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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0节

  “不像是陷马坑。陷马坑只是挖空,下边装上尖桩,上面覆盖砂砾伪装而已。这下面全是实心的泥沙,哪有这样的陷马坑?”哥舒翰摇头道。
  王忠嗣道:“邪门的紧。”
  一名将领插话道:“这里是流沙之地。戈壁滩上确实有这样的地方,表面看着并无异样,但下面全是致命的流沙。这是因为地面之下流水侵蚀之故。这戈壁地面表面上坚硬无比,但其实很是疏松,下边都是沙子和黄土,很容易被水侵蚀变成致命的流沙。”
  王忠嗣皱眉道:“难道说是扎陵湖水的侵蚀?但为何我们一路沿着西岸而来,没有发现这样的情形?”
  众人纷纷摇头,对此一无所知。
  王忠嗣道:“罢了,绕开便是,大不了耗费些时间。往西绕行,绕过这片流沙之地。”
  哥舒翰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但不知这片流沙之地有多大,咱们需得先往西探查一番。这样吧,末将带着亲卫和斥候小队亲自探路去,大帅回军歇息片刻。”
  王忠嗣道:“本帅跟你一起去探路,此刻我可没心情去歇息。”
  王忠嗣和哥舒翰本以为这一片流沙之地的面积不会太大,但他们很快就意识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两个时辰之后,沿着流沙带的边缘奔行了近四十里,他们的左侧还是流沙之地。为了检验是否是流沙之地,已经有十几匹战马无缘无故的死于流沙之中。
  眼看夕阳即将西下,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天便要黑了,站在荒凉的戈壁滩上,王忠嗣第一次感到心力疲惫。暮色袭来,冷气侵体,王忠嗣的身体和心情都极为低落。
  哥舒翰道:“大帅请回军营坐镇,今日是绝无可能绕过这片流沙之地了。寻找绕行之路的事情便交给末将了。大帅不可离大军太久。”
  王忠嗣也不再拒绝,因为他实际上已经对是否能绕过这片广阔的流沙之地毫无信心了。于是便拨马回营,因为没有时间扎营,大军便在露天旷野之中露宿。
  半夜时分,帐篷里冷的像冰,王忠嗣翻来覆去睡不着,他在等着哥舒翰的消息。终于亲卫禀报哥舒将军求见,王忠嗣忙披衣起床来到外帐中。哥舒翰带着一阵冷风从黑暗的夜色中走进帐篷,他的盔甲上似乎都结着一层冰霜,面孔被戈壁上的冷风吹得红彤彤的。
  “找到了道路了么?”王忠嗣忙问道。
  哥舒翰伸手在火盆上烘烤,沉声道:“找到了。但……恐怕过不去了。”
  王忠嗣愕然道:“为何?”
  哥舒翰详细说了他发现的情形。王忠嗣回头之后,哥舒翰带着亲卫继续往西行了足有二十里远,突然间被左侧白茫茫的流水所阻断去路。那明显是从昆仑山上流下来的融化的雪水,本是一条雪水融化而成,汇入扎陵湖的大河。但不知为何,整条大河在六十里外突然全部消失在地表。大量的雪水直接钻入沙土之中消失不见。
  而这些水流从砂砾松散的地下流过,一直往东,一路蔓延,形成了一条长达数十里,宽达三四里的流沙之地。从沙土中渗出的水依旧能从地下流入扎陵湖,但流水之上浸透的沙土却变成了一片死亡之地,根本无法通行。
  这并非人为所致,显然是自然的造化。戈壁滩上所有的流沙之地也大多是自然的各种因素所致。只是吐蕃人显然是明白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一切,他们选择将石堡城建在这里,便是利用了这道天然的屏障。
  哥舒翰将自己看的情形尽数说出之后,王忠嗣呆呆半晌瞠目不语。死一般的沉默之后,王忠嗣哑然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大军即便是绕行六十里还是无法通行是么?那条河据你说来甚是宽阔,而且河水冰冷刺骨,没有船只桥梁,我大军还是无法渡过是么?”
  “大帅,恐怕正是如此了。那河水因为突然没入地下,也不知河底是什么情形,若也是流沙之地,即便河水不深,也是无法通过的。”哥舒翰也很沮丧。
  王忠嗣终于明白了,在此处作战的最大敌人其实不是吐蕃的兵马,而是天气和地形。进军这七八天时间来,从一举拿下多玛城,到进军羚羊城受阻,再到被这片怪异的流沙之地所阻挡,仿佛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之中。
  “那么,要通过此处,需要想些办法了。”王忠嗣道:“这沙地虽软,铺上木板在沙地上搭上一条通道或许可行。”
  哥舒翰道:“这办法末将也想过,但即便可行,过了这片流沙之地后,我们扎营的地点便只能在石堡城北的里许之地。那片狭小地域,连我们八万大军的营地都没法扎下,那还怎么作战?而且背后便是流沙之地,可称死地。一旦有个差池,我们甚至连及时的撤退都做不到。”
  王忠嗣缓缓点头,他可不是莽撞之人,从参军以来,任何一次胜利都不是莽撞得到的结果,而是他深思熟虑考虑周全后得来的胜利。他绝不会做没把握之事,将自己的八万大军置于死地,那不是他的风格。
  当初,王源从妫州逃到河东道,要他出兵接应巨石关外的王源的亲随兵马时,王忠嗣都犹豫了好久,权衡了得失之后才派兵的。而且还是因为他得知了秦国夫人的爱子柳钧也被困。否则,王忠嗣绝不会做任何无益于自己而且冒险之事。他的性格可见一斑。
  “难道,我们便无法痛痛快快的和吐蕃人进行一场大战,一决生死么?这流沙之地便让我大军寸步难行了么?”王忠嗣怒道。
  哥舒翰道:“大帅莫恼,或许并非毫无办法。”
  王忠嗣道:“你有何妙计?”
  哥舒翰道:“末将认为,唯一的办法便是一个字:等。天气已经很寒冷了,末将认为,不久后昆仑山上的雪水将不再融化,那条河的水流也会干涸或者结冰。而且这片流沙之地也会随着天气变冷而冻得硬邦邦的。到时候我大军便不虞这片死地,只管驰骋其上,拿下石堡城了。”
  王忠嗣呆呆的看着哥舒翰,心中简直不是滋味。哥舒翰说的办法他当然知道是可行的。但他一开始却是要抱着在严冬来临之前解决这场战争的目的的。本非常担心严寒天气的到来会让大军寸步难行,而现在,却要为了能将这场战事进行下去不得不期待天气变冷,这岂非是老天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王忠嗣再次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之中。
  ……
  雅州西五十里外的沙漠之中,一只大军在漫天的黄沙之中艰苦的前行着。大多数士兵一踏入沙漠之中便懵了,他们这一辈子都没进入沙漠中作战,看到一望无际的沙海,他们的眼中露出的都是恐惧之色。
  很多人暗地里都认为王源是疯了,将大军开进这片死亡之地,这岂非是疯子所为。很多人都在背地里咒骂王源,虽然在不久之前,他们是崇拜王源的。但当主帅做出这等发疯的举动,威胁到他们的生死时,他们选择的诅咒和谩骂。
  进入沙漠三天之后,军心有所动荡。白天的炎热让士兵们焦渴难耐,夜晚的严寒又让他们饱受风寒之苦。在军中,甚至发生了抢夺饮水,不按规定的饮水量喝水。夜里违抗军令点起炭火取暖的事情发生。
  王源毫不留情的惩办了这些违规的士兵。在沙漠中水是最重要的物资,三万大军加上万余头牲口,一天便要喝掉几百个大木桶的水。虽然大军携带了半个月的饮水量,但饮水的管控在沙漠中是一件头等大事。
  所以军中制定了定时定量的饮水制度。这既是为了节省辛苦携带进沙漠之中的饮水,保证大军的饮水供应,也是为了预防突发事件的发生。譬如沙漠中的沙尘暴导致大军无法行进,耽搁时日等等。那样的情形下,清水会超出事前的预计用量,会导致大军直接便全军覆没在沙漠之中。
  而夜晚的灯火管控也是王源提出的重要制度。王源只想悄悄的将大军开到野牛城下,绝不想还没抵达野牛城便被敌军发现。白天沙漠中因为沙子的反光,所能看的距离反倒不远。数里之外便是一片白茫茫的白光。而夜晚,沙丘上的火光在几十里外都能看见。这是老向导的经验之谈。王源得知这个秘密后便立刻下令夜晚禁止点篝火。
  而现在,有士兵不但抢夺饮水,打骂管着发放饮水量的士兵,而且还违背了夜晚的篝火管制。这在王源看来是决不能容忍的。
  傍晚的沙丘下,夕阳下长长的阴影中,一场正军法的刑罚在沙丘下的平地下进行。数万士兵的围观下,王大帅的亲卫营统领赵青和副统领谭平带着百余名将三十八名违背军令抢夺饮水,夜晚违抗军令生火取暖的士兵押解上来。
  王源在宋建功李邕刘德海等军中高级将领的簇拥下来到这三十八名跪在沙地上的士兵面前。这些士兵面如土色,知道今日大限将至,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尔等入我剑南军中之时,可曾有官长训诫我大唐军规?”王源沉声喝道。
  三十八名士兵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王源倒也不需要他们回到,自顾喝道:“大唐军规第六条: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你们可别说没听过训诫。自进入沙漠之中,便听到军中流言四起,背地里骂本帅,骂宋将军的人很多。我倒不是因为你们多出怨言才惩罚你们,而是你们骂便骂,却还要不听约束违抗我的军令。那便是不赦之罪。”
  王源声音洪亮,响彻全场,众人尽皆凛然。
  王源看着面前这三十几名年轻的面孔,叹了口气声音放缓道:“以我个人而言,我是想饶了你们性命的。你们当中也有随我去南诏征战的老兵,从情感上,我不愿对你们如此。但是军法是铁一般的军法,那是柄冷冰冰的刀,谁敢挑战军法,谁便要准备接受这柄刀的制裁。你们也许以为是我小题大做。我告诉你们,我剑南军将是一直铁一般的军队,每一项军纪从上到下都要不折不扣的遵守。军需官刘德海将军,你告诉他们,本帅每日所饮水量。”
  刘德海上前翻开行军册高声道:“进沙漠三日,大帅每日用水一袋,三日三袋,合四斤八两水。比之普通士兵一日两斤饮用水额还少。”
  士兵们发出嗡嗡之声。大帅用水比之士兵还要节俭,这当真是没想到的事情。
  王源指着干裂的嘴唇道:“我也渴,我晚上也冷,但我绝不会为了喝水为了取暖便去违背军纪。那是懦夫之行。我剑南军中不需要懦夫。所以,莫要说这些是小事,军中无小事,违纪便要接受惩罚。赵青,行刑吧。”
  赵青高声应诺,一挥手,几十名士兵握着大刀走上前来。将三十八名犯罪士兵放倒在沙地上,将他们的脸摁在沙土之中,露出后脖子来。
  一名违纪士兵挣扎叫道:“大帅,大帅,小人知道错了,大帅要杀我,我也没话说。我有最后一个请求。”
  王源沉声道:“什么请求?”
  那士兵道:“希望大帅别告诉我的家人,我是因为违背军纪而被处斩。”
  王源愣了愣,被摁在沙土中的三十几名士兵纷纷昂首高叫道:“我们也一样,请大帅开恩。”
  王源眼中露出不忍之色,但随即将这个念头抛去。
  “你们放心的去,你们三十八人,我都会按照战死疆场给予你们家人抚恤。全体兄弟作证,我不会告知你们家人,你们是因为违纪而死。”王源道。
  “行刑。”赵青一声高喝,数万剑南军士兵眼前,三十八柄钢刀高高举起,迅速落下。三十八颗头颅滚落在沙地之中。
  “将他们埋在沙子里立碑,每人坟头摆一碗水,放一捆木炭。死后让他们不受干渴之苦,不受夜寒之侵。”王源低声吩咐谭平,转头踏步而去。
  第562章 沙暴
  毫不留情的斩杀违纪士兵震慑了全军,加之主帅和将领们以身作则,这让军中的不满和埋怨的气氛逐渐消退,新增的饮水和灯火管制的军纪也得以严格执行下去。
  王源了解到士兵们对于沙漠的恐慌情绪,于是组织起数百名向导进行了数十场关于沙漠的知识普及活动。在这些当地向导的解释下,士兵们对沙漠有了更多的了解。恐慌来源于未知,当真正了解到沙漠的一些特性和生存的技巧时,这种恐慌情绪也慢慢的消退。
  士兵们也学会了一些在沙漠中的技巧。譬如喝水的技巧,在沙漠中,小口多次的喝水比大口牛饮的效果要好得多。大口喝水只解一时之渴,大量的清水都会化为尿液排泄掉,效果不佳。牛饮之后消耗了大量的配给清水,反倒会让自己陷入缺水的窘境。而小口多次的喝水,却能最大限度的保证水分的吸收。再譬如夜晚的御寒之法,夜晚的沙漠虽然寒冷,但挖掘沙坑睡在温暖的沙子里,却能保证起码大半个夜晚温暖舒适。因为被阳光暴晒的沙子会在夜晚缓缓的释放热量,足以抵御夜晚的寒冷。
  凡此种种,数日后,士兵们对沙漠的恐慌已经消失无踪,不少人已经能很快的适应沙漠中的气候并享受其中。军中出现了不少在沙地上赶路的诀窍。譬如滑沙之法可以迅速的用盾牌从高高的沙丘上滑下,既节省体力,又加快行军速度。绳牵法,可以在翻越沙丘时保证体力耗竭的士兵跟上队伍,不至于脚下无力滚下沙丘受伤或者拖累行军速度。总之,士兵们自有其适应环境的办法,聪明的办法也层出不穷。王源对此加以鼓励,并对很多想出好点子的士兵进行表彰嘉奖,这让枯燥的行军旅途中多了很多的乐趣。
  五天后,经过整整八天的艰苦行军,大军抵达野牛城绿洲东方十里之地。这已经进入吐蕃兵马频繁巡逻的区域之内。前方巡逻的斥候在午后时分发回情报,已经看到数队吐蕃骆驼骑兵在沙漠中游荡的身影。
  王源下令大军停止前进,在十里外扎营休息等待夜晚的降临。王源并不打算惊动野牛城的守军,也不希望野牛城的守军得知大唐兵马来袭而望风而逃。他要将整座野牛城吐蕃兵马尽数歼灭,让野牛城失陷的消息最大限度的保密,不想让吐蕃国朝中尽早得到这个消息。当然这个消息迟早要被吐蕃人知晓,但王源希望越迟越好。
  王源可不希望自己拿下野牛城后立刻便成为众矢之的。野牛城绝不是攻下则已,王源的目的是要占据它,使之成为自己控制盐湖的根据地,成为食盐贩卖的中转站。这样的话,便需要时间进行一番稳固和防御设施的建设。在此之前,若不能做到稳固野牛城的话,即便拿下了此城,吐蕃国一旦调大军来攻,野牛城还是要拱手相让的,而且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
  傍晚时分,沙漠中风云突变。原本灼热难当烈日当空,但忽然沙漠中狂风骤起,空中乌云翻滚,风中带着刺入骨髓的冰凉。向导们面色大变,赶忙告知王源,这是大沙尘暴袭来的征兆。他们建议王源立刻做好防御沙暴的准备,人马聚拢一处,用牲口大车和帐篷组成抵挡沙暴的外圈。所有人都需要口鼻蒙布,相互依靠,防止失散。这样或可在这场沙暴到达之后成功活下来。
  王源对这场沙暴既忧又喜,忧的是沙暴的威力无穷,可能会给大军带来巨大的损失。喜得是,沙暴将至,吐蕃人巡逻四处沙漠的骆驼骑兵将会全部撤回,这正给了大军不为吐蕃人所知行进到绿洲的机会。
  但这是一场冒险,在沙暴将至时行军危险极大。就连最有经验的老向导也不敢保证能认清方向。但王源还是下达了命令,全军立刻开拔,在沙暴袭来之前挺进到绿洲之地。因为连这些向导都只说就算原地停止行军躲避沙暴,也未必便能保证全军安然无恙。既然如此的话,何不将冒险进行到底。
  这个命令吓坏了向导们,但他们目睹了王源斩杀手下违纪士兵毫不手软的情形后,敢怒而不敢言。只在心里暗自叹息,这一次恐怕要被这疯子一般的大帅坑死在沙漠之中了。
  大军迅速开拔,按照向导们的估计,这场沙暴从北往南袭来,大概在一个时辰后横扫到野牛城附近。那时候正是日落时分,沙暴和黑暗一起袭来,那将是非常可怕的情形。所以王源下了死命令,一个时辰的时间必须穿越十里沙漠之地抵达绿洲。以大军进入沙漠中的行军速度,十里沙漠之地需要两个时辰左右。这个要求显然超出了前几日的行军速度,所有人心中都没有底,但军令已下,无人胆敢违背。
  大军往西迅速行进。半个时辰后,北方的天空沙尘滚滚而来,遮蔽了半边的天空。狂风变得更为强劲,吹起的砂砾击打着人马盔甲,世界一片灰暗,满耳都是风声和砂砾击打在盔甲上的声音,噼里啪啦响作一团。沙暴的前锋已经抵达野牛城周边。
  宋建功焦急的找到王源,大声叫道:“大帅,恐难抵达野牛城了,走了一半的路还不到,兄弟们都已经拼了命了。”
  王源咬牙喝道:“不成,必须赶到绿洲之地,这里绝非躲避沙暴的地方。这些沙丘会将兵马活埋了。传令下去,丢弃水车,舍弃部分重型物资,免得拖了后腿。”
  “什么?”宋建功吓了一跳,大帅为了水都杀了士兵,现在居然要将运水的车丢弃,这简直难以相信。
  “磨蹭什么?快去传令。半个时辰之内赶不到绿洲,后果不堪设想。”王源高声喝道。
  宋建功不再多言,忙命人传令全军,丢弃水车等沉重拖累行军的辎重物资,全军轻装上阵。
  三万兵马在呼呼的漫天黄沙之中艰难前行,不久后能见度已经极差,十余步之外已经是一片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方向。所有的兵马都用绳索一个串着一个的紧跟着前边的士兵,在越来越猛烈的狂风中蹒跚前行。
  王源和十几名向导走在前方,十几名经验丰富的向导们努力的辨别着前进的方向,保证全军行进的方向不至于走偏。若是偏离了绿洲的方向,那便什么都完了。
  风沙越来越猛,狂风和沙尘已经将天地全部笼罩,风中夹杂着砂砾,还有天上落下的零星的鸽蛋大的冰雹狠狠的砸在行军队伍之中。三万大军行军本气势磅礴甚为雄壮,但在天地之间,数万兵马如同蝼蚁一般毫无抵抗之力。随时有可能被吞噬在沙尘之中。
  王源心中也渐渐的发冷,沙暴中心显然已经抵达了此处,空中暗无天日仿佛末日来临的景象连自己也觉得极为恐怖,跟遑论手下的兵马了。他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还有多远抵达绿洲。从身边的向导们的脸色也能看出,大军已经陷入了绝境之中。王源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也许原地躲避沙暴是最好的办法,自己的命令有可能导致全军覆灭,出师未捷的悲惨下场。
  王源欲张口大声鼓励身边的人,但只一张口,即便蒙着布巾,还是被灌了满口的沙尘,噎得他整个人说不出话来。王源剧烈的咳嗽,脚下一软,身子整个往前倾倒。身边的亲卫忙伸手来扶,却在茫茫的一片风沙之中摸了个空。然后,从前方的沙尘笼罩之中,隐约传来了王源惊喜的声嘶力竭的叫喊声:“绿洲,绿洲,我们到了。”
  王源的失足不是身子撑不住,而是一脚踏空滚落下了高大的沙丘。从沙地上爬起来的时候,王源感觉到身下土地的坚硬,然后他看到了地面上的一棵绿色的小草。猛然间,王源意识到了沙丘之下不是沙漠,这里正是沙丘和绿洲的边缘。狂喜之下,王源回身高声大喊,激动的无以复加。
  消息迅速一个接一个的传遍全军,后方本已绝望的兵马听到了好消息,重新鼓起干劲冲破沙尘暴的笼罩。而前军已经尽数抵达金川河边的绿洲之上。虽然空中依旧一片狂沙漫舞的恐怖之景。但在绿洲之中,能见度好了许多,而且有树木遮挡。
  前军兵马立刻开始在地面打桩搭建帐篷,围成一片巨大的帐篷军营,让后续的兵马从沙丘上抵达后能迅速解脱沙暴之苦。
  噼噼啪啪的砂砾横扫在帐篷上的声音就像新年的爆竹一般响彻耳鼓。死里逃生的士兵们蜷缩在帐篷里,满头满脸的灰尘。呆呆的相互登视,惊魂未定。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归于平静。士兵们走出帐篷,发现天上繁星点点,一切像是没发生过一般。若不是帐篷上和地面草地上厚厚的一层细沙,若不是嘴巴里咯牙的沙子,若不是看对方满身沙尘的狼狈模样,倒难以相信刚才经历过一场巨大的沙暴。
  军营外缘,有眼尖的士兵惊讶发声,不久后消息传遍全军:沙漠边缘的几座小山般的沙丘平白往绿洲边缘侵袭了十几步远。将十几棵沙枣树掩盖的只露出尖尖的树梢。众士兵惊叹不已,沙暴的威力可见一斑。沙漠中不知有多少沙丘挪动了位置。若是沙暴中呆在沙漠里,很有可能便被巨大的沙丘活埋了。有人开始意识到大帅这番疯子般的举动,或许正是救了自己性命的举动了。
  第563章 夜战
  扎陵湖西岸,王忠嗣和哥舒翰的八万大军已经困于此处两日。面对这种两难的境地,王忠嗣很难做出抉择。
  等待天气寒冷,流沙地面变硬是一种选择,但天冷之后,大军能否应付这戈壁高原的寒冷严酷的气候,那将是未知之数。王忠嗣知道,自己此时的决定,将关系到手下十余万兵马的生死。他不能轻易的做出草率的决定。
  连续数日的焦灼之中,王忠嗣等来了来自鄂陵湖东李光弼所率左路大军攻下羚羊城的好消息,这多少缓解了王忠嗣的压力。李光弼是好样的,不负自己多年的提拔和信任,在后方将搭建桥梁的木料送达之后,李光弼成功的在泥沙河上搭起了桥梁,冲破了对岸吐蕃军的封锁并一举挥军,攻下了羚羊城。
  但伴随着这个好消息的同时,也带来了一个坏消息。在搭桥过河乃至攻击在高坡上的羚羊城时,李光弼的左路军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士兵死伤人数超过一万六千人。其中阵亡五千余,伤者上万。而羚羊城中最终歼灭的吐蕃守军不过六千人。上万余吐蕃兵马在羚羊城告破之时尽数逃脱。这场战斗虽然拿下了羚羊城,但己方兵马损失比吐蕃兵马多了三倍有余。
  王忠嗣不能无视这些损失。算一算攻击多玛城和羚羊城的损失,两座城池攻下,十五万大军阵亡上万,伤者一万八千人,等于损失了近三万大军,而吐蕃兵马的损失不到九千。一比三的战损比,让王忠嗣觉得难以接受。虽然总体兵马数量自己占优,还拿下了两座城池。但王忠嗣觉得自己似乎入了吐蕃人的圈套之中。或许吐蕃人便是以这种方式消灭自己的有生力量,拉小双方兵马实力之间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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