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有一回,他看着她带着珍珠准备回家了,当他以为她已经走远了的时候, 便独自一人打算返回龙宫。
  谁知道他才走到齐腰的海水处, 玉染突然返回了海边, 拼命地冲过来,出其不意地从他身后死死地抱住了他。
  他惊讶地回头, 便看见了她因为紧张和惊慌而有些发白的脸。她语无伦次地向他说道:“这位公子, 你为何要轻生啊?这海, 浪大得很,你再往前走,就会被浪卷走了,会死的······真的会死的······不过你放心, 我会救你的,我现在带你回岸上去!”
  敖焕看着她一脸担心的样子,偏偏就起了促狭的心,一个浪打来,他就势“哎哟”了一声,便往水中一躺。
  玉染抓住他,手忙脚乱地便向岸上游,然而,女子毕竟力气有限,拖着个大男人,又是在这样大的浪里,她实在是拖不动他。
  他眼看着她急得哭起来,那晶莹的泪珠落在他心坎上,心便软得一塌糊涂,再不忍心捉弄她。
  她完全不明白这是咋回事了,明明是个救不了人,连自己都快要淹死了的局面,突然来了个大浪,硬是直直地将两人推上了岸!
  玉染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水和沙抹干净,敖焕便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吓死我了啊!我可怎么才能报答姑娘的救命大恩呢······”
  她还未从方才的惊险之中回过神来,又被他嚎哭得晕头转向,她尚未开口,他便斩钉截铁地说道:“这样的大恩,我真正是无以为报的,只能以身相许了!姑娘,你就成全了我吧!”
  玉染这一惊不小,不曾想,救人救出个这样大的麻烦来。也不知她怎样想的,便从怀中将今日刚刚摸到的珍珠掏了出来,塞到他手中说:“公子想是遇到了难处才这样想不开,我帮不上你多大的忙,只有这些值点钱,全给了你吧。”
  说完,她也等他说话,一转身地便跑掉了。
  一个东海太子,什么值钱的宝贝没见过,那一天,他便捧着那几颗平日里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珍珠傻乐得没完没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疯魔。
  本来日子一直这般平静地过着,敖焕虽然越来越盼望在海边见到玉染,但却从来只是悄悄地看着她,再没有上去找她说过话。他怕被她当成纠缠不清的浪荡子,怕她从此再不敢来海边。
  直到有一天,玉染又在海边淘珍珠的时候,遇上了水妖。
  敖焕永世都忘不了,他那日赶到海边时看到的一幕:玉染身上的血把那一片海都染红了,远远地像一片浮萍飘在水面上,脸上是毫无生机的白色,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而那个该死的水妖就在她的身边,一边舔舐着爪上的鲜血,一边贪婪地看着玉染。
  他好像从来没有那样愤怒过,愤怒中带着说不出的心痛。他冲冠一怒之下,硬是将那个胆敢伤害玉染的水妖剁成了肉泥。
  他将已经奄奄一息的玉染带回了龙宫,喂她吃下了龙宫里最好的灵药,亲自为她渡了灵力续了命,又在她的榻前不眠不休地守了整整五日。
  玉染终于救回一条命来,她醒来的时候,脖子上挂了颗金线缠绕的珠子,身边守着她曾见过一见的敖焕。
  她得知是敖焕救了她,又见他一双熬得发红的眼睛,眼中透出十分的感动和不忍。
  她养伤这期间,他一直尽心地照顾着她,她虽然不知道她所处之地是龙宫,却也看得出华丽非凡,定然是个不同寻常的人家;她虽然不知道敖焕便是龙太子,却也看得出他华服玉带,定然是个富贵人家的翩翩公子。
  这样一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平日里当然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可是他却亲力亲为,将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翩翩公子,温柔如斯,又深情如斯,玉染亦不过是个平凡女子,哪能不动心呢?也不知从几时起,两人对视的目光开始变得情意绵绵,也不知从哪回起,敖焕扶着她下地行走时,他们开始手牵着手。
  玉染曾捧着胸前的珠子问他:“这是何物?”
  他只笑着答道:“是我送你的定情信物。”他说得情深意重,她浅笑着双颊绯红。
  直到某日,后院的一个丫头不经意间在玉染面前说漏了嘴,玉染才知道,此处竟然是东海的龙宫,而敖焕竟然会是东海的龙太子。
  她一路木然地走回房,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出现幻听了,她不过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渔家女,怎的一不小心,走进神话故事里了?
  最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敖焕居然会是龙太子,一个普通富贵人家的公子,她尚且已经觉得与自己是云泥之别了,现在他竟然直接成了神仙,这让人高攀得要活活摔死!
  敖焕这日见玉染脸色有些难看,便问她这是怎么了。玉染劈头便问了句:“你是龙太子?”
  他愣了愣,到底点了点头。
  她急了眼,又问道:“龙太子会轻生跳海吗?会淹死的吗?”
  这下他傻了眼,眼巴巴地看着她原本一张粉脸气得通红,竟紧张得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玉染气恼地哭道:“原来你一直在骗我,耍弄我很好玩吗?你是龙太子,我不过是个粗鄙的凡人女子,这样,你就可以随便地愚弄我了吗······”她越说越气,一把扯下胸前的珠子便扔。
  谁知,那珠子竟是东海的一颗宝珠,名叫避水珠。玉染是个凡人,离了那避水珠便失了庇护,猝不及防之下,海水直接灌入了她的口鼻之中,她倒在地上,差点呛死。
  敖焕一见,情急之下什么也顾不得了,扑过去便一把抱住她,口鼻相对地为她渡起气来。
  起初,玉染在气头上,抱着宁可淹死也不要他救的决心,拼命地推拒着他。他也急了,她再怎么怪他,恼他,他也是绝不能眼看着她淹死的。
  他不管不顾地用力将她压在身下,用力钳制着她的胳膊和腿,她终于在他的怀中安静了下来,渐渐地沉迷于他的怀抱和唇齿之间。
  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伸臂拾回了避水珠,重新为她挂于胸前。她的唇被他咬得有些发红,她的脸上更是娇羞得快要滴出血来。
  他认真地对她说道:“我是向你隐瞒了我的身份,可是,我待你的心,从来都是真的,你难道感觉不到吗?”
  她咬了唇不说话,其实她方才是太过意外,又因为心中在意他,才会那样生气。此时冷静想想,她很快想明白了,为何她次次去海边淘珍珠会那样容易,他不仅救过她,还帮过她太多次······
  待到玉染伤好之时,两人已是郎情妾意,难舍难分。
  但是,玉染惦记着家中那些需要人照顾的老人和孩子们,执意要回渔村去。敖焕便与她一月为期,一月之后,他会料理好一切事宜,去渔村为她安顿好家中诸人,再正式迎娶她回东海。
  玉染答应了,想到即将嫁给心爱之人为妻,秀气的脸庞幸福得像两瓣桃花,娇艳欲滴。
  两人十里相送,依依惜别,直到了黄昏时分,敖焕才无比留恋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小渔村的村口。
  敖焕以一月为期,其实是想在这一月之中征得南海公主慕容霜的同意,退了这门自幼便由天君订下的亲事。
  敖焕从小便知道,天君为自己指的婚,是南海的慕容霜。曾经好奇,他便悄悄地派人去打听过那慕容霜的性情容貌,谁知,听了回来的人一禀报,敖焕真有颗想死的心。
  南海公主慕容霜生得花容月貌,艳丽无方,奈何正因为生得美,她自小便是位十足的风流公主。
  尚未成年时,慕容霜便常常在外花天酒地,夜不归宿,但凡看见长得俊俏些的公子,也不管是神仙还是凡人,都要凑上去招惹个够。
  如此时间一长,风声传到了她父亲南海龙王耳朵里,一张老脸十分的挂不住,虽然他刻意地加强了对慕容霜的管束,也想尽办法封锁了那些流言蜚语,然而,任他怎样地想堵住悠悠之口,慕容霜仍旧是个艳名在外。
  敖焕知道了这些,自是绝不愿娶慕容霜的。他原本只是想能拖一日是一日,可如今,他既倾心于玉染,便想着早些将南海的这门亲事退了。除了玉染,他是决不愿娶旁人的,更别说让玉染屈居于慕容霜这样的人之下,给他做妾了。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不知错配是良缘
  敖焕起初是想着, 最好能不惊动两位龙王,自己先私下征得慕容霜的同意,这样, 事情就好办多了。他原以为慕容霜既然常常流连于花丛之中,自然对他也是不会太在意的。
  于是他修书一封, 叫人送去了南海,直接交给了南海公主慕容霜。信中只说两人素不相识, 并无感情基础, 恐性情不和,望能退婚。若慕容霜能答应,他愿重礼相谢。
  谁知,那慕容霜却是典型吃着嘴里的,看着锅里的。她虽然终日四处拈花惹草,风流债都欠了几屁 股, 然而, 她身边的那些小白脸哪个能比得上东海的太子敖焕呢。
  她早就听闻四海之中, 唯有东海的太子能文能武,是个翩翩佳公子, 且与自己门当户对, 是典型的高富帅!她听了那传闻, 是早就想亲自跑到东海来瞧一瞧了,又怕敖焕嫌她不矜持,因此才强忍了这些年,就盼着早日大婚。
  书信送到南海, 慕容霜见敖焕竟有退婚之意,心中是又急又恼。
  她一面回信,断然拒绝了敖焕的退婚之请,一面上蹿下跳着,做出一副痴情到死的样子来,猴急地催促着自己的父亲南海龙王去东海协商完婚之事,还放出话去,说是早就对东海的敖焕一往情深,此生非他不嫁!
  敖焕没想到,婚没退成,还弄成了这样一个骑虎难下的局面。然而,一月之期转眼已到,他只得先去小渔村接玉染,退婚之事,唯有慢慢再想办法。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更何况,他和玉染已有一月未见。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等他赶到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小渔村。村中横尸遍地,惨不忍睹,空气中残留着一缕淡淡的妖气,烘托着周遭的寂静,活活地要将他逼疯。
  妖界那段时间时常在凡间屠村取血,敖焕早有耳闻,此时,他真的恨死了自己,为何要让玉染离开,为何没有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在那一村子横七竖八的尸骸之中,他仔细地搜寻着他的玉染,他盼自己找不到,那样,也许她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当他真地找到她的时候,他彻底绝望了!一颗心因为绝望而痛不欲生!
  一个村子的人都死了,玉染也不例外。她和所有人一样,变成了一具没有血的干尸,身体已经冰冷,没有一丝的生气,那张曾经巧笑倩兮的脸,白得让人触目惊心。
  她虽然已经死了,可是,她的手一直紧紧地握着,掰也掰不开。
  一滴泪猝不及防地从他眼中滴落下来,他已经猜到了,她至死不放的东西是什么。果然,他摊开她的手掌,手心里,是那颗他送她的定情之物,东海的避水珠。
  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锥心之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敖焕,是个致情致性之人,死去的,是他至珍至爱的女子。
  他盛怒之下,一心只想杀上枯石岭,去找花无影拼命,为玉染报仇。然而,他的父亲东海龙王,却一道急令将他催回了宫。
  回宫之后敖焕才知道,南海龙王已经正式向东海提出了两家的婚事,并奏请天君为两家主婚。
  敖焕刚刚失了玉染,正一心沉浸在悲痛之中,哪里还有心思结什么婚,况且,要娶的,还是这个让他心生厌恶的南海公主慕容霜。
  他情急之下,直接冲上了天宫,东海龙王硬是拉都拉不住。
  他恳求天君收回成命,取消东海与南海的婚约。然而,君令如山,岂能朝令夕改。何况,那南海龙王也算一辈子兢兢业业,并无大错,若是突然无缘无故地被东海退了婚,那也是件极没有面子的事。
  天君不仅没有答应他,还斥责他年轻不懂事,恣意胡闹,下旨两家于一个月之内完婚。
  敖焕倔强地跪在宫门外不肯走,也不知道这样没日没夜地跪了几天,天君一直没再见他。
  直跪到某一天深夜,宫门外更深露重,空中悬着冷冷清清的一轮明月,他那一腔的哀思在凉凉的夜风中无从寄托。
  风吹着一袭袂袂的衣裙,缓缓地走到了他的身边。他有些麻木地侧过脸去,看着那一袭华丽衣裙的主人。
  她站在那一轮明月下面,淡淡的月辉照在她花容月貌的脸上,更添了几分光华。她华服盛妆,明艳不可方物,一双大而有神的明眸,正深深地凝视着他,眼光复杂得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他愣了片刻,便淡淡地回过头去,不再看她。晚风轻轻地拂过,她的美丽在他眼中,不过同这月影轻风一般,形同虚设,再没有回头多看一眼的兴趣。
  她轻轻地开了口:“敖焕,你真的要抗旨不遵吗?你自己不怕死,难道,你也可以不顾整个东海水族的生死荣辱吗?”
  他听到她这样义正言辞的话,却仿佛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有些无奈,又有些讽刺:“你是来威胁我的吗?你以为你是我什么人,可以跑到这里来指手划脚地,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她在他逼视的目光中怔了怔,轻轻地说道:“我是慕容霜······”
  “那又怎么样!”他狠狠地打断了她的话,他方才只看了她一眼,便早已猜到了她是谁,“不要试图威胁我,慕容霜!我不会娶你的,我不想娶你,难道你看不出来吗!”
  她眸光低垂,又再次坚定地说道:“你,还是娶了我吧!如果你再跪下去,让天颜震怒,怪罪下来,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公主可真是体贴得紧啊,”他语中带着讥讽和不屑,冷冷地说道,“一个女子,一个南海的公主,脸皮竟然会厚成这样吗?听闻公主是万花丛中过,见过‘世面’的人,我敖焕是何德何能,让公主这样放不下?你就高抬贵手,退了这门婚不行吗?为何一定要逼我娶你?”
  他觉得这个慕容霜做戏的功夫可真是好极了,似她这般风流成性的女子,竟然会在听到他这番话之后,意外地红了红脸。她这样的表情,在别人眼中或许是娇羞动人,可是在他的眼中,却让他觉得无比恶心。
  她迟疑着突然对他说道:“敖焕,其实,我就是玉染······”
  她不说还好,一提到这个名字,他恨不得暴跳如雷,他从跪着的地上一跃而起,冲着她大声地吼道:“你闭嘴!”
  他的脸上,是满满的愤怒,一双俊眸红得像要喷火一般,他的双拳捏得“格格”作响,好似下一刻便会冲动得将她撕成碎片。
  “慕容霜!原来你不仅仅是厚颜无耻,还很有心机呢!你为了接近我,连玉染的事都打探清楚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爬上我的床吗!”他粗暴地一把抓住她的衣服,“我警告你,不要在我面前提玉染!她那么干净,那么善良,提她的名字,你!不!配!”
  他的手用力地一松,她便跌坐在地上。冰凉的石阶,跌得她生疼,她的眼中晶莹流动,是委屈的泪光。
  他没有丝毫的怜惜,她的一切,在他的眼中,都是那样的不堪,那样的惺惺作态。
  她没有放弃,仍然倔强地说着:“敖焕,你娶了我吧。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不理我,不见我,都没有关系,可是,你一定要娶我!如果你再一意孤行,逆了天颜,会害了整个东海,不值得的。”
  她的话,如这冷冷的夜风一般,让他冷静了几分。不论她是不是处心积虑地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的话是有道理的。玉染已经死了,于他而言,娶谁都是一样,心随玉染去了,不过徒留一副躯壳。
  他立于那冷冷清清的月下,凄然地笑着,笑到心痛,笑到痛哭出声。他转身漠然地看着慕容霜:“好,我娶你!这是你自找的,日后,你可别后悔,别怨我!”
  月光下,慕容霜的脸色是苍白的,可她到底说服了敖焕,奉旨完婚。
  东海与南海联姻,又有天君主婚,可算得上是仙界的一场盛事。四海八荒的神仙对此事都有耳闻,就连对这些事不大关心的离慕,也多少听说了一些。
  两个龙王为了彰显实力,将一场婚礼办得隆重而又热闹,龙宫之中张灯结彩,喜气洋洋,慕容霜十里红妆嫁进了东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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