辰猛然将整颗头浸没在凉水里,冰冷、黑暗……水隔绝了听觉,只有流动的水声灌入耳中,心慢慢平静下来,没什么过不去的坎,本来以为不会妥协的事,最后依旧妥协了。
  “需要我为你叫热水上去,沐浴一番吗?你这样可会着凉。”
  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傅辰吓了一跳。
  抬头,就看到甚少出现在人前的游其正,这位在夙玉那边情报中,是被重点关注的人物。
  “谢谢游先生,我糙的很,哪里经得起热水。”大冬天里的热水,这么宝贵的东西,却要给他?
  游其正的意思,就是李變天的意思。
  呵呵,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
  “小小年纪,何必如此多虑,主子也不会在意这样的小事。就要在该享受的时候享受,不然错过了可不一定会再有。”
  说完,游其正就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傅辰有些莫名。
  话里有话,他想说什么?
  外头一阵骚动,令傅辰回神,抓住一位跑过的伙计,“出什么事了?”
  “是有官兵来缉拿朝廷钦犯,说是已经找了个把月了,今天才到的咱们的卢锡县,嗳?你!!”伙计看到了傅辰的长相,莫名一惊,这少年和要抓的钦犯怎的如此像!
  被伙计像看稀有动物般的瞧着,傅辰隐隐感觉到,这事与他有关?
  第94章
  一个人的表情与肢体语言总能表达许多信息, 无论是惊讶还是其他,直觉并不代表空穴来风, 这个伙计的表情让傅辰有了危机感, 在确定事情发生前,他当机立断,手刀劈向伙计, 接住昏迷过去的伙计将他放到空房间内,取了对方的衣服换上, 戴上帽子压低了头再次出去。
  客栈里有些嘈杂,官兵们正在一间间搜屋子, 傅辰悄悄潜入人群,从人缝中观察,惊鸿一瞥, 愕然发现其中一个官兵拿着的画像,居然与他十分相像, 这就是伙计看到他那么惊讶的原因。
  整件事都透着一种古怪,
  来捉拿他的是何人?因何目的?什么人又能使动官兵来捉拿他这么个没犯过事的小人物?
  傅辰又仔细看了看这画像, 辨识度相当高, 看得出来是画师临摹的,但由这一笔一画中也能看出原画画像的人对他是相当熟悉的, 如若不熟悉是画不出他长相的细节之处。
  甚至……那画风很熟悉, 熟悉到让他想欺骗自己都难,他曾在那个人手下做了那么久的幕僚,如何辨别不出自家主公的的笔锋, 是邵华池的。
  从脚底冒上来的寒气,让傅辰颤了颤。
  第95章
  曾有人计算过, 人一辈子大约能遇到两千九百万人,其中的百分之一能与之亲近。而随着年龄的增长, 能够敞开心扉的人数更随之锐减, 在那么多的人里有一个自己能够放任信任爱护的人,概率微乎到可以忽略不计。今日换成夙玉、梁成文等人,他或许只会一笑置之, 因为随时准备好对方背叛的可能。
  眼睛犹如被滴进了辣椒油,灼痛难言。傅辰却只是看着, 他懂得何时该保持沉默,心底留一线, 不冒进不急于全盘否定,这是时间送给我们每个人的礼物。
  这个客栈住的客人多是往来的商人,对他一个小厮有印象的只有几个伙计, 所以当官兵询问时只有伙计表达了一些疑惑和可能见到过类似人的回答,显然官兵对这个结果是不满意的, 一间间搜查, 根据伙计的提醒, 在李變天的屋子里待了一段时间才出来。
  大约一刻钟后, 一个出乎意料的人出现在客栈,那是嵘宪先生!
  在收到消息后, 骆学真放下了与知县等西北官员赏雪品梅, 离开宴会来到客栈。
  自从傅辰被挫骨扬灰后,邵华池十来年对这位先生的尊敬与濡慕轰然崩塌,心中再也滋生不出一丝软弱的情绪。哪怕曾经以为能够遮风挡雨的城墙, 也再也无法栖息其下,借着各地灾情加剧,邵华池马不停蹄地将骆学真打发得远远的。
  骆学真被邵华池调派到各地赈灾放粮,他心态平稳,并未因此心生怨恨与不满,不但没把邵华池变相的“流放”放在心上,反而尽心尽力为之扫除障碍,在各地为邵华池造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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