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哥……嗝、哥哥,你……呜,不要搬走好不好?”男孩抱着黎煜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往人家身上蹭。
  黎煜看着衣服上那一大圈的水渍,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厌恶,伸手将男孩从自己身上撕了下来,径直上了车,再没有看他一眼。
  男孩徒劳地想要去拉那即将发动的车,被身后的妇人严厉地制止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卡车,男孩终于知道已经无法挽回了,他的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他停止了哭泣,将脸埋在了母亲怀里,因为之前哭得太厉害,身体还不时地抽搐着。
  这是男孩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是没有用的,再多的眼泪也无法感动一个丝毫不在意自己的人,所以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哭闹,都不能令那个人转头了。
  白玉连的痛苦丝毫不比那个九岁的男孩少,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他再经历一遍这些事情?
  画面再次变幻,不再局限于幼年时的白墙红瓦,记忆中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一般飞速地在他的眼前划过,最后定格在了一个装饰精美的卫生间。
  只见一个穿着高中制服的清秀少年正紧张地站在镜子前,唇色发白,不断地给自己打着气。
  这里是……白玉连瞪大了眼,瞳孔猛地收缩到了极致,不,他不要回到这里!
  白玉连终于承受不了,崩溃地跌坐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往外跑,却一次又一次地被不知名的力量拉回来。
  “不,我不要……”
  求你了,无论是谁……让我离开这里,我不要回到这里……
  巨大的痛苦与惊惶让他的眼前一阵阵地发黑,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向他袭来。
  “不要,带我走……”
  “小粽子?”
  “带我走……”
  “小粽子!醒醒!”
  白玉连犹带着泪珠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还没等看清周围的环境,他已经下意识地挣扎了起来,手脚慌乱地挥舞着,声音带着哭腔:“让我走!”
  滕南紧了紧怀中的人,“小粽子!”
  白玉连眼前的视线有一瞬间的模糊,顿了顿,他才看清滕南那张满是焦虑与担忧的脸,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
  “没事了,是幻境。”滕南放柔了语气,哄小孩一样拍着白玉连的背。
  白玉连摸了摸满是泪痕的脸,幻境里窒息般的痛苦还未褪去,他感觉自己的心仍在一阵阵地绞痛着,那些他最不愿触及的回忆被翻出,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被撕开,却原来是幻境,黎煜,你看,我都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他浑身颤抖,如同婴孩一般蜷缩着,喉咙里发出了小兽一般的呜咽。
  “没事了……”
  小粽子的情况非常不对劲,皇陵外的第二重天堑雾谷幻境确实有让人致幻的能力,据说在最早的时候,这种能力能够强到让人精神恍惚永远也找不到皇陵的入口,但在经历了无数次斗转星移的两千年后,这种致幻的效果已经很微弱了。
  它对意志越坚定的人影响越小,对执念越深的人影响越大,其他人在他的提醒之下都陆续清醒了过来,只有小粽子,竟然陷入了深度昏迷,滕南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旁人在,小粽子一定会深陷幻境之中无法自拔,到最后不断地自我厌弃,直到死去。
  到底是怎样执念,才能够让一个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依然无法放下呢?
  【对不起,宿主】
  【你的内心太过抗拒那段回忆了,潜意识里一直排斥着外力的侵入,所以我进不去你的幻境】
  白玉连闭上了眼,借着背上那有规律的拍抚,心里默数着数字。
  【宿主,不要这样!】
  十,你很累了。
  【宿主!逃避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你还要再次封存那些记忆吗?】
  九,无有惧怖。
  【宿主!】
  八,净心守志。
  七……
  “小粽子,你在做什么?”
  背上的拍抚蓦地停了下来,白玉连的自我催眠不得不强行中断了,他的眼皮再次掀开,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漠然。
  这种全然陌生的冰冷神情令滕南心口一悸,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不想看到小粽子脸上露出这种神情,一种难以言喻的惶恐之感油然而生,那是一种可望而不可得的绝望,这种绝望里杂糅着佛常说的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这种切肤之痛,仿佛在很久以前就深深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了。
  突然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促使他将怀中的小粽子搂得紧紧的,郑重地承诺道:“别害怕,我答应你,我会保护你。”
  催眠进行到一半被强行中断的感觉并不好受,白玉连头痛欲裂,脑海中好像有飓风刮过,将他的记忆绞得支离破碎,一块块记忆碎片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重现,那些美好的瞬间是那么地短暂,往往一闪而过就消失了,而那些痛苦的,绝望的记忆则像一部部漫长的影片,一幕接着一幕……
  “大哥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连连,我跳级了,现在念高一,我们是校友了!”
  “不记得吗……我叫白玉连啊,小时候经常找你玩的那个啊……”
  “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
  “不说也可以,我就看看你,不会打扰你的……”
  “我还是想来找你,不要赶我走好不好……”
  “你交女朋友了?”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发誓,我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
  “我不是……我不是变态……我没有不要脸……我就是喜欢他……只是喜欢啊……”
  “好难受,你在哪,你来看看我好不好,就像小时候一样,接我回家……”
  “嘟——”
  电话中尖利的忙音回荡在空荡荡的病房中,苍白的少年将自己藏在了被子中,走廊里,有人听见了一阵阵压抑的低泣声。
  “小粽子,别哭了,不要害怕 ,我带你走。”
  靠在滕南怀里的白玉连意识十分混乱,恍惚间好像听到有一个人一直在他的耳边温言絮语着,感受着那人身上熟悉的气息,他渐渐安静了下来,眉宇也慢慢地舒展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连只感觉到身下一阵颠簸,他睁开了一双空洞的双眼,天很黑,隐约间好像看到了一条崎岖的山路和一个黝黑的后脑勺,白玉连有些茫然地呢喃道:“黎……煜……”
  清醒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秒,白玉连又陷入了昏迷之中。
  背着他的人身形顿了顿,转瞬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南哥,马上就要进入密林毒瘴的范围了,你还背着这个死人做什么,他就是个累赘,我看干脆直接扔这里,让他自生自灭好了。”老三凑过来想和滕南搭话,好心地建议着,想要套套近乎,毕竟北派的滕南就是他们这一行里的金字招牌,没见着那些跟着滕南下过地的人出来后夹喇嘛的身价都翻番了吗?这叫什么来着……对,名人效应!
  滕南掂了掂背上的人,好让他趴得更舒服一些,看上去并没有要接老三话的意思。
  自己讨了个没趣的老三讪讪地退了下来,跟身边的人抱怨道:“想不到声名在外的飞天龙也会这么听一个小妮子的话,让背就背,这还不想撒手了?”
  走在一旁的罗隐冷冷地看了前方的滕南一眼,神情晦涩不明。
  皇陵外的第一道天堑,也是最为凶险的一道——密林毒瘴。
  在这个方圆千里都处于无人区的深山之中,环绕着一种极为致命的瘴气,沾之即死,人的血肉将会从碰到瘴气的皮肤处开始一点一点溃烂,无药可医,除非你有过人的勇气,能当机立断地将那处皮肉剜去,否则早晚会被腐蚀成一副骨架子。
  被这种瘴气接触到四肢还好说,还可以选择断肢保命,一旦被接触到头脸、胸口等关键部位,只怕是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许天伶等人也是研究了几月才想出了突破之法——从水下潜进来,绕过毒瘴的范围。
  一行人来到了之前上岸的溪流处,取出了之前藏在这里的潜水工具,开始做下水的准备工作。
  滕南知道白玉连不需要呼吸,自己穿戴好潜水服后便给白玉连戴上了好几层口罩,以免他不小心喝进水。
  所有不防水的物品都被封进了塑料袋里,水下探灯也已经准备就绪,滕南打了个手势,众人纷纷下水。
  水下的环境并不能与陆地上比,失重的感觉和强大的水压令白玉连再次醒转,朦胧中,他看到有人正稳稳地托着他向上游着,就像是要将他一点点带离绝望的深渊。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够粗长了吧妖精们~
  第22章 摸金校尉小粽子10
  西堰坐落于华夏版图西方众河流交汇之处,是一座三线小城,城中有不少具有历史背景的古建筑,这里算不上什么出名的旅游城市,除了国定假期,鲜有人至,整座城被一条叫做临仙大道的主干道划分成两个泾渭分明的部分,古城和市区。
  它同样还是一座多雨的城市,夏末秋初,阴沉沉的天空中几乎每天都飘着缠缠绵绵的小雨 ,这也算得上是这座城市的特色之一。
  走出无人区范围后,众人换乘了好几次客车大巴才到达西堰,已经有接应的人等在那里了,罗隐等人去医院做了一次详细的检查,确定没有大碍后,才拿了药去住处。
  一路上,白玉连的精神状况十分不稳定,每天沉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很少。
  一行人到达古城的时候已近傍晚,细细的雨丝在夕阳的柔光下恍若一个个跃动着的小精灵,然而连日的行程已经令得他们无暇去欣赏这座古城中的美景了,他们只想快点走到住的地方。
  众人落脚的这家店从外表看上去是仿古风的亭台楼阁式建筑,内里其实就是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滕南静静地打量了一番,这才牵着同样带着一身潮气的白玉连迈步走了进去,众人进去后才发现,或许是因为地理和气候的原因,旅馆并没有如他们想象中那般温暖干燥,而是从内到外散发着一股经年不去的霉味,惨白的墙壁也因为渗水留下了一道道扭曲丑陋的痕迹。
  “谁他娘的选的这破地方……”
  “三哥,少说几句吧,咱们包里背着的东西可都是见不得光的,再说了,这么一个小地方哪来的星级酒店啊?”
  “四哥说得对,而且一会儿黑脸李来了,咱们少不了要赔笑脸,毕竟他那两个宝贝徒弟都折在咱们这群人手里了……”
  “我呸,他徒弟是人,咱们就不是人了?他徒弟害死了我们好几个兄弟,还连累我们受这活罪,”老三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脸,“这笔账又怎么算?”
  “不要吵不要吵……这些事情还是回了房间再说吧。”老四抹了一把汗,说到底,他们这伙人,尤其是隐哥,手上都不干净,真要算起来,指不定谁吃亏呢。
  坐在柜台后的是一个年纪看上去并不大的女生,此时正双手抱着热水袋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电脑屏幕,因为太过专注,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滕南的靠近。
  滕南伸出手敲了敲柜台,试图引起女生的注意。
  女生浑身一震,似乎吓了一跳,这才抬起了头,她首先看到的是一只十分修长好看的手,很明显是属于年轻男性的,这令她精神一震,连忙向上看去,入眼的是一张疲惫但仍不失帅气的脸,这张脸的主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娃娃脸青年,那青年留着一头长发,似乎对男子特别依赖,神色恹恹的,小巧的下巴正搁在男子肩膀上。
  见女生似乎有些呆愣,没有询问他的打算,滕南只好先开口了:“一间单人房,六间标间,谢谢。”
  声音很有磁性,低沉性感,任是再挑剔的声控也会忍不住赞赏一句,可女孩听完后却明显地流露出了惊讶的情绪:“你们要住下来?”
  身为一个旅店的前台说出这种话简直是十足十的怪异,一行人脸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难道这座小旅馆有什么问题?
  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女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你们应该也知道,发生了那种事……哎,她们都跑光了,留我当班也好,她们的工资就都归我一个人了……不过说起来,已经有好多天没开过张了吧……”
  女生似乎好久没与人交流的样子,说起话来喋喋不休,手忙脚乱地办好了登记入住的手续。
  这种青旅是没有房卡的,甚至没有钥匙,需要开门的时候都是店主拎着一大串钥匙跑上跑下地帮忙开门,于是众人便在女孩的带领下来到了二楼的房间。
  滕南沉思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道:“我们想住三楼可以吗?”
  女生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一般地答道:“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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