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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1节

  崔道远愕然道:“你是说,叛军要攻西门?”
  王源道:“叛军昨日连吃大亏,船也损毁了几十艘,他们要是再从水面进攻,那可就太蠢了。所以他们的兵马才大举弃舟上岸,自然是要转陆路进攻了。他们从运河西岸上岸,自然是要攻击西城门。西城门外地势平坦,确实是进攻的好地方。实际上我最担心的便是他们从陆路进攻,因为那可以发挥他们兵力大优的优势。而从水面进攻的话,实际上他们是自己局限了自己的进攻能力。陆路进攻多一个人便多一个人的压力,数万兵马一举进攻的,我们兵力少,弓箭少的劣势便暴露无遗了。”
  崔道远眉头紧锁道:“相国可有良策?”
  王源摇头道:“我并无太好的办法,唯有死守一途罢了。若他们从西城进攻,守城的物资和城防恐怕要立刻加强了。崔翁,我们需得立刻着手准备,否则恐要措手不及。”
  崔道远咂嘴道:“看来相国是很担心了,但现在还来得及么?”
  王源道:“加固一分是一分,叛军也不会立刻进攻,他们从水路而来,并无攻城器械。他们起码要花个半天时间造些云梯冲车之类的物事,这才能够开始攻城。我们还有那么点时间准备。事不宜迟,咱们还是不要抱着侥幸心理,立刻调集人手开始准备为好。”
  崔道远连连点头,立刻招手叫来沈子芳。沈子芳喜滋滋的跑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听崔道远复述了刚才王源的一番话后,沈子芳面色发白。“不至于吧,他们好好的怎么会攻西门?”
  崔道远皱眉斥道:“沈太守,这不是和你商议,这是要你即刻征调民夫去做,可不是要听你的意见。快去。”
  沈子芳无奈,只得领命而去。
  午后时分,被密切监视之下的叛军以行动证明了王源的判断并非杞人忧天。大批的叛军兵马从舟上上岸之后,开始整顿兵马开赴扬州西城外。未时末,约莫五万余叛军在西城外的名为功德山的小山旁扎下了营盘,随后数万士兵便开始如蝗虫一般的四处砍伐树木,打造云梯等攻城器械。
  虽然江淮之地并无太多合用的树木,都是些柳树槐树等不合造物的树木,但有一样东西却给了叛军太多的便利,那便是山林之间遍地皆是的毛竹。竹子虽不能作为大型攻城器械的原料,但作为攻城云梯的打造材料却简直是完美的,而且采伐竹子也不用花费太多的气力。
  那些又高又直的毛竹被一捆捆的拖下山来,士兵们无需有多么好的建造手艺,用毛竹制作云梯实在是太简单太便捷了。人多力量大,天黑之前,叛军很轻松的便制作了五六百架云梯,并且制作了用来搭建攻城浮桥的竹排。
  面对叛军如此积极的攻城准备,扬州军民当然也没闲着。而午后开始,扬州西城墙上也开始了加固城墙的行动。开始只有部分民夫和士兵们参与其中,但很快,叛军将攻击西城的消息便传遍了全城,随后数万百姓自发投入加固城墙的劳作之中。在经历了昨日的大胜之后,扬州军民士气高涨,干劲十足,他们认为这一次叛军在陆上的进攻也必被挫败,他们相信在王源的率领下,扬州城必将稳如泰山。所以,他们不仅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劳力,还将自家的门板床板卸下来作为加固城墙的夹板,将自家渔猎时用的弓箭武器等捐献出来,给扬州守军作为守城的武器。不仅如此,数千名壮丁自发的要求加入军中参与守城。
  面对百姓的热情,王源也甚为鼓舞和感激。但王源也知道,守城可不是靠百姓的热情这么简单。此次防守和北城的水面防守大大不同。水面上的防守可以用各种非常的手段,但陆地上的攻城往往变数甚少。除了城墙高大坚固的硬件之外,便需要有足够的守城兵力和精良的守城器械。而这两条在目前看来都不具备。扬州城太久没经历过战事了,这座城池的繁华和昌盛和城防无关,它是靠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综合了便捷的水陆交通才得以有今日的繁华的。但这些优点并不能掩饰它在城防上的弱点。就好比一个天生丽质的女子,固然身份高贵气质超群,但那些并不能让她在遭遇强人时保住自己的贞操。因为她没有身披甲胄,手持利刃,更没有御敌的武技。
  百姓们虽然投入了巨大的热情和众多的人力加固城墙,但扬州城也实在太大,方圆十余里的大城城墙,可不是靠着半天的时间便能将低矮的城墙加高到什么样的程度。鉴于此,王源之能退而求其次,他要求百姓们在西城墙上加固了低矮之处,重点在于城门两侧的防御工事。另外和北城门上一样,王源要求百姓们在城墙各段修建了可以居高临下的类似箭塔平台的东西。这些高于城墙之上丈许的平台可以作为守城时的堡垒,起到一定的强力阻击的作用。
  城防不够强大倒也罢了,在守军的人力上,更是捉襟见肘的问题。原本只有七拼八凑起来的一万多扬州守军,在经过昨日战事之后更是减员四千多人,剩下可用的守军便只剩下了六千人。这六千人必须最少要留三千人在北城防御,因为那里还有一万多虎视眈眈的叛军,为防止叛军冲北城再发动进攻,必须有最基本的人手保证北城不出问题。那么便只有三千人手可被调到西城防守,这当然是远远不够的。
  好消息是,从江南来的五千名援军终于在中午抵达,再加上临时征召的三千多名入伍的壮丁,如此勉强组成了一万多人的守城兵力。但即便这一万多守城的兵力,手中合用的守城必须的弓箭也只有不到三千柄。这也大大的削弱了守城士兵的防守能力。
  王源别无办法,他只能让人多运礌石滚木到城头上,虽然在王源的心目中,这些原始的守城手段他早已不屑于用,但此时,却也不得不用了。
  ……
  天渐渐黑了下来。但扬州西城内外却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扬州军民还在利用最后的时间抓紧修筑工事搬运守城物资,城下的叛军却已经来时调度列阵,那是要连夜攻城了。
  酉时末。叛军阵中数十骑兵马出列,高举火把缓缓靠近城下。在进入城头弓箭射程之前,十几人齐声朝城头喊话。
  “城上之人听着,在我大燕国大军攻城之前,我大燕国严丞相想和城上守将说几句话。请城头守将前来说话。”
  城上的士兵们听的真切,忙禀报给王源。王源赶到城楼之上,命人对下边喊话,同意他们近前说话。
  数十骑缓缓靠近,抵近了城下百步之内。严庄一袭黑袍纶巾,骑在一片高头大马上,缓缓排众而出。身边几名叛军亲卫骑兵举着盾牌护在他周围,生恐城头放箭突袭。
  “王源,你我也算是故交,见了故人,何不现身出来叙旧?躲躲闪闪的不来见故人,这有些小家子气吧。”严庄仰头朝城上叫道。城头虽然一片火把通明,但他人老眼花,却并没有看清楚王源就站在城楼上。
  “严先生,本人王源在此,我可没有躲躲闪闪,严先生是眼神不济了吧。王源有礼了。”王源挥着手高声叫道。
  严庄虽然看不清王源的容貌,但王源一开口,他便听出了这正是王源的声音。于是微笑拱手行礼道:“你果然在扬州,之前听他人说起,老夫还不太相信。王源,别来无恙。”
  王源笑道:“严先生对我如此关注,看来对我王源是念念不忘啊。你我的交情有那么深么?”
  严庄呵呵冷笑道:“你我虽只有数面之缘,但对王相国,严庄岂会忘记。但我可不是对你念念不忘。只是王相国到哪里,哪里便是不得安生,老夫只是没想到,在扬州又遇到了你。你又挡了严某的路了。”
  王源哈哈笑道:“天涯何处不相逢。看来严先生对在扬州又见到我这个故人很不开心呢。那也没法子,我王源本就不是讨喜之人。严先生此来扬州带着这么多的兵马,这是要干什么呀?去江南打秋风么?去江南之地,可要先经过本人和扬州军民的同意。你们这么到处乱跑,让我也很是心烦呢。”
  严庄冷声道:“王相国,你也莫要得意的太早。莫以为凭着你那点小能耐,便能阻挡我大军的脚步。昨日之战虽然我们损失了些兵马,但那又算得了什么?扬州城我们是一定要拿下的。”
  王源摊手笑道:“严先生,我当然知道你们势在必得。因为拿不下扬州你们便完蛋了。但你们夺扬州之心甚坚,我们守扬州之心也甚坚。咱们也不用多言,真刀真枪的干便是。”
  严庄冷声喝道:“你以为老夫是来向你示弱的么?老夫今晚便要猛攻扬州,不拿下扬州城便不会罢休。只不过看在咱们曾是旧相识,老夫有几句内心之言要跟你说一说罢了。长夜漫漫,时辰尚早,倒也耽搁不了多久的功夫。”
  王源大笑叫道:“好,既如此,我也不能失了礼数。不能摆茶相敬,便只能洗耳恭听了。请讲。”
  第973章 血战(一)
  严庄昂首城头,高声叫道:“王相国。你从北方赶到扬州来,便是要为了守住扬州城,阻止我大军南下的吧。但据老夫所知,你是孤身前来,你的兵马尚在千里之外,莫非你真的以为,靠着扬州这点兵马,便可以挡住我大军的脚步么?”
  王源呵呵笑道:“严先生,起码到目前为止,扬州城还在我们手里。这个问题的答案再明白不过了。”
  严庄冷笑道:“王相国,老夫知道你是旷世奇才,每有惊人之举。你领军至今,尚未尝败绩。但万事总有第一次,而这一次怕便是你王源也无力回天了。王相国,不要太过于自信,因为那不仅干系到你个人,也干系到扬州城中的十几万百姓。”
  王源皱眉道:“我不同你做口舌之争,你想要我放弃守城么?那是休想。”
  严庄摇头道:“王源,你这么固执可是会害了很多人的。你知道对我大燕国君臣而言,我们早已没有退路。拿下扬州去江南使我们唯一的机会,我们怎会让你夺了我们的生路。你可知道,你的行为已经让我大燕国上下极为愤怒。本来我们只是要拿下扬州,借道去往江南之地,并没打算对扬州的十几万百姓做些什么。但若你执迷不悟,城破之后,你可知道我们要怎么做?”
  王源皱眉道:“你们要如何?”
  严庄森然道:“屠城!”
  王源一怔,城上的扬州军民听的真切,也都吓得面色煞白。若当真扬州固若金汤倒也把这话当做耳旁风,可惜扬州城并非固若金汤,能否守得住谁也不知道。
  “上至耄耋老者,下到总角幼童,我们将一个不留,尽数诛杀。这便是你们顽抗的代价。王源,你便是为了扬州十几万百姓着想,也不该逼得我们这么做。若真发生了这样的惨剧,那便是你王源之过,你便是害的他们丧命的罪人。”严庄的声音冷冷的在夜空中回荡着。
  “哈哈哈哈哈。”王源仰天大笑起来。“严先生,你这是什么道理?听说你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地你们造的孽,却来怪罪别人?这般歪理你也说的出,当真贻笑大方。”
  “老夫可没跟你说笑,屠城确实是造孽,但起因却是你带着人不自量力的反抗,不怪你怪谁?”严庄冷声喝道。
  王源摇头冷笑道:“我可没闲工夫跟你胡扯,本来我以为你严庄也算是个头脑清醒理智的人,没想到你却是个疯子。你可想过,为何你们会落到今日的地步么?那便是因为你们从来便没把百姓当人,从来便只会屠戮百姓,掠夺百姓,而从未得到过民心。但凡你们稍微对百姓好一些,又怎会落得如今的山穷水尽的境地?你用屠城来威胁扬州军民么?那是最愚蠢的恐吓手段了。我们放弃抵抗,你们便会善待百姓么?想想洛阳城陷落时的惨剧,想想长安陷落后的惨剧。就在不久之前,你们南下的路上攻下了徐州,徐州城中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所以无论反抗不反抗,你们都是那副德行,不要再花言巧语的骗人了。我扬州军民若是信了你们的鬼话开城门让你们进城的话,那便是引狼入室,自寻死路。与其如此,还不如和你们死拼一场。你的那些话去吓唬三岁孩儿吧,可吓不着我们。”
  “对,吓不着我们,全是放狗屁。射死这狗丞相。”城头的士兵将领们怒吼着,有人立刻便要弯弓搭箭,射杀严庄。
  王源立刻阻止道:“打仗有打仗的规矩,咱们可不能不顾规矩,那岂非和叛军一个德行。”
  城下的严庄被王源一顿夹枪带棒的数落给顶了回来,面色顿时铁青。严庄并非不知道叛军的失误所在。叛军之所以有今日,其实便是失去了民心所导致的。当初起兵时,甚至还有不少百姓们夹道欢迎表示拥护。但叛军所做的不是得到他们的心,而是烧杀劫掠无所不为,硬是将那些细微的好感丧失殆尽。这之后,叛军所到之处百姓们纷纷逃亡,让叛军失去了物资和人员的补充基础。若非安禄山之前在雄武城为造反囤积了大量的物资粮草兵器战马,那将是何等的局面。
  当然,以严庄的能力也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当时安禄山只能纵容那些胡人兵马和手下的兵马胡作非为。这样可以激起士兵们攻城掠地的士气。这就好比是饮鸩止渴,明知道这么做不长久,却也只能纵容他们胡作非为。等到严庄能真正接手的时候,其实已经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士兵们已经习惯了烧杀抢掠,约束已经很难了。而且此时物资粮草的供应其实已经很成问题了,这时候也只能用这种快速暴力的手段来夺取物资粮草了。
  严庄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威胁之言实在是龌蹉的很。不过他也是没法子。若是当真有百分百的信心能攻下扬州,自己又何必来这里废话。总是要先做一番努力,期待着能够说服王源。梦想总是要有,万一成功了呢?
  “王相国,既然如此,老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这可真是可惜了,王相国天纵之才,然而却目光短浅的很。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为了大唐卖命,大唐会给你什么呢?你虽是大唐相国,但你可知道你未来的路在何方?连我这个局外之人都能看得出,你以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就算你成功的守住了扬州,在退一万步而言,我大燕国被你给灭了,你以为你便可以高枕无忧,享受大唐朝廷对你的百般礼遇了么?老夫可不是孤陋寡闻之人,关于你和李家父子的恩怨,关于大唐朝廷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老夫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的。王相国,你便不想为自己留条后路么?若王相国肯为我大燕效力,我严庄可以保证你得到最高的礼遇。我这个丞相也可以让位于你。或者你有其他任何的要求,甚至裂地封王,严某也可以代表我大燕国皇帝同意你的要求。你又何必苦苦的守着李唐天下,将来不得善终呢?”严庄叹息道。
  王源有些钦佩严庄的眼力,他确实有些本事。能够嗅到以后即将发生的一些事情的趋势,光是这一点便足以说明严庄是个明白人。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说出来,让人觉得有些尴尬。这么做岂非是在公然的挑拨离间了。或许严庄也知道,这种劝自己为他效力的办法是不奏效的,不过是要给自己挖个坑罢了。
  “严先生,你我虽然是敌对两方,但我对你还是有一丝敬意的。希望你不要让我这一丁点的敬意也消失殆尽。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动摇我坚守扬州的想法。你来劝降的这个举动便已经不明智了,既降低了你在我心中的印象,也对我是一种轻视。我王源何等样人?岂会和安氏逆贼同流合污?严先生,我对你倒是有一句忠告:你这样人根本不必为安氏卖命,那不能给你带来任何的益处,只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你若弃暗投明,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言尽于此,严先生请回吧。”王源朗声道。
  严庄叹息一声,微微点头,朝城上一拱手,叫道:“那好,王相国,咱们便战场上见真章吧。严某在此立誓,若今晚城破,必屠尽扬州所有军民,包括你王相国。”
  王源呵呵笑道:“我也在此立誓,若你严庄落在我手里,我必保你一命,不会杀你。”
  严庄冷声道:“你也莫要故意显示你的大度,我严庄倒要你来饶我?”
  王源冷笑道:“我可不是显示大度,我只是饶你不死罢了。很久以前,你便曾算计过我,要谋我性命,这笔账我可从没忘记。你放心,我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
  严庄冷笑一声,拂袖拨马,在骑兵的护卫下扬长而去。
  ……
  鼓号响起,攻城战开始了。叛军前军两万余步兵以排列成十余座方阵的阵型整齐划一的开始推进。整齐的阵型,齐刷刷的脚步,一声声整齐的呐喊,都更加增添了这种从容推进阵型的威势。
  阵型推进到两百步外,方阵外围的叛军齐刷刷擎出盾牌组成盾墙,后方的叛军士兵们将抬着的云梯举到头顶,发出震天的呐喊,开始踏入守军的弓箭攻击范围。
  王源紧闭嘴唇一动不动的站在城楼上,他能感受到身边的守城士兵们的急促的呼吸,面对这大规模大面积的攻城,守城的将士们心中是丝毫也没有底的。这时候自己不能流露出任何的怯意,否则将会引起他们极大的恐慌。
  “放近了打,瞄准了射。待他们抵达护城河边开始搭竹筏浮桥的时候动手,不要浪费了气力。”王源沉声喝道。
  命令迅速在城墙上传达出去,所有的守军都咽着吐沫瞪着眼,看着城下那一堵堵墙壁般的叛军队伍逐渐的挺进。一百五十步,一百步,八十步,五十步。叛军的方阵抵达了护城河边。扬州的护城河是引运河之水而开凿的河道,水流湍急且宽达十余丈,就像是一条奔腾的大河一般。针对这样的护城河,搭建浮桥甚为不易。叛军扎好了竹排,想用绳索连接十几张竹排,在水面上布下浮桥。这方法当然是简单实用,但搭建竹排的人需要脱离盾牌的保护,而这便是最容易受到攻击的时候。
  果然,十余处浮桥开始搭建,每一处各有百余名士兵抬着竹排脱离了方阵来到河边连接绳索搭建桥梁。此时,城头上传来了清晰可闻的命令声“放箭。”
  一瞬间,墙头数十处爆发出一蓬蓬的箭雨,只一瞬间,正在搭建浮桥的叛军士兵便倒下了数百。像是被割韭菜一般的倒在护城河的边缘。无数的箭支如雨点般落在河水中,发出秋秋之声。显然城头守军的目标便是这些搭桥的士兵,因为他们毫无防护。杀伤搭桥的士兵显然也是最有效的阻止叛军攻城的手段。
  “放箭!”叛军阵中也响起了军令。方阵中间是数百名弓箭手,他们听到军令立刻开始弯弓搭箭朝着城头射箭压制。十余只方阵中的弓箭手一起向城头反击,箭支的密集程度反而超过了城头的火力。但城头的弓箭并未被压制,他们也决不能被压制。冒着被射杀的危险,城头的弓箭手任旧凶狠的居高临下放箭。一时间城上城下箭矢横飞,到处都是飞蝗破空之声,到处都是弓弦震动之声,到处都是中箭者的悲鸣和叫喊,垂死者的挣扎和绝望之声。
  双方的死伤人数急速的飙升,城头上的守军不断的惨叫倒地,城下的叛军的损失更大。城头的守军在短短一刻钟内便死伤了五六百人,而叛军倒下的人数则是这个数字的三倍之多。更让叛军觉得惶恐的是,护城河上的浮桥一直没有搭建成功,因为城头的守军似乎疯了一般,不顾一切的朝着浮桥搭建处射箭,导致了搭建浮桥的士兵几乎尽数阵亡,其他士兵也根本无法继续他们的任务。
  叛军阵中鼓角再响,忍受不了如此缓慢的搭建浮桥的严庄派出了剩余的全部五千名弓箭手。这五千名弓箭手抵达之后,顿时显示出了强大的压制力。如乌云般一蓬蓬的箭雨的密集攒射,可将城墙上下的所有区域都尽数笼罩。虽然是自上而下的抛射,但却能够将所有不在死角中的守军尽数清空。
  强弓铁簇箭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每一段遭受攻击的城墙上都石屑横飞,迎面的城墙上都被射出坑坑洼洼密密麻麻的坑洞。新建的城墙工事上,沙包门板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箭支。所有敢从工事和垛口冒头的守军几乎都被射杀。这便是密集攒射的威力。
  便是利用这五千弓箭手的强行掩护,并且是一处处搭建浮桥处的单独掩护,开战半个时辰后,三座浮桥搭建完毕。三只方阵的攻城士兵沿着浮桥冲向城下。随着这三处的突破,其余各处的浮桥也相继的搭建完毕。天堑变通途,一万七千余步兵在很短的时间内便尽数冲过护城河。似乎是故意为了拉扯战线,摊薄守城的兵力,叛军攻城兵马在数里长的城墙下搭建起了五六百架云梯,开始全面攻城。
  云梯上,叛军士兵们鱼贯而上,朝这城头迅速攀爬。城头的守军展开了拼死的守城作战,他们用石头砸,用滚木往下抛,用长木杆抵住云梯将之推离城墙,用尽了各种手段,堪堪抵挡住数轮进攻。
  而与此同时,叛军的第二梯队一万五千兵马也冲到了城下,他们带来了更多的云梯,也带来了更多的突破城墙的机会。在增加了一百多出攻城云梯之后,明显城头的守军数量严重不足。攻城战进行到一个时辰不到的时候,第一名叛军士兵爬上了城头。虽然他很快就被守城的士兵砍杀,但他的突破城墙之举标志说守城方已经无力守住城墙。
  王源自始至终身形笔挺的站在城楼上,他的目光将城上城下的一切情形尽收眼底。第一个士兵攻上城头便是一个标志,那意味着要立刻采取强力行动打退这一波进攻,否则不久后便有越来越多的士兵们攻上城墙,形势将变得不可控制。而且看着这些密密麻麻如蚂蚁般往城墙上爬的士兵,这也正是动用秘密武器的时候。
  “传令,让他们尝尝大棒追的滋味。”王源沉声下令道。
  传令兵急速将命令传遍城头,但见王源亲自起身来到一处城垛上方,缓缓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寒光一闪,拴在一座城垛上的一条粗大的缆绳被隔断。与此同时,沿着城墙传来巨大的刮擦之声,一根原本悬挂在城墙外壁,以两根绳索拴住两头横在城垛上方的粗如磨盘,长约丈许的大木桩如同钟摆一般的沿着城墙外壁开始横扫。
  就像是一柄巨大的木锤,巨木摆动之力横扫所在范围内的所有搭在墙头的云梯,将几架虱子般爬满攻城叛军的云梯横扫开去,上面的士兵纷纷惨叫着飞向空中。直接被巨木撞击的在空中便筋断骨折丢了性命,没有被击中的也随着云梯的滑落而重重的摔落城下,摔入人群之中。
  钟摆般的巨木可不止王源面前的一根。外城城墙城垛上悬挂着数百根这样的巨木,在王源斩断一根巨木的绳索之后,各处的绳索纷纷被砍断。顿时城墙上数百根巨木先后开始坠落,数百只重锤一般的钟摆在城墙的外壁上横扫摆动。接下来便是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刻。这些巨木横向击飞了数百架搭在城墙上的云梯,让数千名攻城士兵成了没有落脚之处的空中飞人。下一刻,惨叫之声不绝于耳,数千名士兵如泥丸一般飞起,直接从云梯上坠落城下,砸的下边攻城的士兵一片轰然呐喊,数千人筋断骨折,数百人瞬间殒命。
  这短短的片刻时间,城墙上蠕动爬行的攻城兵马和无数的云梯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统统抹去,瞬间让城墙上变得清清爽爽干干净净。只有零星躲过一劫的十几架云梯上的攻城士兵们站云梯上呆呆的看着这一切瑟瑟发抖。
  伤亡倒在其次,关键是正在攻城要得手的重要时候,被这突如其来的钟摆一般的大木锤一下子将几乎所有的云梯都给砸倒,让人有些不知所措。而城头的守军趁着城下的混乱疯狂的砸下一轮滚木礌石,砸的下边乱了阵脚的叛军士兵们鬼哭狼嚎抱头鼠窜。本来危急的形势,瞬间得到了缓和。叛军要再一次组织攻城,起码需要小半个时辰的重新组织了。
  由于时间有限,这些巨木的威力其实还不够强劲,实际上按照王源的设想,是要在这些巨木上钉满铁钉做成巨大的狼牙棒的形状的。那样一来,只要接触到巨木的士兵便无一能够活命,身上会多出深深的血洞。而且钉上尖头铁钉之后,还可以让这些巨木在城墙外缘形成一道荆棘的屏障,让攻城士兵难以逾越。这一切设想都因为时间的关系而未能如愿,但即便如此,巨木钟摆带来的恐怖的效果还是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因为城墙即将告破而激发的叛军蜂拥登城的激情之火被这些怪物无情的扑灭,剩下来的便是满地筋断骨折的士兵和无尽的惶恐。
  “砸死这帮狗杂种。”城头的守军士气大振,他们怒吼呐喊着将石块檑木往城下砸。
  城墙下方的叛军被砸的无处存身抱头鼠窜,有部分攻城士兵胆战心裂开始掉头往回跑,这一跑让叛军的军心更加的动摇。众多士兵不知所措的站在城下,不知道该跟着往回跑还是继续攻城。
  护城河对岸,数千弓箭手列阵而立,面对迎面溃逃而来的部分攻城士兵,他们用手中的弓箭告诉了他们这一战是不允许有逃兵的。箭矢呜呜作响,溃逃的叛军士兵被迎面而来的箭矢尽数射杀,他们逃过了城头的滚木礌石的灭顶之灾,却逃不过自己人弓箭。
  “严丞相有令,今日攻城有进无退,敢后退者,格杀勿论。”一名率领弓箭手的叛军将领厉声喝道。
  叛军们开始明白自己的处境,他们知道今日之战要么死,要么攻入扬州,再没有第三个选择。这数千弓箭手不仅仅是压制敌军的强大力量,也是督战的索命鬼,任何投机取巧贪生怕死的行为都将遭受惩罚,在别无选择之下,他们只能选择掉头再战。
  叛军阵中,战鼓声再次隆隆响起。在目睹了攻城遭受巨大挫败之后,严庄孤注一掷,下令将最后一万兵马投入到攻城之中。此举既是加强全面攻城的力量,也向所有人传递此战必须取胜的决心。
  一万名叛军兵马扛着云梯蜂拥而至,也无需保持什么方形的阵型来唬人了,现在要做的便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城下,和城下的两万多兵马重新组织攻城。十几辆冲城车也轰隆隆的被推向了城门处,数十架床弩也抵近城门处开始朝城楼上下猛烈攒射。在被叛军的巨木钟摆的手段横扫了攻城兵马之后的大半个时辰之后,叛军成功的组织起了更为凶猛的进攻。
  第974章 血战(二)
  无数的云梯被重新架设到了城墙上,无数的士兵再一次开始如蝼蚁般沿着云梯往上攀爬。城楼上下,巨大的弩箭带着呼呼的啸叫之声刺破夜空,击打在城楼的木柱木窗上,破碎的木屑砖石四处飞溅。城楼上所有的木质部分都被洞穿撕裂,声势着实骇人。
  下方的城门洞内,床弩对着城门吊桥一顿猛轰,城门被击打的支离破碎。若非战前王源下令在城门后方新增了六道铁栓,并堆积了大量的沙包土石封锁城门的话,此刻的城门怕是已经洞开了。但城门虽然依旧紧紧的关闭,上方的吊桥却经受不住叛军疯狂的攒射。要命的是,扬州城的城防不知多少年没有检修过,悬挂吊桥的铁链虽然粗大,但早已锈迹斑斑,风吹雨打的锈蚀让它早已不再坚固。在床弩的铁头弩箭的攻击之下,铁链根部嵌入城墙之中的固定的铁环已经不堪重击。在连番的铁弩猛击下,铁链松脱,吊桥像一张巨大的网轰然落下,漫天的尘土之中,吊桥落下后在城门和河岸之间形成一道宽阔的大道。四辆冲车在铁盾的掩护下迅速冲入了城门洞中,然后轰隆隆攻打城门的声音便响彻夜空。
  城墙上也早已陷入了一片苦战之中。叛军增加了众多的兵马悍不畏死的往城墙上攀爬,城头的守军再一次陷入了人力不济的窘境。他们奋力坚持了一个时辰后,城墙最南端的城墙上,叛军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烟尘之中。城墙再一次被突破了。
  从城墙南端的缺口出鱼贯般的涌上了百余攻城叛军,他们一旦上城,立刻对左近的守城士兵展开攻击。左近的守城士兵不得不分心同他们展开肉搏,这样一来下方的攻城叛军便得以更加轻易的突破城墙,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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